“疼...”
“医生说...”
“没事,忍忍就好了。”
白清让的语气裹着浓烈的哀怨,“你改不掉这坏毛病的。”
这样的总结让陆之默诧异,她不太明白,所谓的坏毛病是什么,很快后知后觉的撇了撇嘴,“我只是不想你担心,所以才会习惯性的不去赘述小事。”
“所以你从来不会告诉我,你想要的不想要的是什么,然后为这样的行为按上一个担心我的名号,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些?你事事都考虑的那么周全,为什么就不考虑我的感受?”白清让的指责不无道理,她重新躺下双手交握在身前,哽咽来的很突然,只能咬着下唇隐忍的注视天花板。
陆之默无法为自己辩驳,因为白清让在撕碎她的体面同时,也败露出她对爱情的淡漠。
是的,在这一刻,她的自私被无限放大了。
“没有一段爱情能从毫无沟通的戒备里存活下去,没有分享何来快乐,其实...我对你的爱,在失望里死了无数次,又在期盼里活了过来。”
沉默里,白清让的语调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沉重感,但越是心如止水越让陆之默为之焦虑,那样的感觉像是握在手里的沙,怎么也抓不住,找着各种各样的缝隙徐徐绵绵的出逃,很慢但从未中断。
是的,陆之默感受到自己正在失去白清让。
第145章 慢慢III
康复中心的功能锻炼房内, 陆之默双手扶着助力栏杆,正反复练习靠一只脚来平衡自己的身体,可稍稍松开手, 整个人便无法控制的左右摇晃。
她只能笨拙的一遍遍尝试,沉默的接受肢体残缺带来的不便, 即使对自己的体能胸有成竹, 但汗水浸湿领口的T恤, 无情的叫嚣着她是如此的羸弱。
凌乱的刘海贴在额前, 煞白的唇瓣张合,紊乱的呼吸让她不得不稍作休息,可没停歇几秒,便又继续扶着栏杆朝前挪移。
如咿呀学步的婴孩酿酿锵锵摇摇欲坠, 也许这就是重生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切从头开始的艰辛。
白清让的眉眼失了往日的温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的眼神总透着微妙的薄凉, 亦是让人猜不透心思。
此刻,她双手环胸矗立在透明玻璃墙外,目光定在陆之默的身上, 就这么不言不语的站了许久许久。
负责康健的医师端着水杯走近, 顺着白清让的目光看去,有些无奈的吁叹, “陆小姐的状态已经很不错了, 我倒是希望她能多休息些,但怎么也劝不住, 这样的训练强度会适得其反的, 你还是和她谈一谈吧, 她给自己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由着她吧,她的脾性很固执,我从来没办法劝阻。”白清让摆摆手,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这样的劝说。
就在二人交谈间,屋子里的陆之默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她匍匐着吃力的翻过身,靠在墙角泄气,汗水顺着鼻尖滴落,起伏不定的胸口昭示着她的体力殆尽。
强装自信的盔甲被狼狈窘迫卸掉,顷刻间山崩地摇,像是引燃了情绪的导火索,爆发来得很突然。
她双手捶打着截肢的那条腿,歇斯底里的低吼着,傲慢不复往日,现在的她只剩一地零落的无助。
复健医师见状慌忙放下水杯,准备走进房间帮助她,却被白清让一把拉住,“别进去,她自己可以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就像一潭死水惊不起涟漪,甚至脸上看不到一丝担忧,唯有目光一直落在陆之默的身上。
白清让收敛了所有的爱意,明白在这艰难的时刻,能拯救爱人的只有她自己,冒然闯入只会将她残存不多的自尊粉碎,不打扰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白清让轻松支开医师,一边观察着陆之默的一举一动,一边接通了电话。
“爸,怎么了?”
“......”
“我很忙的,别再物色什么相亲对象了,你们能不能消停点,人都往家里带,知根知底么?”
“......”
“都什么年代了,还拿这套尽不尽孝的说辞?我说了我拒绝!”
“......”
“就这样吧。”白清让潦草的结束对话,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里,已然编织出浓烈的火药味。
她疲惫的塌下肩头,抬手将散落的长发挽于耳后,待到陆之默重新站立,才悄然推开了旁边的房门。
陆之默胡乱的拭去脸上的汗水,大概不想让眼前的人为自己担忧,嘴角勾起掩饰窘迫的微笑,嗫嚅着唇欲说还休。
越是这样,越叫人见了心头一紧,莫名的心酸让彼此默契的选择沉默。
白清让从款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单手扶着对方,慢慢走到了休息区。
那帮忙擦拭汗水的动作小心又认真,落在陆之默的眼底,便生出了暖春般的柔情。
兴许是看迷了眼,她倏而握住了白清让纤细的手腕,总是本能想要拉开距离,“还是我自己来吧。”
白清让用力的抽回自己的手,执意帮忙擦汗,微抿的薄唇启合:“你的体能恢复得不错,但复健本就是需要时间和耐心的,别逞强,这样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陆之默本是一幅绝妙艳丽的油彩画,自从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她便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如今干瘪又苍白,甚至只剩下寡淡的灰白。
她哽着喉咙神色黯然,在沉默里落败的承认着:“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
“我没有。”白清让矢口否认,若是真的心如死灰,她何必自讨没趣的出现在这里,何必每天公司和康复中心两头跑?
