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热又畏寒,此时只想快点回到酒店,往停车位的方向小跑了两步,却发现身边的周赫没有跟上。
他转头,发现周赫正盯着他的后背。
是粘上什么东西了吗?
他扭着头往自己背后看,什么也没有,只是白衬衫被雨水打湿之后有些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连脊柱凹陷下去的线条都隐约可见。
夏季衣服薄,他的裤子湿漉漉地裹着下肢,从腰到脚的线条都被暴露了出来,好在是条黑裤子,不像上衣那么透,不然被雨这样淋透,都没有了穿着衣服的实感。
周赫应该是觉得他当下的形象太狼狈,跟大众印象中的卓因行反差太大了吧。
他也不想以这种失礼的面貌见人,有些不好意思,返回去两步,拽着周赫的衣袖,拉着他赶紧往停车位跑,“觉得我的形象崩了吗?没办法呀,下雨天谁都要变丑的。”
周赫跟上来,摇摇头说:“怎么会。”
两人的身上已经湿无可湿,卓因行拉着周赫踩过几个浅水坑,迅速上车返程。
到达酒店之后,看着一片狼藉的车厢,卓因行先给罗婷发了条微信,麻烦她给司机洗车费。
事情解决,提着的心放下,该有的疲惫终于延迟到达感官。
和周赫一起上了电梯,经过走廊,到房间门口道别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说话都快张不开嘴了,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倒也正常,自己这个身体素质才应该做短命鬼,往常要是睡不饱都会起荨麻疹或者感冒,更何况淋了这么久的大雨,又一直精神紧绷。
一边抬手找房卡,一边用手背搭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点发烫,早点反应出来多好,还能在医院里打个针。
这么想着,他又发现了第二个噩耗€€€€口袋里空落落的,他出门的时候,好像把房卡落在房间里了。
“怎么了?”周赫发现了他的状况。
“啊…房卡好像落在里面了,我下去找一下前台吧。”他说着话,传到自己耳朵里的声音已经开始模糊重复,分明戴了眼镜,视野却不清晰,转身走了不过一步,就感觉头重脚轻,撑着墙停了下来。
“卓老师?!”周赫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焦急,跑过来拖住他的双肘。
“卓老师你发烧了,先别管房卡了,我抱你去我房间。”这是卓因行闭上双眼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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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雷声暂歇。
时针的咔哒声入耳,卓因行慢慢醒来,眼前黑漆漆一片。
他的大脑还在初醒的混沌状态,下意识抬手往旁边摸索自己的手机,手机没摸到,却抓到一坨毛茸茸的东西。
奇怪的触感让他的意识渐渐清醒,但怎么也回忆不起自己床上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半梦半醒之间的人手里没有轻重,他揪着那坨毛茸茸采了一把,耳边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男声痛呼。
什么情况?
或许是演员的职业病,当他的脑子里输入“一张床,两个人”的信息,输出的就是酒后乱性的结果。
他噌地坐起身,“谁!”
啪嗒一声,房间的灯被按开了,骤然从黑暗进入光明,卓因行适应不良,用手背挡着眼睛适应光线。
没等他适应好,毛茸茸自己开了口。
周赫抬手揉着自己右侧一块的头皮,“卓老师,您做噩梦了吗?”
卓因行还停留在酒后乱性的输出结果里,且十分自觉地拿了女主剧本,赶紧放下手把被子抱在胸前。
强光刺激眼球,生理性泪水氤氲眼眶,倒还真有那么点事后美人的意思了。
卓因行满眼疑惑,“周、周赫?”
周赫皱着眉毛,显然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探手试了试卓因行额头的温度,“已经退烧了,怎么看起来还是迷迷糊糊的。”
退烧?卓因行慢慢适应了灯光,眯起自己400度的近视眼观察周围,听周赫说话时,余光瞥见手背上的医用输液贴,这才把记忆串联了起来。
因为他扇动了蝴蝶的翅膀,时空飓风又一次将周赫推到了生死边缘,他冒着雨补救了自己的失误,却着凉发烧,晕倒在了酒店房间前。
看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周赫帮他叫了医生输了液,还用毯子在大床中间卷出了一条“楚河汉界”,十分贴心。
“谢谢啊,麻烦你了。”他尴尬地拍了拍自己在被子上抓出的褶皱,“实在抱歉,有点烧糊涂了。”
他把女主标配的被子拉下去,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你…给我换的吗?”
