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方显然没这个耐心与他沟通,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脸上尽是不难烦的神情,手一抬,“嘭”地一声直接拍在身旁导医台的桌子上,对着许临熙吼了起来:“我不管!这事就是你们医院的责任!”
“临上手术台前人还好好的,我们在网上查过了,这一类脑瘤在你们医院手术的成功率在全国都是排前三的,怎么别人推上去都好好的没事,轮到我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男人这一声话音落地,四周围观的人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一些人甚至捂着嘴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许临熙淡定处于其中,留给时允一个沉默的背影,须臾后却是接话:“在手术之前我曾拿着片子给你们分析过利弊,你母亲瘤体的位置特殊,距离视神经的位置过近建议保守治疗,最后你们家属还是选择了手术这种方式。”
“你母亲的手术是由我们科里资历最高的老教授亲自操刀做的,只能说成功的几率很大,但不代表可以完全规避其中带来的风险。这一点在当初你们签署知情同意书的时候,我就已经讲的很明白了。”
“我不管,你们就是故意的!”
对方是明摆了不想讲理,再碍着嗓门扯得大,颇有点胡搅蛮缠撒泼那架势:“我妈现在眼睛都看不见了,下半辈子生活不能自理你们医院要负全责!”
这时许临熙身旁的梁医生终是看不下去了,叹口气发话:“这位先生你冷静一点,这怎么能赖到医院头上呢,我们作为医生,在手术台上肯定是百分百希望手术成功的。”
“那可不一定。”对方瞥过来一眼,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只不过就是因为我们家没钱给你们塞红包,你们才将我妈的手术一再拖延。真当谁看不出来似的,你们这些个做医生的平日里口号喊得响,说什么医者仁心,实际上手里拿着手术刀,真要吃起人来,连骨头渣都不带吐的。”
听见对方这话,原本好声好气的梁医生倒是先急了,“唉?”了一声,两步走上前:“这位先生,咱们在这好好沟通问题呢,你不要凭空猜测上升到人身攻击上面啊。我们医院可是有很严格的规章制度,医护人员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可能收患者家属红包的。”
“不收红包?”那男人显然也不是个善茬,见状也两步走上前扬头望着梁医生的眼睛:“你放屁!”
梁医生瞪起眼睛毫不示弱:“我劝你嘴巴放干净点,这里可是医院。”
眼看着两人几句话似是要吵起来的模样,许临熙抬手过去,在梁医生身前挡了一下,对着人平静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去叫楼下的安保人员过来。”
那两个闹事的男人一见保安要来,情绪立马变得激动了起来:“还敢叫人是吧?仗着你们人多势众就这么欺负我们小老百姓,还有没有天理了?”
对方急着跟许临熙理论,手上的动作自然也就没了控制,再加上梁医生这边心里也堵着一口气,几人说着说着就开始推搡了起来。
许临熙在一旁劝解不及,却见男人一边向前翁着一边气势汹汹揎起了袖子,嘴里一个劲嚷嚷:“大家伙都来看看啊,医生打人了,打人了救命啊!”
嘴上这么说着,一晃眼,却不知从哪直接拿了把水果刀出来,刀尖直直对着许临熙的方向戳了过来。
许临熙的手刚扒上梁医生的肩想把人从混乱的争执中拉开,猝不及防的,一转眼就发现那闪着锐光的刀刃距离自己的手腕已然只有几公分的距离。
当时恍然一惊,心下暗道糟糕,可这时候再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慌乱间,他感觉臂上似是多了一股力道将自己整个人往后拖了一把,下一秒,却是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当到了自己身前,抬起手冲了上去,一脚揣在对方的膝盖上,将刀子从那男人手中一把夺了下来。
穿着黑色制服的保安恰逢此时赶到,冲上前将两个闹事的人纷纷摁倒在地上。
“时允!”
