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母亲的责问,许临熙倒是表现得很坦然:“是我让他过来住的。”
“许临熙。”
对面传来一声底叹,说话的时候咬紧了牙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语气跟我当年躺在医院里里,你过来看我的时候简直一个样。”
“时允那小子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喝了以后变成了现在这个蠢样子。”
“我问你。”许艳萍说着顿了顿,一道犀利的眸光射过来:“你这辈子是不是真的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跟他在一起了?”
“是。”
许临熙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许艳萍忍着跳起来打人的冲动一连说了两个“好”,点点头:“我就知道我管不了你了,看来你为了他,也是不准备要我这个妈了。”
说着刻意咳了两声清清嗓,扬起下巴:“我这两天也想好了,反正也抱不上孙子了,还不如不待在这儿看见你就心烦,我这人有自知之明,知道你估计也不乐得待见我。”
“你既然要跟他在一起,就肯定要照顾他的想法,我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住好了,离你们远远的。”
许艳萍一边说着,一边留心观察许临熙脸上的表情变化,自己这边还不忘装出一副老无所依的模样:“我准备在山跟前那附近的县城里找家养老院,我儿子既然不管我了,我总得为自己以后的人生生提早做打算,住到那边还有人看顾,总比待在这大城市里跟在某人的身边受气强。”
她这边话音刚刚落下,很快就听见许临熙接话,语气沉沉,回了句:“不用。”
儿子毕竟是亲生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妈的。知道自己这一招能奏效,许艳萍故意板着一张脸,心里却不由得乐开了花€€€€果然,就知道他舍不得。
她说这话原本就有点胁迫的意思在里面,自己家住的好好的,谁愿意跑到那山沟里的破养老院去受罪。
然而高兴的情绪还没维持过两秒,紧接着就听许临熙这头话锋一转,很快看了过来:“您不是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看海么?既然想离我远一点,那直接住到那边去吧。”
在许艳萍怔愣的目光中,许临熙不紧不慢解释:“海南那边的养老型公寓现在都更新换代变成了国际化的康养中心,环境和空气都适宜老年人长期居住,配备三甲医院同等的医疗条件,提供服务的看护人员基本都是一对二或者是一对一。去了那儿,也有同龄人陪您一起说说话,不会无聊。”
许临熙坐在沙发上淡定地为母亲谋划着未来,作为被“安排”的对象,许艳萍本人倒是有些坐不住了,瞪着眼睛看过来:“你这是早就了解好了是吧,就等着赶我走呢?”
“没有人赶你。”许临熙眨眨眼:“是你自己先提出来要离开的,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信息提供给你,本质上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在晚年过得舒服一点。”
“康养中心的费用由我来出。”许临熙说着抬头,冲着屋里四周环顾了一圈:“这边的房子会卖掉,钱您自己拿着零花。每年休年假的时候我会集中抽一段时间过去陪陪您,但是过年的话……”
他这边说着顿了顿:“可能就过不去了,我不可能放时允一个人在家。”
见许临熙将自己未来的生活计划得四亭八当,许艳萍心头泛酸,这下是真的慌了:“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把我这个老婆子支开,从此以后就没人妨碍你和那小子在一起了吗?”
“没人要支开你。”许临熙突然觉得跟母亲沟通好累,凝眉揉了揉额角:“如果你能放下心结做到像空气一样把他忽视掉,从此以后不要再找他的麻烦,其实住在哪都是一样的。”
“说得轻巧。”许艳萍哼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过来:“怎么忽视?他一个大男人天天跟我儿子睡在一张床上,这事你让我怎么忽视?”
见母亲这边情绪似是有逐渐失控的迹象,许临熙思索了下,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与对方沟通,叫了声:“妈。”
之后问道:“你讨厌时允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吗?”
“你当年即使不知道我喜欢他,也不是照样要把他妈妈的相册和十字绣扔掉、害他的狗还要霸占他妈妈房产么?所以问题本质其实就出在你自己身上,你对时允的敌意是从我们两个在一起之前就开始出现的,继而将对我不满的情绪转嫁到了他的身上,这对于他来说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许艳萍从来没想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现在竟然还被自己儿子给翻起了旧账,一时间恼羞成怒,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又是听了谁跟你在那胡说八道?时允是不是?”
许艳萍一边猜测一边狠狠咬起了牙:“我就知道他跟你在一起肯定会想尽办法来破坏咱们之间的母子关系的,许临熙,你现在是一点是非辨别的能力都没有了吗?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耳边传来许艳萍的高声诘问,许临熙叹气,也跟着从沙发上站起来:“他跟我在一起从来不会提起有关你的任何事。放心,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咱们之间的关系也没人能破坏得了。”
“只是前头的这些年……”许临熙说着顿了顿,眼中透着疲惫:“我自认为已经足够地听话,没有辜负您一个人把我养大、这么多年来盼着我成才的期望。”
“索性这十几年的寒窗,我也终于是学出来了。”
“妈。”许临熙说着又唤了人一声,站起来高了许艳萍不止一个头,话里的语气却隐约间带着无力的乞求:“感谢你对我这么多年以来的培养,但是接下来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许艳萍听罢即刻望了过来,声音颤抖着问:“你什么意思?是要和我断绝关系吗?”
