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子弹击中了阮钰的右胸,如果子弹再偏个角度,阮钰没在昏迷前击倒黄毛,或者是援兵再晚到点,情况都会比现在更糟。
稽雁行想起了程繁和陶特,他觉得在某一刹那,程繁或许会后悔与陶特相遇,就像此刻,他宁愿阮钰没来救他。
他掀开被子,左脚刚着地,手机铃便响了,他顺手接通电话。
“什么叫不会再打扰我?”阮钰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沙哑而虚弱,像阵风似的轻轻飘进稽雁行的耳中,“我又做错了又让你讨厌我了?我可以道歉,也可以改正,不要再不理我了,好不好?”
稽雁行被这通毫无预兆的电话弄得措手不及,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阮钰。
“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稽雁行的注意力集中在阮钰的身体状况上,“伤口还疼吗?会……会有后遗症吗?”
“我没事,不会有后遗症,但需要修养一段时间。”阮钰在摩尔根的魔爪下遭受过无数摧残,中枪与他而言不是头一次,只是这次格外严重,“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不打扰我?意思是真的不准备理我了?上次在夏威夷说的话不算数了吗?我都记得很清楚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打扰你恢复。”
“你永远都不会打扰到我,听到你的声音,我觉得好多了。”
“……你先别想其他的,等身体养好了再说,身体是最重要的。”
“那我可以去找你吗?我想见你。我是说等我恢复好了之后。”
“可以,你先好好修养。”
“你在哪拍戏?”阮钰其实知道答案,但他想听稽雁行亲口说,仿佛这样,他就更名正言顺一点。
“西西里岛,之后一直在这边拍戏。”
“好,我知道了,那€€€€”阮钰突然顿住,“您怎么没敲门?”后半句显然不是对稽雁行说的。
另一道女声响起,稽雁行听出来了,是阮淑穆,“在打电话?这个点你不该休息吗?公司有事?严特助没和我说啊。”
“不是,私人事宜,您现在没有别的事要忙吗?”阮钰在“别的事”上加重了语气。
阮淑穆瞥了瞥嘴,她刚走到门前就听见阮钰在打电话,本来想待会再进来,结果阮钰那句“我可以道歉”止住了她的脚步,听了好一会,她忍不住走进来了。
那个男孩是救过阮钰的命还是知道阮钰不可告人的秘密,阮钰跟他说话像跟祖宗说话,阮淑穆从来没见过这么低声下气的阮钰,从来没有,就算被摩尔根训得大汗淋漓,阮钰也像头倔驴,打死不说一句好听的话。
此刻,阮淑穆非常不悦,没人会对让自己儿子受重伤的人有好印象,更何况阮钰在他面前还那么低微。
“先给你道个歉,刚才的电话我听见了,怎么,你欠他钱?”
“我现在有事,你先去忙吧,拍摄顺利。”和稽雁行说话时,阮钰的语调明显放缓了,挂断电话,他把手机丢到一旁。
“这么早,您找我有事?”
“不放心,来看看我儿子不行吗?”
“可以。”阮钰眨了眨眼,语气不太自然,“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阮淑穆愣了片刻,终于笑了。
“行了,大清早的别上演煽情的戏码,说吧,你和那个男孩到底什么关系?严特助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你们认识多久了他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险去救他?阮钰你知道你躺在那里的时候我€€€€”
“抱歉,让您担心了。”阮钰打断了阮淑穆的喋喋不休,尽管他和阮淑穆曾有过矛盾,但血浓于水,阮淑穆这段时间的紧张和关心他都看在眼里,“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请求您,不要打扰他也不要为难他。”
阮淑穆瞪大眼睛,表情凝固在脸上,片刻后,她白了阮钰一眼,“比你的命还重要?”
