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衍身子羸弱,让兄长担心了。”顾衍笑着摇摇头,没有接茬,“阿熙倒是活泼,肖似兄长。”阿熙是顾昭的儿子,娶了临乡的赵氏后顾昭没过几天就回军队,留下赵氏在家。
等到顾衍从咸阳回来,就有了个可爱的侄子。
阿熙也是他一直在教。
“哦?”显然顾昭还没见自己的儿子,听到顾衍提起就被引去注意力,又多问了几句。
等到向父亲母亲问早的时候,兄弟两已经没有什么生分的意思了。
互相问安后,他哥难免会提起早晨的事,“小时阿衍总是不愿早起,还找由头逃避射御之术,如今倒是长大了。”
他含笑戏谑道,也不管自己的妻子暗示的眼神,大大咧咧的说。顾衍自目盲后就再也不接触这种事物了,家中也少有提起,没想到顾昭刚回来就说。
芈氏摇摇头,所以说族中都觉得自己的次子有大才,实在是长子不着调,轻笑着说,“阿衍善思,不喜这些莽夫之物,子明你倒好,在军营里玩疯了也不知归家看看,阿熙多亏你弟弟照顾。不仅不谢,倒是还打趣他。”
阿熙坐在顾衍身边,用肉乎乎的小手拉了拉叔父的衣摆。顾衍轻轻按住他的手,然后用空蒙的眼睛看向他,“见之闻之,当什么?”
“未目见,未耳闻,不可断!见之闻之,当独断!”
“那你见叔父晨起不勤吗?”顾衍又笑着问。
“未曾€€€€”
显然,对于从来没见过的阿父,还是整日教他的叔父更得小孩子信任,阿熙毫不犹豫的将叔父教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然后又犹豫的看了眼祖父和父亲,“可,未见也不能说叔父便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过。”毕竟他一般都是食过朝食后才去见叔父。
“思则辩,辩则通,通则远,阿熙大才。”顾衍见没办法通过小侄子挽尊,最后放弃道。
“阿衍你都多大了?还耍这种小聪明,刚刚还说你长大了,如今一看倒是还是童子呢!看看哪家贵女能看上你?”顾昭和自己的妻子聊了会,将满地跑的儿子捞过来拍了拍头,状似随口道。
大家长顾悯没有说活,倒是芈氏皱着眉头道,“子明!”她的确是招长子回来一起给次子相看贵女,但忽略了他在军队根本没学好,连贵族特有的委婉都没有了!
虽然顾昭确实很随意了,而对于亲人相当信任的顾衍也没有察觉其中暗含的意思。
母亲对兄长的警告被他听在耳朵里,他很清楚母亲、父亲和兄长的心情。目盲体弱,就是稍微有些身份的家族都不会将自家的贵女嫁过来。
顾衍只是笑笑,“母亲莫要发怒,我如今确实年岁不大,还不必着急吧!”
“阿衍,你如今以过婚时,当择贵女了。莫不是心有所属不肯告诉大家?”兄长惊讶的问。
顾衍心里算着自己,他今年虚十六,确实还早吧!
“非有所属,只是暂时不考虑两姓之好,时间还早吧。”
&ot;男子身长六尺五寸便可婚配,阿衍如今都是七尺儿郎,如何还算早?&ot;如今贵族成婚很是麻烦,就算所有礼仪完毕,订婚后也要等吉时。这个吉时很多都是数年后,所以如今为顾衍谈婚事也不算早了。
而且如果在适龄时候不成婚,是需要被罚甲的。
顾衍知道律法,但这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年纪不大还不到时候。往日聪慧的大脑在这种时候却显得不那么灵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就剩他一个单身汉,这个话题没完没了的在兄长、大嫂、母亲之间流传。顾衍将求助的目光看向父亲,可是他家大人竟然无视了他。
看不见几人表情的顾衍有些焦躁的攥了攥衣袖,等大家停止了臆想转而征求他的意见时,才淡淡的说,“大业未成,不敢为家。”
“政公子,岐山来信。”
家仆用托盘托着一封熏过香的信封快步穿过穿廊,跪在书房的门口。每月固定的时候,都会有岐山来信,听闻是政公子曾经的太保所寄。
可,那太保辞任多年,怎还如此关心政公子学业?
