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舟此刻的目光透着痛苦与压抑,“妈妈去世以后,整整三年,我不敢踏进这里,后来我决心卖掉这个园子,回来整理她的遗物,竟然在床铺夹缝里翻到了她的日记。”
他说着,从袁冉身后的书架中拿出一本深蓝色笔记本,“读完,我才知道了当年的事。”
笔记本就在眼前,那是许芝之于袁冉从未透露的过往。
好奇吗?当然好奇。
但他不敢去碰。
他不知道这个本子里装的是什么,兴许是谢韵普通的日常,兴许是…是足以吞噬自己的洪水猛兽。
“不敢看?”
宋知舟轻嗤,眸中有一闪而过的狠厉,他将笔记塞回抽屉,再抬眸时,眼里的阴鸷已然不见,但袁冉只觉更加寒冷。
“手怎么这么冰?”宋知舟牵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温柔摩挲。
感到对方明显的抽离,干脆将人用力带进怀里。
“你不是喜欢那架琴么?”宋知舟分外“亲昵”地推着袁冉走到琴边,从身后贴着他耳畔,“你妈妈也喜欢,每次上完课都要特地留一段时间用这台琴练习。”
“你说的……我不知道。”袁冉声线干涩,他依稀想起初中时,许芝确实有一段时间偶尔会外出,问她,也只说是去临城见袁百梁。
“嗯,”宋知舟轻柔抚着他的后颈,“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他手突然向下,抓住袁冉的手狠狠砸在琴键上,突然的大力冲击让钢琴发出刺耳噪音,袁冉挣扎着想抽回手,却被对方牢牢按着,继续在琴上疯狂滑动。
难以忍受的刺耳噪音,让袁冉濒临崩溃,他用了十足力气,想挣开宋知舟的桎梏,却是徒劳。
“宋知舟,你疯……”
“许芝在这架钢琴上和我父亲翻云覆雨时,大概就是这样的噪音。”
€€€€€€€€€€€€€€
某个瞬间,周边的所有尖锐声响都静了音,不仅是短暂的失聪,那几秒间,袁冉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四肢似乎还在执拗地挣扎,只是已和身躯失了联系。
一秒、两秒……
不知过了多久,宋知舟的声音又重新灌进袁冉耳朵里。
“母亲至死都在保守这个秘密,只因为她爱我,兴许也还爱着我父亲那个人渣。从小人人都夸我聪明,但他们错了,我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人。”宋知舟松开袁冉的手,颓然道,“每次弹琴,都让她重回那个撞破偷情的下午,可她每次都在微笑,一直到她自我了断那天,她都在笑,我自以为是的孝顺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是回忆太惨烈,宋知舟痛苦地闭上眼,过了许久,他渐渐恢复镇定,再开口时,语气已然变得平静。
“后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许芝的下落,很可惜,她死了。但我不甘心,继续查,居然查到她和当年介绍她来我家教琴的那个男人有一个孩子,名叫袁二。”他悠悠抬头,分外平静地向袁冉投来目光,“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你说对吧,袁二?”
第51章 好坏皆梦
袁二这两个字儿很有意思。
明明是比阿猫阿狗中听不了多少的名儿,却因为冠了个袁姓,莫名其妙就被请入瓮中做了场名为“袁冉”的黄粱绮梦。
如今好梦醒,噩梦生。
孤儿院里的男孩,最终还是被罩进梦境里遮天蔽日的黑色禁闭室,不得翻身。
凌晨三点。
姚安予似有所感蓦地睁眼,身边位置竟是空荡荡,他一个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披件衣裳就往外跑,刚打开卧室门,就被夜半冷冽的穿堂风劈得打了个寒噤。
阳台的玻璃移门大敞着,纯白色帘子在风里烈烈翻飞,半人高的室外围栏泛着慑人冷光,却怎么也看不见袁冉身影。
姚安予双腿一软摔到了地上,从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哀嚎,“小、小二啊……”
狼狈地阳台爬去,爬了两步突然顿住,只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慢悠悠从帘子后走了进来。
见到人还好好的,姚安予激动坏了,迅速爬近一把抱住了好友裤腿,“小二,有话好好说,闹心归闹心,咱不能拿生命开玩笑!”