他只是惊喜于周赫对他的照顾,周赫却再次流露出了那种畏缩的姿态。
周赫:“我给罗姐打过电话了,可她是女生,不方便给你换衣服。你身上都淋湿了,又发烧,我不能让你穿湿衣服输液,这身衣服我没穿过,干净的。”
卓因行一时间不知道敏感到底算优点还是缺点,情感丰沛又细腻对演员来说是一种天赋,但看到周赫总是如此小心翼翼地自我贬低,他总是感到心疼,“我没有说衣服怎么样,只是想知道照顾我的人是谁,我得感谢呀。而且我淋了雨满身泥水,现在退烧身上又出汗,你别嫌弃我才对。”
这样的解释对于周赫来说似乎并不抵用,周赫仍陷在自卑的怪圈里,“我在宗山景区的同事知道我要来剧组拍戏,特地带我去商场里买了一身贵衣服,说剧组里都是有钱人,别被看不起。”
“当时咬牙狠心,花一个月的工资买下来,到了剧组,反倒不舍得穿。”周赫指尖不自控地抠着用毯子摆出来的楚河汉界,咧嘴扮轻松,“所以不用担心,不是那种很便宜的料子。”
听了这件衣服的来头,卓因行更心疼了。
明明周赫才是那个伤患,却要反过来照顾晕倒的他,给他换衣服,找医生,妥善安排好一切;明明已经做得这样好,却还是下意识地否定自己;明明有这样拿得出手的善良,却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卓因行想起上一世去孤儿院做公益活动时,那些孩子的眼睛里干净又怯懦的眼神,不自觉往前挪了挪,膝盖压到了那条楚河汉界之上。
他像个长辈一样,把周赫的手搭进手心,“你是一个特别优秀的人,昨天我看你的戏了,比许多科班演员的演技都自然,肯学肯做,又心善,干嘛总钻牛角尖?”
周赫还是丧丧的,说:“可是只有您喜欢我,剧组其他演员都讨厌我…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卓因行良心中箭×999999999
造孽啊,都是他,刚刚重生过来的时候太过慌乱,遇事不想着解决,一味逃避,酿成了现在的苦果。
看着面前的低头失落地周赫,他不免想起上一世那个用鼻孔看人的新晋顶流,周赫这身高,这脸,就应该那样昂首挺胸的才对。
他彻底越过楚河汉界,跪起身子,把周赫的脸捧起来,哄骗道:“别多想,大家只是围读的时候时间紧任务重,状态不好也没空社交,对,就是这样。”
为了弥补心中愧疚,他放下手拍拍周赫的双肩,“今后我们的对手戏很多,我带着你,去认识其他演员,好不好?”
周赫脸上的表情终于阴转晴,激动到,“真的吗?”
他十分坚定地点头。
下一秒,周赫突然扑过来抱住他,此时的他是直起大腿跪着的,比坐在床上的周赫高了一小截,周赫双臂紧环着他的腰,头靠在胸口。
激动可以,但激动到拥抱...是不是过头了?
他刚起了这么一丁点儿的疑,周赫就闷在他胸前道:“在宗山景区的时候,我们的企业文化就是拥抱,累的时候,同事之间拥抱一下就感觉很温暖。”
周赫慢慢抬起头,与卓因行对视,“来到剧组之后我有很多累的时候,可是大家连和我说话都不愿意,每次遇见我都嫌弃地走开,谁会愿意和我拥抱呢?”
心中的酸涩瞬间冲散了疑虑,卓因行的同情心和愧疚心顷刻间泛滥成灾,“我,你以后累的时候就来找我,我做你在剧组的第一个朋友,好吗?”
