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认全字,他自己一个人,没人帮忙,怎么看得懂?
乌憬硬着头皮翻开,打眼一看,又怔了一下,而后不太敢置信地睁大眼。
他好像都能看得懂。
宁轻鸿看的是打发空闲的杂书,并非四书五经,这些志怪杂谈自然写得不拗口一些。
乌憬学了快大半月了,自然多多少少都瞧得多,只是还是有些一时记不起来的,会愣一下神。
等他磕磕绊绊地读了大半页,已经过了两刻钟了,乌憬小心瞧着宁轻鸿的神色,见对方没有笑他的意思,才重新好奇地读下去。
一边念,也一边琢磨话里的意思。
慢慢沉浸在内。
越读越小声,已经顾不上宁轻鸿似的,轻声昵喃着,念完第一个故事,瞧见下一页开头的“第二回……”等字样,才恍然回神。
还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真的读完了两三页纸。
好像也不是很难。
这起了头之后,后面自然就容易许多,不比学里复杂的四书五经,乌憬最后念都不念了,自个瞧自己的。
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回过神后,发觉本阖上眸的人不知何时重新睁了开,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品着温酒。
一看就让人知,方才是故意让人念的。
宁轻鸿等人瞧过来,才缓声道,“乌乌念完了?”
乌憬摇首,乖觉实诚地说,“没有念完,还有许多。”
宁轻鸿笑,“乌乌觉得难吗?”
乌憬好一会儿,又摇了次脑袋。
他大部分都瞧懂了,自个都不相信,虽然认得很慢,但比一开始什么字都不识的状态好太多了。
宁轻鸿,“乌乌现下也能读懂一本书了。”
乌憬实话实说,但眸光还是亮亮的,“还是有些字瞧不懂的。”高兴得不行。
宁轻鸿低眼慢慢想了些什么,才重新开始哄着人,没一会儿,觉出困意的少年就重新趴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乌憬没睡多久,一个时辰后又被唤醒。
“派个人去国子学给陛下告今日的假。”
“是,爷,可是要给陛下换朝服?”
“罢了,一会儿领人去金銮殿后睡着即可。”
隐约听见旁人不疾不徐道着。
乌憬昨日睡得迟,这下被吵醒了,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间洗漱更衣,乘着马车入宫,又换了步辇。
一下步辇,又被宫人带去了暖阁内。
“陛下,千岁爷在殿上同百官商议着朝事,爷说了,您在此歇到几时即可,只是醒了后,得到他面前,去认认人。”
认人?认什么人?
乌憬倒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待他醒来用早膳时,已然巳时三刻了,乌憬早就忘了宫人同他说的话,被带进越级殿,去寻宁轻鸿时,猝不及防便同站立在殿上的众位内阁大臣们对上。
众人已无声候了许久,殿中鸦雀无声,只剩烛火摇曳的影姿,如此多人,却静得实在可怕。
乌憬下一瞬便想转过身,企图跟一旁扶着自己的宫人打商量,“我一会儿再来也可以的。”小声到不能再小声,“我,我不打扰了,不打扰。”
扶着他的是一位内卫府太监,低头躬身的,恭恭敬敬道,“陛下,千岁爷在等着了。”
乌憬不敢走了。
少年天子被搀扶到大殿上,坐在上首的龙椅上,说是千岁爷在等着,可宁轻鸿分明不在,若是在,乌憬早早便缩进人怀里躲着。
怕是半分天子气概都不剩。
现下就只能僵硬地直着背,坐在椅面上,不安地看着底下寥寥十几页大臣。
宫人递了本册子,便退到阶下。
乌憬小心翻开,第一眼就认出了上方熟悉的字迹,跟过去要琢磨许久才能瞧出来时半分都不一样。
他粗略看了一下,不知这个册子是什么意思。
直到太监笑着低声道了句,“诸位大人,还不见过陛下。”
众人才面面相觑地瞧了一眼,静了片刻,才有人走上前来,跪伏在地,“微臣乃内阁学士黄怀仁,二品京堂官,见过陛下。”
乌憬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了挪,不想让人跪自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人同手里的小册子对上,人名、官职。
但此人是做什么的,却并未言明。
朝中利益错综复杂,每件朝事众人都多多少少沾了关系,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只做好分内事就可言明的。