他闭着眼睛一通吼,嚎了半天才感觉有人在拼命推自己脑袋。
“你说得对,”袁冉撕胶带似的把人从腿上扒下来,又掏出烟盒晃了晃,“吸烟确实算慢性自杀。”
“吸烟啊……”姚安予愣了下,这才尴尬地站了起来。
他会担心袁冉寻短见也是有理由的。自那天袁冉从玫瑰园出来,整个人就变得浑浑噩噩,问发生了什么也不说。
姚安予揣测这事儿肯定和送审失败有关,但不知为什么,对方不愿回公司就算了,连回钤园也不愿意,思来想去只好把人带回了家里。
一连几天,袁冉足不出户,也不怎么说话。
而那个印象中对方那位分外粘人的丈夫竟然没再找上门,甚至连电话都没打过一个。
公司里的氛围也变得奇怪。
老板突然消失,居然没有一个人关心,统统按部就班继续着运作。
也不知是不是多心,姚安予这几天总觉得在公司时,自己的举动被周边人似有若无观察着。
就这么惴惴地过了几天。
今天下班后,他居然没在家里找见袁冉,刚要打电话,对方却拎着大包小包从大门进来了,说是去了趟超市。
足不出户这么多天,终于知道要出门当然是件好事。
但放在袁冉身上,似乎好过了头。
这人就像是完全忘了前几天的变故,不仅对姚安予做的勉强能吃的炒饭赞不绝口,还主动包揽洗碗任务,晚上又盛情邀请姚安予组队打了好几局游戏,兴致比姚安予这个游戏宅还高涨。
姚安予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下意识觉得反常。
所以他看到半夜看见打开的阳台门,心里第一反应:我了个天!完了完了完了!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呼€€€€”
姚安予叹出了这辈子最长的一口气,三两步上前把阳台门关紧,还不忘旋了两圈门锁。
“天还没亮呢,回房吧。”他不敢留袁冉一个人,去扯对方袖口却没扯动,反而被对方带到餐桌边坐下。刚坐下,面前便被推过来一个文件袋。
“这是?”他不明所以,打开看清里面的东西不由得愣住。
“我这前几年光顾着吃喝玩乐,积蓄不多,但应急应该够了,你替我收着。”
袁冉望着姚安予,目光澄澈而平静。
要不是人还坐在椅子上,姚安予差点又要因为腿软跪下。
这交代后事的语气,这疑似分配遗产的举动,大半夜的也太€€人了。
“你今天出门就是去办这些……”他心头一紧,将盒子猛地推回,“我不要,收回去!”
被拒绝了,袁冉似乎有些失望,微微低下头。
本来这里面的东西,连同玫瑰园的房契地契他是要陆续交给宋知舟的,现在自己和宋知舟是不可能了,总得找个寄托。
“小福……”他轻唤一声,“算了,先睡觉吧。”
两人回了卧室。
躺在床上,姚安予小心翼翼问:“明天出门吗?”
“嗯。”
姚安予来了精神,坐起身追问,“去哪儿呀,我陪你?”
“去看看铺子。”袁冉淡淡道,“总得找点事情做。”
不然,会被吞噬的吧?
“睡吧。”
他说着,佯装呵欠转了个身,回避更深入的谈话。
比在一夜之间被所有人抛弃更可怕的是什么?
是好不容易寻得的前路根本不存在;
是慎之又慎献出的心给错了人;
是恨到想要同归于尽却下不了手;
是事到如今还在祈愿那些人也曾有片刻为自己着想过。
耳畔,姚安予平稳的呼吸渐起。
袁冉重新坐起,赤脚下了床。
真的睡不着,就算睡了也会整夜整夜做噩梦。
梦里的可怖场景愈发多起来。
不睡只是萎靡罢了。
睡了兴许就被吞噬在无边幻境。
裹着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望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天空。
他想看看清晨光线是如何缓缓冲破这至暗时刻的。
太阳一定会升起的……对吧?
对吧?
一夜无梦。
姚安予到点就醒了,果不其然,睁眼一看,袁冉又不见了。
屋外依稀能听见碗筷的动静,他放下心来,不疾不徐穿起衣服。
今天的早餐简直快赶上五星级酒店的水准,满满一桌,什么品种都有。
姚安予边往嘴里送鲜美软糯的虾粥,边问:“哪儿买的,真好吃。”
“哦,让立洲酒店送过来的。”袁冉随口道。
“噗……”姚安予差点没把粥吐出去,但一想吐出去就是白白浪费几十块,又僵着脸吞了下去。
“你……”他一脸痛心疾首,“昨天那个文件袋拿来我看看。”
袁冉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显露出高兴的表情,不一会儿就把袋子送了过来。
姚安予一脸正色,“我不是要接受这些,我是要替你保管,以后你的生活费,就从这里扣。”他说着,指了指眼前这桌超豪华早餐,“就从这一顿算起。”
被“克扣”了生活费的人似乎完全不在意,低头喝了口牛奶,全盘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