家仆想不通,也不需要想通,政公子大才被昭襄王盛赞,是秦王的不二人选,太保估计是想和政公子常联系,好日后重回咸阳吧!作为政公子的家仆,这种事他见多了。
“嗯。”
屋内传来主人的声音,侍女从里面将拉门打开,家仆将托盘从穿廊边推进去就叩首膝形几步离开了。
等嬴政真正打开从岐山寄来的信时,已经是后半夜了。萤萤的烛火将屋内照的明亮,自从赢子楚顺利登基后,他的身份水涨船高,曾经在书院那略显清贫的生活早就一去不复返。
用笔刀裁开信封,苍劲的笔记映入眼帘。
“展信佳,不知政公子安否?今强秦疲敝,民生多艰,公子意开疆拓土,以武齐备,今有易法,白身不敢藏私,遂书于公子”
跳过客套的话,嬴政熟练的将信纸翻到最后赫然看到熟悉的图纸。
自从他给先生提过需要军事方面的机械后,先生便时不时的画出奇怪的机械来给他。拿给秦墨后,倒是激发了他们明确图纸的念头,如今只要是工匠都能对照准确的图纸制作那些复杂的军械了。
他事物繁忙,很少再仔细去读先生所写的原理,只是确定一下有价值的东西就会交给自己养着的那些秦墨。至于剩下的事情,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亲自见到先生,到时候有什么需要请教的再说,奇技淫巧他只需知晓就行,不必深究。
作者有话要说:顾€€心中只有事业€€衍感谢在2021-11-2423:03:29~2021-11-2612:0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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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咸阳嬴政还在看顾衍的来信,岐山这边顾悯将顾衍叫到了书房,还有他刚刚归家的兄长。
“我儿大才,相貌俊朗,必有贵女见之心喜,不必妄自菲薄。”闲聊几句,话题又转到了今天早晨的事情上,顾悯以为顾衍早上的推辞不过是因为自己的目盲,有些自卑不愿与女子相近罢了。
顾衍拜,冷静的说,“我的确不想结婚。”表情淡漠,神色平静,看着便不像是会对女子动心的样子。
“那阿父可以知道为甚吗?”顾悯对他向来没什么要求,听到次子惊世骇俗的言论也没有着急说什么,只是平静的问。倒是顾昭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看着自己的兄弟。
顾衍看不到兄长的表情,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亲人的态度。
面对亲人的关切,顾衍忽然有一种倾诉的冲动,可话还未到嘴边血腥味就已经从喉咙里渗出,堵住了他的声音。最后,那些话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说于自己听。
我该如何和自己的子嗣后代坦然的说,这个世界本可以安宁平和,人人生而平等,不会被任何人、事裹挟,每个人都有选择不做什么的权力,每个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心中所想的未来。
不必为徭役而苦恼,不必担忧明日无食。
他可以告诉自己的亲人,相信未来一定比如今更好,每一个生命都有值得尊重的价值,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造就自己的未来,而不是蝇营狗苟只为活着吗?
他心中的世界,不是眼前的世界。
他努力为更多的生命创造美好的未来,那么他必然要为了更多的孩子而放弃自己的孩子,为了更伟大的真理而抛弃自己。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不能强迫陌生的女子和还未存在的生命和他一同承担这样的未来。
在这个时代,没有孩子对一个女性的打击有多大顾衍都不需要看就知道。他不能在明知未来多艰的情况下,依旧自私的将一个美好的女子拉进自己铸造的牢笼里。
他对着父亲低下了头,但背脊挺的笔直,没有任何想要屈服的样子。
父兄见他久不搭话,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直到顾衍抿抿嘴,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不着调的顾昭竟然开口了。
“阿衍莫不是有魏王之心,余桃之意,不肯与父兄畅谈,故而踟蹰?”说完还看向父亲,眼神里尽是‘他就知道’的肯定。
“这€€€€”顾悯被自己的长子笃定的神情影响,也怀疑起这件事。
如今的社会风气并没有后世那般严苛,男子之风谈不上什么奇事,更不要说是什么家丑了。若是美人真心相恋,还会得到周围人的祝福,并不是坏事。自己的儿子如此俊秀聪颖,就算是喜好男子也定会得到族人祝福!
“若是阿衍有此心,大可不必羞涩,可先命人牙子挑拣美貌少年养在府里”看顾衍没有反应,顾悯更觉得自己的长子猜对了,立刻说。
然后还在心里想果然还是孩子们有能互相理解,若是阿衍不和他说,他可能一直都发现不了这件事。
“只是,娶妻乃是结两姓之好万不可任性。”想了想叮嘱一句,正妻不一定是最喜欢的,但该给的尊重还是要有的。纳妾纳色,但妾也是家中的奴隶€€€€牛马之属,是正妻可以随意打杀的存在。
万不可沉溺于妾中。
“啊?”
第27章
“先生。”
岐山山脚下,竹林深处有一个书斋,是周围的百姓都知道的事情。那教书的先生是顾家的神童也不是什么秘密,自从先生从咸阳教完如今的政公子回来后就招呼人建了这个书斋,说是帮族中孩童们开蒙,若是各村各里有想要读书的孩子也可以一同送去,男女不拘。
秦国重农政重军,社会风气也与后世不同,女子为农官为军士不是奇事,只是参军徭役还好说,若是为农官可是普通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一般需要下力气的活计家里的女孩也干不了,顾先生收学生不限年龄,所以十里八乡稍微宽裕一些的家庭也愿意将家里的孩子送到这里来学点术数,御术什么的。
要知道,但凡会识些字,养马架马,那都是最小也能成个管事,再不济也可以去商队跑马,总是要比终日务农要好。
说不定还能得顾先生喜欢,做个农官干干呢!