许临熙摇摇头:“我只是在告诉你,以后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说着忽而自嘲般笑了笑:“当然,以后我也不会再给你机会插手了。”
“以前我刚和时允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问过我,如果他和你之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会怎站在哪一边。”回忆夹杂着悲伤向自己袭来,许临熙目光骤然放空,声音变得缥缈:“我当时根本没有犹豫,因为你是生我养我的人,我说我会选你。”
听见许临熙这话,许艳萍心底似是也有触动,肩膀几不可察微微僵了僵。
“但是后来我发现人总是会变的。”收回飘远的思绪,许临熙的声音逐渐明朗了起来:“血缘关系决定了您这一辈子都会是我最尊敬的母亲,但是我最爱的人,只能、也只会是他。”
说话间,许临熙已经和上大衣向着门口走,许艳萍心里没由来的一阵慌张,仿佛出了这道门,母子两人从此之后的轨迹也不过是目送他与自己渐行渐远罢了。
张张嘴说不出挽留的话,许艳萍下意识抬起手去触碰儿子的背影,不见人回头,门被打开后,最终却只从对方嘴里听到淡淡的一句:“妈,对不起,这一次,我想选他。”
第67章 “他说他想你,他想回国”
从许艳萍那儿出来,知道时允在家里等着自己,许临熙却没有直接回去。
在路边的店面买了杯咖啡,坐下来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一下,看着窗外过往的行人沉默了半晌,最终从兜里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出了给时允清理伤口那天偷偷保存下来的号码。
半个小时之后,身穿灰色羊绒大衣、头戴簪花礼帽的Doris同样出现在了这家咖啡店。
许临熙站起身替人拉开了对面的座椅,询问过对方意见点了一杯热奶昔后,这才有条不紊又返回方才的座位上坐下来。
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但许临熙还是认真介绍了自己、之后微笑着冲Doris点了点头,说道:“希望我的冒昧联系不会打扰到您。但实际上,除了您以外,我已经不知道还能再去问谁了。”
Doris抬抬眉,端起面前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看到自己这次新换的口红并没有沾杯,这才满意笑笑看过来:“我很高兴你还能想起来联系我,这证明时允挑男朋友还是有点眼光的。”
“其实我在他爸爸葬礼上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把你认出来了,但说实在的……”Doris说着眸光微闪,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我觉得你本人长得比照片上更帅。”
到底是在国外接受了西方文化的人,提起时允和许临熙的关系,Doris并没有像其他同龄的长辈那样觉得难为情,反倒很坦荡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果不是自己知道的时机不对,她甚至还想在自家后花园的草地上开party,邀请朋友来一起公开祝福他们。
许是被她三两句言语间的态度影响,许临熙原本略显紧张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放松下来,他低笑一声对人说了句“谢谢”,之后向对方求证:“是那张穿着西服的合照吧?”
Doris点点头“嗯”了一声:“就摆在他床头,不过现在不在了,他回国的时候把它一同带了回来。”
“所以你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呢?”Doris的目光变得满含深意,说话间向前倾了倾身子,看着许临熙:“我得先听过你的问题,仔细想过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对面的人微抿着唇,眉目间一派平静:“不会占用您太多时间,我只是想知道……”
许临熙说着定定望向Doris,像是已经确定了她会告诉自己一样,看着人的眼睛:“时允手腕上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他既然能这么问,就证明时允费力想要藏住的小秘密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一想到这里,Doris不禁开始在心里感叹,真不知是该说这个男人太聪明还是自己那个傻侄子太蠢。
“你是医生,动脉上那么长一道伤口意味着什么,你自己判断不出来吗?”
心知瞒不下去,Doris索性不再藏着掖着,决定暗地里就帮时允这么一把,剩下的就看这两人的造化。于是想了想,点点头:“其实不用向我确认,事实就是你猜想的那样,他自杀过。”
在从对方口中听到确切的回答前,许临熙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正如Doris所说,为时允清理包扎那天、褪下血迹斑斑的护腕看到人腕间狰狞伤口的那一刻,或许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但“自杀”这两个字从对方的嘴里蹦出来的时候,许临熙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紧,就像突然间当头被人抡了一棒子,全身的血液连通着心脏也跟着一阵阵发疼。
“他刚到美国的那段时间,其实没表现出太多异常的地方。除了话有点少,感觉融入不进家里的环境外,最常见到的就是他一个人坐在床头对着那张照片发呆。”
Doris说着看过来一眼,意味深长:“我有尝试着鼓励他去联系你,甚至好几次我都已经看见他把手机拿起来了,号码即将拨出去的那一刻他却总是下定不了决心。”
“他到那边一年以后的圣诞节,那天家里邀请了很多客人共进晚餐,我爱人朋友的孩子也带了他的同性恋人过来,两个年轻人在厨房接吻的时候恰好被时允这个倒霉蛋给撞到了。”
Doris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他后来用餐的时候会刻意远离那两个人,全程看起来都有些闷闷不乐。下着大雪,他在院子外的秋千坐了一个晚上,等聚会结束客人离开以后我走出去找他,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你知道他是怎么回我的吗?”