底下那人退后,另一人又上前来,“微臣乃礼部尚书兼内阁学士符廉,见过陛下。”
紧接着又是一人,“微臣乃内阁侍读学士张松蕴,四品京堂官,见过陛下。”
“微臣乃大理寺卿兼内阁学士葛伯雷,见过陛下。”
“微臣乃€€€€”
十几人一一上前,等最后一人道完,底下已跪了满地,乌憬手忙脚乱地拿着手里的册子一一对应上,好不容易对完,才顿时松了一口气。
阶下的太监瞧着天子的面色,便道,“诸位大人下去罢。”
众人俯首告退。
乌憬手都不知道快往哪放了,头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太监又小步上到他跟前,卑躬屈膝道,“陛下,爷在殿外候着您。”
乌憬霎时起身,手里的册子还一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匆忙捡起来,一个劲地往外小跑。
那太监吓了一跳,在他身后赶忙追上来。
刚出殿门,就同才离去的内阁大臣撞上,拂尘正陪着笑,一一送着。
乌憬只得又重新放慢步伐,不敢叫他们察觉自己,眼巴巴地四处找寻着自己熟悉的身影。
身后还有太监唤着,“陛下,陛下!千岁爷在殿后,不在大殿前,您随我来。”
他又听前边拂尘同内阁大臣们寒暄着。
“安公公,在下实在千岁爷今日这一出是何意思,不知您可否提点一二?”
“不敢不敢。”
“那也请公公同在下说几句,这……陛下的痴疾可是€€€€”
“好全了,好全了,大人们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天子暂住在千岁爷府上,就是在治伤养病,也不知怎么,入秋后患了次风寒,陛下发热了好几日,一转醒,就好了!”拂尘皮笑肉不笑,道,“真是叫人啧啧称奇。”
有这回事吗?
乌憬不禁停下步伐,愣愣地回忆一番,确定他这几日好似真的没有生过病。
“这,不知千岁是如何看待此事€€€€”
拂尘怪道,“大人,陛下病愈,自然是喜事,千岁爷心里头也是欣慰的。”他笑呵呵的,“您把陛下当作杂家的另一位主子看待便可,用不着多想。”
“另一位主子?千岁这是何意€€€€”那人大惊失色,还未说完,下一句便响起。
“大人,言多必失。”拂尘接着道,笑得牙不见眼,“祸从口出,您仔细着些。”
“杂家也就提点到这。”
“诸位大人脚下小心着,要下阶了……”
声音愈发地远。
“陛下?陛下€€€€”
“千岁爷正候着您?”
乌憬回神,呆呆应了一声,头昏脑胀地抱着怀里的册子,跟着人走,只觉得每件事都复杂得很,每一句话都好像话里掺着话。
他一时什么也想不清,也说不清心里是被吓到的慌乱还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高兴。
还是有些开心的吧。
第88章 养叼了 我也想你好好的
宁轻鸿站在高处,越级殿下是数百级汉白玉长阶,他披着件墨色的鹤氅,内里是一袭绯红官袍,凭栏而望。
视线漫不经心,袍角被寒凉的秋风轻轻吹动。
他手中是平时乌憬用来暖手的镂空袖炉,正在慢慢把玩着,问身旁躬身端着热茶的宫人,“如何了?”
宫人道,“方才前殿的人来禀,说是陛下正过来了,只是不知被什么耽搁了,现下还未到。”
宫人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声响。
乌憬被人领过来,他被风吹得有些冷,只能缩在狐裘里,听见身旁的太监说了句“到了”,才下意识抬起了脑袋。
一抬眸就瞧见正徐徐侧身看向他的那人。
宁轻鸿招了招手,“过来。”
乌憬就小跑着扑过去。
宁轻鸿笑着俯首轻声问,“乌乌可是怕了?”在他开口前,周遭伺候的宫人就无声退下。
乌憬被人安抚地顺着发,埋在人怀里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宁轻鸿道,“乌乌身为天子,总是要学会一些的。”他笑,“不然旁人可都觉得乌乌好欺负。”
乌憬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要学会什么,跟方才那些大臣一个个在他面前自报身家姓名有什么关系。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况且,他本来就是因为宁轻鸿,才没再受欺负,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宁轻鸿问,“乌乌可记下那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