许临熙带着惊恐的面色喊了人一声,上前将他扔掉刀子的手捧起来。
时允低头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竟是已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血肉,浓稠的鲜血就这么顺着掌纹的脉络一路流淌下来,染透了白色的羽绒服袖口,为护腕渡上了一层刺目的红。
站在原地怔怔望着眼前这一幕,手掌间鼓动着难言的刺痛,四年前那番似曾相识的场景霎时间从记忆的深处一股脑涌现上来。
就像浴缸里顷刻间涨上来的水淹过头顶那般叫人难以呼吸,时允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再次体会到在水中溺闭的绝望。
随着视线内许临熙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时允整个身子摇摇晃晃,强撑着意志想要张口说句话,然而还是敌不过大脑被刺激后带来的应激反应,两眼一闭,终是在人怀里彻底晕了过去。
第66章 “这一次,我选时允”
时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机会再次从这张床上醒来,与上次偷偷摸摸从地上拾起衣服、怕打扰到身旁熟睡的许临熙不同,这次自己的外套被整整齐齐地叠好就放置在枕头旁边,床头柜上甚至还放着一杯隐隐冒着热气的温水,昭示着这间屋子的主人并不反感自己睡在这里。
手上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厚厚地裹缠起来,时允坐在床头小幅度活动了一下手指,见痛感尚且能忍受,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从床上站起来朝着屋外走去。
打开门的一瞬间,许临熙鼻梁架着副无框眼镜、身穿浅色毛衫套装正坐在沙发旁安静看书的美好画面,就这么猝不及防闯入了视线。
落地台灯一簇暖光照下来,衬得人原本的瘦削的侧脸多了几分温柔与安静。
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动静,专注于书页上的那双眼睛自然而然抬了起来。
许临熙眸光落在时允身上打量了片刻,最后停留在他抱着纱布的那只手上,眼神不似以往那般冰冷,反倒多出几分欲言又止的意味来。
“醒了。”许临熙合上书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醒了吃饭。”
时允点点头“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之后赶紧跟在对方的身后一起去了厨房,把锅上温着的菜端出来。
站在许临熙身边,就在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即将碰上锅沿的时候,对方却是先一步挡在了他前面,将盘子从冒着蒸汽的锅里端了下来,垂着眸道:“把你家里的密码告诉我,我去给你取两件换洗衣服过来。”
时允刚睡起来脑子还转不灵光,听见人这么说,嘴快回了一句:“不用,我一会儿回家自己……”
然而这话就只说到一半,他的脑子里的神经却是突然一抽,瞬间明白过来什么,眸光亮了亮,因为激动开始变得结结巴巴道:“你是说我、我可以在你这儿住下来吗?”
许临熙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目光往他缠着纱布的手上瞥了一眼:“如果你单手生活可以自理的话,吃了饭就回去吧。”
“不、不能,自理不了!”时允说话时不自觉扳直了身子,后又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应该尽可能装得虚弱一点,遂又赶紧后退两步靠到了墙边,一副走不了两步就会马上昏倒的模样。
许临熙倒是没空主意他这么多戏,轻轻“嗯”了一声,绕过他,把菜端到餐厅的桌子上放着。
转身时抿了抿唇,在人耳边叮嘱了一句:“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记得往后躲,别再傻乎乎冲上去了。”
意识到许临熙说的是今天下午自己替他挡刀子那事儿,时允像个跟屁虫一样地跟上来,闪着一双明眸一脸严肃道:“不能躲的,你的手不能受伤,你还要给病人做手术呢。”
他这一声话音落地,就看到许临熙正在摆盘子的动作微微顿了顿,一双眼睛定在桌面上好久没有说话。
时允一边打量着人,一边挪着小碎步走到椅子旁,之后就见人递过来一双筷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下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晕血了?”
知道许临熙的观察敏锐,自己或许不应该说谎,但时允一开口,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跟人解释,亦或者说这事压根就不能解释。
遂故作轻松“€€”了一声,抓抓头发:“我以前就晕,你不知道罢了。”
“你那护腕又是怎么回事?租来的?”许临熙拿起筷子夹菜,冲他左手腕间递了个眼神过来。
“不是。”时允淡淡笑了下,想都没想解释:“我腱鞘炎,带着舒服点。”
见人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手上,时允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眨巴着眼睛试探着问道:“哥,你一会去拿衣服的时候,能把大福也一起接过来吗?”
时允这么说完,坐在对面的人很快抬眼望了过来。
那份沉默里没有了往日的冷落或者是回避,眉眼间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看过来的目光多了几分考量与思索。
不知怎么的,时允总觉得这样看着自己的许临熙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是不是自己碍着受伤这事“得寸进尺”得有些过头,让对方不好意思拒绝?
人家本来也没想着要收留自己多久,自己却又要拿衣服又要牵狗的,明显一副打算常住下来的样子,真的很没有边界感,很容易惹人厌烦。
一想到这里,时允心中不禁有些懊悔,刚低下头皱了皱眉,就听见许临熙突然回了一句:“是不是还有你的相机?”