对方一个问句抛过来,许临熙却没有急着回答,就静静坐在对面听着人把故事讲完。
“时允哭得很伤心。”Doris说:“他告诉我他想回国去找你,但是你肯定不会再见他了。”
“他一直以来睡眠都不是很好,我每天晚上都会把一杯温牛奶给他端到房间里。可是那天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人来开。”
一说到这儿,Doris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后来我们再找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泡在了浴室的浴缸里面。”
“我和我爱人,我们当时吓坏了。”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Doris至今仍觉得像演电影一样不可思议:“我们打了911将他送到最近的医院,他在那里昏迷了整整两天才醒过来。后来在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我们才知道,他其实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伴随有焦虑症的出现。”
“他那个时候连端起碗吃饭的力气都没有,却躺在病床上拼命地劲祈求我,让我不要把他患病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他爸爸。我猜他是怕消息传到你的耳朵里,当时也的确没有其他办法,就只能先答应了他。”
“我怕他又产生自杀的念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与他沟通,后来听了医生的话,我没收了他原来的手机,骗他说收到了你的短信,祝他新年快乐。”
“他想问我把手机要回来,我就跟他谈条件,说他必须好好吃饭让身子尽快恢复、配合医生的治疗,等到他身体的各项指标恢复正常了我才会把手机还给他。”
“我为此甚至还威胁过他。”想起自己为了救时允做过的那些可笑举动,Doris忍不住叹气:“我说他如果继续这样自暴自弃下去的话,我会直接联系照片上的那个男人,让对方来美国看看他现在究竟是怎么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对方或许当场就会后悔,后悔与他这样只知道逃避的懦夫相爱过。”
听着Doris的描述,许临熙一颗心被刺得生疼,唇间颤抖着,开口的声音有些不稳:“后来呢?”
“后来他就开始服药、定期进行心理疏导,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喜欢交朋友,但至少情绪真的的稳定了很多。”
Doris说着露出一个自嘲般无奈的笑:“我把手机还给他的那天其实已经做好了坦白的准备,告诉他我是骗他的,可他却说自己其实早就知道了。”
“我问他为什么不戳穿我,他当时说的话真让我感觉这个人没救了。”
Doris看过来,顿了顿道:“即使是假的也好,他说只要不去验证,就能一直自己骗自己,全当你是真的回来找过他。”
随着对方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那话里仿佛带着把箭,将许临熙一颗原本破碎的心扎得四分五裂,又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抓着揉搓在一起,痛得根本说不出话。
时允之前其实就有跟自己提过他睡眠很浅、总是控制不好情绪的事情,甚至还当着自己的面怀疑过可能是病理性的原因。虽然有建议过他去看医生,但是由于后来发生了一系列错综复杂的意外,这事便都被两人抛在了脑后。
许临熙隐约还记得时允当时拿这事出来自我调侃过,说真查出来是个神经病就完了。
当时两人都只当这是句玩笑话,却没想到一语成谶€€€€自己喜欢的男孩,原来真的生病了。
怔忪间,许临熙听见Doris的声音响起,将他从久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如果以后要在一起,他那护腕总不可能一辈子戴着,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对方说着挑了挑眉:“你想好了么?到时候是装作没看到,还是准备发挥你的演技,再把今天问我的话对着他重新问一遍?”
“这正是我想拜托您的一点。”许临熙很快接话,神色恢复淡定朝人看了过来:“请不要告诉时允我已经知道了他患过抑郁症并且自杀过的事。”
“看到归看到。”许临熙停下来思索了片刻,眸色渐深:“他如果不想解释,我就永远不会问。”
听见他这话,Doris由衷深叹口气,靠回到身后的椅背上:“要我说你们两个可真是一对。”
“他之前也说过不想让你知道他生病割腕的事情,今天你知道了却刻意来叮嘱我不要告诉他。能看出来,他足够在意你,你也足够了解他,很好。”
说完这话,Doris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许临熙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看过来:“那很遗憾女士,你似乎违背了他的嘱托。”
“Whatever……”Doris摊摊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他,情侣之间干嘛要藏那么多秘密啊,既然还在意彼此就大胆说出来多好。”
言语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还说什么不想让你同情他,只想让你爱他。我的天,真的是矫情透了。”
Doris这一番话音落地,看着许临熙若有所思的那张脸,一个想法忽然就蹦了出来,挺直身子对着人问道:“你不会真的因为同情他的遭遇就要跟他复合吧?要真是这样,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对方突然这么直愣愣望过来,看得许临熙倒是一惊。
随即缓神,淡淡说了句:“不会。”
之后将手伸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于暗中摸到了那枚一直放在兜里的戒指,停了半晌,嘴角勾出一抹笑:“有些念头,其实在今天的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