所以,除了家里的小孩子外,顾衍甚至凑足了两个班!女孩子还很多,几乎占了一半。
被父亲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的顾衍连夜从家里跑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小书斋里。因为家比较远,又有宵禁,所以每晚都有几个孩子留在书斋。看到在宵禁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先生竟然回书斋,几个孩子连忙出门迎接。
行过礼后,顾衍支着鸱€€杖,将几个孩子都关心过生活后才说,“乘法口诀可熟背?”
“背矣€€€€”
“先生我可很努力的。”
“我都可以自己算田亩数了!”
孩子们高兴的回答,叽叽喳喳的说着。直到韩徒听到声音从书斋的后院赶过来,才消停了。自从书斋开始收百姓的孩子后,顾衍就管不过来了,所以写了斋规教给小朋友们,再让韩徒管着。本来不知礼的孩子们是管不住的,但韩徒想了个办法,每天吃饭时都考教他们斋规,背不出的就没有饭吃,直到背熟。
但是背熟是远远不够的,知行合一这四个字被韩徒当作圣典在执行。若是被发现有违反斋律的孩子,会被立刻送回家再也不能来书斋学习。
可以举报,但秦律里谎报瞒报与犯事者同罪,所以即使韩徒不强调这点,也没有孩子敢诬陷他人。
是以,韩徒的吓人程度可能比顾衍这个真正的主家还要过。
“少主,韩徒迟来。”他先是对顾衍行礼,然后就将这些往顾衍跟前凑的小子都打发了,才从越丫手里接过搀扶他的责任,低头让顾衍小心脚下。
“不必对孩子们太过苛责,孩子贪玩乃天性,太拘束反而不好。”顾衍温声对韩徒说,越丫倒是替韩徒说话,“黔首无礼,冲撞了贵人不美。少主心善,不代表无礼百姓就真的感念您,保不准还想着欺主,韩徒管严些也好。”
刁奴欺主虽然不常见,可不代表不存在。更何况少主看起来实在太和善,那些刁民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后里议论他,就是越丫都听过几次难听的话。
只是怕脏了少主耳朵,韩徒在背后处理了罢了。
顾衍点点头,“懂规矩也好,不过罚的还是莫太过了。”他对韩徒和越丫做的事情很清楚,那些百姓背后如何议论他的愚蠢也略有耳闻,不过他是不在乎的。
那些孩子是这个社会的未来,要让他们认识到‘国家’的概念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要做。他现在不过是在走艰难的第一步罢了。
让韩徒和越丫自己去忙,顾衍独自往后室去。
“少主还是心善,教他们识字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赏了,哪里有给那些黔首日日鸡卵和乳酪的道理?”越丫清点着明日的吃食,和在一旁记账的韩徒抱怨。
韩徒倒是没有赞同她,反而说,“施以小惠,不过是为了让那些孩子对少主有几分感念,至于忠心与否,是书中所讲。他们若是仔细学了,自然会对少主忠心。”他跟着顾衍讲学,还是听了一些的。
越丫还是不满,在她看来少主就是太心善,若是缺忠心的奴仆,以法拘之便好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但少主聪颖,她有时又觉得是自己愚钝,不懂少主的计策。现在抱怨,不过是可惜这些吃食。普通百姓哪里能吃这么好啊!
因为少主和政公子的努力,如今的农人在少府的‘帮助’下都建了水骨龙车和磨坊,下田种的麦也算是逐渐进入日常的餐食中。听农官说近年粮食的产量增加,而赋税未涨,很多农户都有了些余粮,日子也好了不少€€€€孩子自然也多了起来。
不过嘛,越丫还是觉得过不了多久赋税就会上涨,徭役也要加重了,她边收拾着食材,边想。这些食材会被登记,然后明早按量分配到每个班,早课后再由他们自己烹煮。
“听闻肃州又征发人手了。”秦法月为更卒,己复为正一岁,屯戍一岁,力役三十倍于古。只是因为长平之战,秦赵大战,年十三者悉数参战,虽然最后胜了,但国内也伤了根基,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大战,徭役多为城旦,水利之类轻松些的活计。如今肃州征发人手,很难不保证又要对蛮人作战。
不过,越丫和韩徒是不用担心的。他们的主家是长信侯,再征发黔首也到不了他们这种侯爵家奴隶身上。所以韩徒只是说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