“你明明就在我面前,我却够不到你,这种感觉说起来很奇怪,也许是我多想了。”
“嗯,你想多了。”白清让淡淡回答,搀扶着陆之默的胳膊缓缓站起,即便是发自内心的关怀,语气却比屋外的寒风萧瑟,“回房休息吧,你这一身湿汗,惹来伤风感冒可就麻烦了。”
原来爱情变质的味道是酸涩的,陆之默在心底唏嘘,她能感受到彼此的疏离,已经从缝隙碎裂出海峡沟壑,睿智如她,却怎么也找不到修补的办法。
淡淡点头后,她还是配合的抬起胳膊,搭在了白清让的肩头。
她的举动小心谨慎,不肯将身体的重量压向那单薄的身板。
只是她不知道,这些日子,白清让早已习惯扛起重担,甚至该用什么样的姿势省力,都是驾轻就熟的。
二人不再提及爱的字眼,往往用沉默来应对沟通,在一次次拥抱里渐行渐远。
究竟是谁错了?好像已经变得不重要。
......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
陆之默穿上了不太合尺寸的普通义肢,康复的速度比常人快了将近一倍,不到一个月,就能行动自如的完成所有复健项目。
病友们时常打趣,这女人活得不像是残疾人,康复中心更像是她的健身房。
只是白清让前来看望的频率,从以前的每天变成了隔三差五,最后一周都难以见上一面。
遭受重创萎靡不振绝对不是陆之默的风格,她是人间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做什么,虚度时光一定是错的。
虽然她从来没有向白清让承诺未来,但她一直在咬牙前行,让自己活得体面点,才有重拾爱情的机会。
就算白清让的日渐冷落,她也不愿舍弃这段爱情,她需要回到正轨,需要把丢失的骄傲寻回。
醉心锻炼的陆之默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本能的以为年关将至工作繁忙,女友难以抽身能够理解。
直到渲城隆冬即将迎来跨年。
似乎整个世界都沉溺在对新年的期许里,唯有坐在花园里发呆的陆之默显得格格不入,死气沉沉的苍白。
将下巴没入厚实的羊绒围巾,双手揣在面包羽绒服的衣兜里,相比深冬刮骨的风,她的心本就比石头凉,所以也感受不到湿寒的冰冷。
她盯着来来去去的行人,有外出活动筋骨的病友,也有忙碌于日常生活的陪护,他们打着招呼唠着嗑,充斥着存活于世的希望,只有她是孤零零的无法融入。
摸出手机,通话记录里全是白清让的名字,只是如今连拨通的勇气都蒸发在了冬季。
这个凛冽的冬天似乎已经过不去了。
不知道是义肢不合适的缘故,还是天冷惹了旧伤隐隐作痛,她不得不揉着腿消解不适感,就这么盯着手机屏幕发了许久的呆。
缓缓站起身,还是选择将手机揣进兜里,迅速做出出院的决定。
.
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陆之默走完出院流程离开了康复中心。
她提着小小一包行李矗立在街头,头一次觉得城市偌大竟无安身之处。
等待出租车的间隙,她思考着何去何从,思考着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难看的义肢偶尔会引来路人侧目,但她并没有为此焦虑。
尊严不允许这个优秀的雇佣兵,去享受弱势群体的优待,她依旧坚信自己是孤勇的强者。
一番踌躇,陆之默还是妥协的选择回临玺台别墅区,毕竟毫无报备的离开康复中心,一定会惹白清让生气,先回去老老实实的自罚更稳妥。
只是一路上都未曾接到过白清让的电话,她眼神空洞的欣赏着城市路景,后知后觉以前并没有分心去看外面世界,原来满是烟火气的城市,每一处都有着迷人眼的风光。
她开始适应在快节奏的城市里慢下来,腿脚不便的慢将教会她,活着爱着也要慢慢的。
“小姐,到了。”
司机的提醒将她游离的思绪拉回,再当抬眼,熟悉的花园大门赫然立于眼前。
可刚走下车,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豪车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警惕意识强烈的陆之默跛着脚躲在了一颗树后。
豪车驾驶座的门被推开,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梳着服帖的油头,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谈吐扮相皆是得体。
他走到副驾驶绅士的拉开车门,细心的挡住车顶,防止对方撞到头。
很快,一抹熟悉的倩影落入眼底,第六感从来不会叫人失望,也总是叫人心慌。
白清让扬起温煦的微笑,朝着男人点头示谢,不知道聊着什么话题,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那许久不见独属于她的松弛感又回来了。
二人寒暄一阵,结束了这场会面,没有一步三回头的不舍,一切都显得自然又礼貌。
男人一直站在车前,定定的望着钟意的女士进了家门,才悻悻的揉着鼻子,意犹未尽的回到了车里。
眼神是骗不了人,陆之默看得出,那个身材高壮挺拔的男人很喜欢白清让。
就算精心布局结果输得一败涂地,陆之默也未曾感到失落,但这一次却让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挫败。
有什么东西正汲取着她的自信和勇气,她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的假肢。
她想起在停车库时的相遇,想起烟火气浓郁的大排档,想起开车送白清让回家,想起每一句对话都是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连相拥接吻都是自然而然的。
男人此时的风光,是她的彼时。
这遥相呼应的结局,使得陆之默扶着树干怅然失措的大笑起来。
她不怪白清让,甚至感恩在这个节骨眼,有一个像模像样的人来接替她,去好好的爱白清让。
冥冥之中都是上天的刻意安排,要怪的只能是自己,没有全心全意没有展露心扉,她不是一个好爱人。
现在的她又多了一个废人的标签,在对未来的迷茫里,终于咂摸出一丝豁然。
白清让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多了,她这样的人还能图到什么呢,连基本的走路都是问题,更别提未来和余生。
清让那么好,好到自己已经配不上,好到她已经是绊脚石的存在,好到爱她都是错误的选择。
似乎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捞到,信仰崩塌了,亲朋好友都散了,爱情飞走了,只剩这副战损的躯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