反转来得猝不及防,时允“嗯?”了一声,忽闪着睫毛抬头看了过来。
许临熙面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像是在和他讨论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那样、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给他碗里夹了颗菜:“除了日常用品和大福,你都具体需要些什么东西,一会儿给我列个单子出来。”
“我这儿的箱子只有24寸。”说着嘴角隐隐勾了下,声音正对着时允飘过来:“装不下的话,可能还要借你的行李箱再用一下。”
许临熙现在住的这所房子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格局,但由于客卧改成了书房,所以两人心照不宣,自然就让时允在主卧住了下来。
白天许临熙照常上班,时允想偷懒的话,就把老张让剪辑的片子放在家里剪好再给乐星传过去。
中午时允自己对付着吃点,偶尔点几顿外卖,晚上许临熙只要没排什么大手术,一般都会早早下班回来给他做饭。
有了大福的加入,两人之间原本略显沉闷的气氛也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
时允给大福喂食的时候许临熙也会蹲过来撸撸它背上的毛,大福被逗得急了,一个猛子扑过来就把时允怼翻在地上,他这边带伤的那只手还没撑着地面,就先被许临熙揽到了臂弯里稳稳接住。
两人一呼一吸之间,气息挨得极近。
隔着层薄薄的睡衣,时允的手刚好抚在许临熙的胸前,隐约间还能感受到对方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然而他自己的,也不逞多让。
可能是近来许临熙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引得时允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叫许临熙往怀里这么一搂,他顺势就将头偏到了对方颈窝,就这么轻轻一扬,嘴唇恰好就凑到了对方带着细小胡茬的下巴上,一副想让人亲自己但又犹犹豫豫的模样。
许临熙抿着唇,面上保持着淡定,喉结却是几不可察微微滑了一下。
知道自己装柔弱装可怜这一套在许临熙这儿依旧能奏效,时允心头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出现过那种被人护着甜甜的感觉了。
他瘪着嘴暗暗笑了下,刚收着嗓子带着点蛊惑的味道叫了声:“哥。”
许临熙却没再给他多接近的机会,深吸口气,揽着腿弯将他抱了起来,放在沙发上坐好。
那天晚上,时允在许临熙的辅助下换了衣服,先人一步上了床。
许临熙却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冲了足足二十分钟的凉水澡,才把那股上涌的血气堪堪从身体里压了下去。
恢复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生活,时允这两天心里一直在祈祷,希望日子可以过得再慢一点,希望自己的伤口可以不要这么快就好。
怕自己惹着许临熙厌烦,时允在家里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是小心翼翼的。
虽然能干的家务不多,单手拧不了抹布叠不了衣服,但总能帮着拖拖地、取取快递之类的。
除此之外,最近更是找到了另一个讨人欢心的办法€€€€给他们家许医生暖被窝。
许临熙晚上睡前习惯在书房看一会书查查资料之类的,时允拿着iPad会早人一个小时躺到床上,等把许临熙睡的那半边位置暖热了,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人该回来睡觉的时候,时允再像条毛毛虫一样蛄蛹回自己枕头上,虽然被窝里冷飕飕的,但他想一个劲对许临熙好的那颗心却是暖烘烘的。
许临熙这天上床后,时允依旧是像往常一样将暖好的那边床铺给人让了出来。
一下之间由“热烘烘”过渡到“凉冰冰”,时允躺回自己的枕头上以后不禁打了个寒战,缩着脖子、腿都蜷成了一团。
刚闭上眼,他感到身后人的只手掌抚上来卡在了自己腰间,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就被对方揽着轻轻往怀里一带,下一秒,脊背便贴上了对方温暖的胸膛。
时允心下一动,这一刻特别想转身抱住许临熙,就像以前那样,以一只无尾熊的姿势继续黏在对方身上。
奈何许临熙环过来的胳膊将他箍得太紧,压得他根本动弹不了,但即使是这样,时允心里也已经很满足了,相比于那五年的空窗期还有两人重逢后的别扭疏离,现在的生活对于他而言简直就是飘到了天上。
“别乱动。”许临熙呵出的气息打在时允的颈间,即便身处安静的卧室,声音也小得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睡觉。”
时允原本还想跟人聊聊天来着,听他这么一说,只得“哦”了一声,蔫蔫收了声。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拥着沉默了半晌,时允的眼睛堪堪眯上,黑暗里,许临熙突然又说了句:“以后不用替我暖床,给你自己暖着就行。”
“不要。”时允闭着眼,声音软软的,也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在给人撒娇:“我以后每天都要给你暖,这样你就每天都能抱着我睡了。”
“不用。”许临熙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了勾唇,将人又往怀里搂紧了些,叹口气:“你把你自己那边暖热,我上床以后过来找你,一样的。”
说罢低头在人后颈露出来的那节椎骨上轻轻落下一吻,柔声道:“快睡吧,不聊了,我明天还有事。”
“要做手术吗?”时允问。
明天是周六,科里没排许临熙的班,但他也不能跟时允解释太多,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别的事。”
之后没再多说,手覆在时允的眼睛上往下一滑,引着对方跟自己一起闭上了眼。
许临熙没有把许艳萍叫自己回家的事告诉时允,实际上即使两人还没见面,他也大体能猜得出来母亲这次要说的事到底和谁有关。
生活了二十多年、对许临熙来说再熟悉不过的这所房子里,母子俩一东一西、分别坐在客厅茶几两头的单人沙发上。
许艳萍两手环臂、脸色阴沉一本正经地望过来:“你也不是客人,我就不给你倒水了。”
说罢轻轻哼了一声,直入主题对着许临熙道:“你最近日子过得挺逍遥啊,别以为我不去你那了我就不知道,时长荣现在死了,那小子一个人无依无靠这是赖上你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