“我不清楚,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挡在他身前。”
第119章
等阮淑穆离开后,阮钰躺在病床上,左手搭在心口的位置,心脏有力地跳动着,犹如他对稽雁行强烈的思念。
阮钰快要忍不住了。
如果身体条件允许,他绝对会立刻飞往西西里岛,去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这段时间,阮钰没联系稽雁行,更以病痛为借口让稽雁行照他,一来他不想耽误稽雁行的拍摄,二来他不愿让心爱的人看见自己虚弱的样子,他希望在稽雁行眼里,阮钰永远是强大的、可以提供庇护的存在。还有……阮钰担心阮淑穆会对稽雁行做什么,见不着还好,万一见到了起了什么冲突,他又躺在病床上无法及时保护稽雁行……
想到这,阮钰忽地笑了,他快要变得不像他了,想这么多做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恢复健康然后去见稽雁行,很多事要见面才能说清楚。
说不清楚也罢,至少能见一面。
数日后,阮钰得以出院,他的第一站便是稽雁行所在的西西里岛,而于阮钰而言,这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
西西里岛,小巷里。
阮钰低头瞥了眼腕表,晚上十一点,那栋白色建筑里人进人出,可始终不见他日思夜想的身影,莫非稽雁行今天有夜戏?消息不会有错,稽雁行确实在里面拍戏啊。
尚未痊愈的身体有些虚弱,在车内等了三小时,困意逐渐袭来,阮钰半撑着脑袋,眼皮开始打架,他用力拧了下手臂,用疼痛抵挡困意。
要不打个电话问问?算了,别打扰他拍戏了,而且……
阮钰担心他的不告而访会打扰稽雁行。
和稽雁行见面的期待里混杂着不安,稽雁行会想见到他吗?会对他露出笑容吗?上次那通电话没有吵架没有冷战没有说两清,所以稽雁行不会因为他的突然到访生气,对吗?
时针缓缓转过十二,日历翻到二月二十六,手机里堆满了没回复的祝福语,阮钰等得实在无聊,于是划拉着屏幕给几个熟悉的朋友回了消息。
收下洛立轩的大红包,刚回完谢谢,新消息弹了出来【我和祁良琢磨着给你办个生日会,你人呢?】
洛立轩继续问道【这阵子连个影都没见着,你该不会在憋什么坏吧,谁惹着你了,真要做什么不和哥们通下气?】
【没什么,我这段时间在意大利处理点小事。】阮钰回【心意收下了,下次再聚。】
洛立轩反问【不过生日了?明年生日你可就30了,不得隆重纪念一下消逝的青春岁月。】
阮钰只含糊其辞道【心意领了,借你吉言。】
放下手机后,阮钰的视线再次飘向亮着灯盏的门口,那里是稽雁行即将出现的地方。在漫长的等待中,他的期待和不安都被无限放大,大到要把他撕裂成两半,一半的他满心欢喜,另一半的他却惴惴不安,甚至产生了逃离的冲动€€€€与其看到稽雁行疲惫厌烦的表情,不如不见。
被自己的想法惊讶到,阮钰的眼神黯淡下来,脸色也难看起来,一场风暴在他心中翻涌,让他心神不宁,直到阮钰再次抬眼,不抱期待地看向那盏灯。
昏黄的灯光打在那人的侧脸,勾勒出完美的弧度,那人皮肤在光下呈现出雕塑的质感,散发着细腻的光泽。他像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像,他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象征,无比强烈地吸引着阮钰的目光。
阮钰的喉结微微滚动,手僵在方向盘上,此时此刻,他不知该下车去寻找那人,还是默默跟在那人身后。
然而,稽雁行没有给阮钰选择前者的机会。
拍摄地点离酒店病并不远,稽雁行和斯特莱默一起步行回酒店,阮钰驱车缓缓跟在后面,像个窥探他人幸福的小偷。
西西里岛,两个男人,晚风轻拂,漫步街头,这些关键词结合在一起暧昧十足,况且这两个男人是同志片的主角。
想到这,阮钰加快速度,比稽雁行更快达到酒店,他停好车,打开车门走出来,半倚着车身等人。
“稽雁行。”他等的人终于出现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稽雁行先是一愣,而后顿住脚步,他缓缓回眸,难以置信地不远处的阮钰,是阮钰?他怎么会来?