周赫点点头,下巴蹭在卓因行的前胸,痒痒的。
周赫:“既然都是朋友,那卓老师今晚就住我这里吧,备用卡要本人出示身份证才行,这么晚了,还下去一趟做什么呢?”
对卓老师:
我都是和同事们拥抱慰藉~
对同事:
你谁?
13.你们两个昨晚……
“既然都是朋友,那卓老师今晚就住我这里吧,备用卡要本人出示身份证才行,这么晚了,还下去一趟做什么呢?”
“啊...”卓因行没能立即给予答复。
他看了看,床是足够大,两个人住都绰绰有余,但他朋友很少,记忆里,从没和别人睡一张床的经历。
生病晕倒和没房卡的情况下,借住一下还算情有可原,可是现在他烧也退了,人也醒了,再住总觉得怪怪的。
一来他和周赫并没有熟悉到那个程度,二来也影响周赫休息。
他笑笑,婉拒道:“不麻烦你了,下个楼的事。”
周赫慢慢收回了手,想到什么似的突然下床,从行李箱里又拿了一条毯子出来,抖落开,加固楚河汉界。
周赫:“卓老师,你盖的被子是前台新送来的,被单是清扫阿姨刚换过的,我也是洗过澡的,我们...都是干净的。”
卓因行无奈,似乎他再怎么重申许诺,都无法轻易改变周赫刻在骨子里的敏感。
周赫一定是对围读时的闲话耿耿于怀吧,乡下人,穷酸气,讨人厌。
可是周赫太过善良,从不怪罪别人明晃晃的势利眼,一直苛求自己。
实际上周赫和那些难听的词有什么关系呢,周赫的外在条件不输剧组任何一个人,只不过是衣服没有大牌logo,手腕上没有名贵珠宝,这些并不应该为人诟病。
卓因行觉得,这样过度敏感的性格,也会是抑郁症的隐患,他不在乎多费些话,但一定不能再让周赫误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怪圈。
卓因行:“我不是这个意思,让你照顾我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现在我都已经退烧了,哪还好再麻烦你。”
在他眼里,周赫的情绪转换总是很快的,单纯得像某种犬科动物,只要你稍微示好,他就摇着尾巴恨不得螺旋飞天。
比如现在,周赫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不麻烦的卓老师,你是我在剧组唯一的朋友,你和我一起睡,我只会觉得高兴。”
卓因行没听出来第一与唯一的概念区别,只觉得周赫让他幻视老家里的大金毛。
爷爷有一条大金毛,他本想带回来养,曾经专门休假,驱车去老宅和大金毛培养感情。
爷爷嘱咐他定时定量喂食,可大金毛眼巴巴看他一会儿,他就心软多喂了好多零食,一个月下来,大金毛体重超标了。
他很愧疚,承担起带大金毛减肥的任务,可是大金毛运动量巨大,他直接遛狗溜到中暑昏厥。
病床前,爷爷数落他,“他要往山上跑你就任他跑?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不注意。”
他记得自己当时很委屈,弱弱地说了一句,“可是它想去。”
爷爷叹了口气,说心软也是病。
最终爷爷拒绝了他带走大金毛的请求,因为他会把狗狗惯坏,让狗狗陷入病态,然后自己无助地承受着一切。
现在,他深刻体会到了心软是病,他自觉不是讨好型人格,却有吃软不吃硬的致命弱点,对示弱完全没有抵抗力。
看着面前期待满满的周赫,他的头还是点了下去。
睡前,周赫反复保证自己睡相好,不打鼾不磨牙。
后者倒是做到了,前者真是...
卓因行本来就睡眠质量差,早上六点钟不到就醒了,窗外雨声明显,本该天光大亮的夏季清晨,到现在仍是灰蒙蒙的。
他想伸个懒腰,一用力才发现小臂被重物压住了,他偏头,哦,昨晚他多了一位“睡相很好”的临时室友。
但这位室友的睡相很难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