阮钰站在一盏路灯下,脸上带着病愈后的苍白,嘴角勾着抹淡淡的笑,有种病态的美感,他克制地朝稽雁行挥了挥手,忍住直接走上前的冲动。
稽雁行身旁有个陌生的外国男人,阮钰拿不准稽雁行的态度,也不知道稽雁行会怎么对待他。
他看到,稽雁行扭头和那个讨厌的外国男人说了什么,男人点点头,独自走进酒店。
而稽雁行,竟是迈开步子,朝他这边走来了,他逆着光,面容俊美,有种普渡众生的神圣。
咚咚,咚咚,心脏跳得太快,阮钰甚至分不清它是在胸腔里还是跳到了其他地方。
咚咚,咚咚,稽雁行的鞋跟和地面碰撞发出声音,他每走一步,阮钰的紧张和兴奋就更甚一分。
“阮钰?你怎么会来……身体还好吗?我、抱歉……”
阮钰以为自己听见了神的呢喃。
阮钰点头,又摇摇头,可怜兮兮地讨稽雁行同情:“还好,但会不舒服,我想见你,就过来了。”
稽雁行又愣了一下,想见他?只是因为想见他?
他定了定神,先是说:“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吧?酒店大堂怎么样?”酒店毗邻一条河,浸水的夜风格外凉,不适合患者久待,“你开车来的吗?去车里也可以,我……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阮钰颔首:“我开车来的。”他的嗓音特别轻,似虚弱,又似温柔,“去车里坐坐,有话和我说,我们就慢慢说。”
车门打开又关上,在广袤的天地间,这处狭窄空间只属于稽雁行和阮钰。
“你想和我说什么?”阮钰温声问。
暖黄的车载灯让气氛暧昧温暖,稽雁行缓缓抬眸,对上阮钰微闪的目光:“对不起。”
闻言,阮钰微微皱了皱眉,稽雁行想和他说的话是道歉吗?他不需要道歉,聊这个还不如聊昨天中午吃了什么,至少能让他离稽雁行不那么远。
阮钰心里发酸,比尤力克柠檬汁还要酸,“你€€€€”
稽雁行继续道:“我知道你不需要我道歉,但我还是想说,还有就是谢谢你……”他缓了缓气息,“被绑架真的很可怕,也很让人绝望,我差点以为我会死在异国他乡,你来救我的时候,听见你喊我名字的那一刻我以为奇迹发生了。”这段稽雁行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被他一口气说了出来,“能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当时,留了很多血……”
“……我没事,对我来说,你没事就好。”阮钰的心变得格外柔软,往外冒着甜蜜,“还有,我需要解释一下。”
“什么?”
“我母亲告诉我在我苏醒后你想来探望我,被她拒绝了,但我没有不想见你。”稽雁行太敏感,神经比毛细血管还容易破裂,阮钰不愿再和稽雁行产生误会。
“我很想见你,但不想耽误你拍戏,所以我身体刚刚好,就来见你了。”他颇有心机地在“刚刚”两个字上加重音调。
“在夏威夷我们一起看了烟花。”他的声音越来越柔,“雁行,你还记得吗?你对我说会考虑我的感情。”
“现在呢,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有机会,从你可有可无的朋友变成你的追求者吗?”
第120章
车里本来就暖和,这会暖到有些燥热,稽雁行脸颊绯红,不知是热的还是别的。
阮钰对他的感情再明显不过,那他自己呢?稽雁行问自己。事到如今他不该再犹豫,是与否,总该有个定论。
一点心动和依恋都没有吗?不,绝不是,程繁在陶特身上体会到的感情,他曾在阮钰身上感觉到过,此刻,这种感情悄然浮现。
或许是阮钰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又或许是阮钰差点因他丧命,总之,雪山和湖泊,海滩和烟火,子弹和鲜血,都是见证者。
“阮钰,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说。”
“你喜欢我什么?”
“我不清楚,你什么都不做我就……很喜欢你,就像现在你坐在我面前,就足够了。如果一定要给出答案,一切可以吗?”阮钰自己都没发现,他脸上有种陷入爱河的甜蜜。
稽雁行抿抿唇:“好,我明白了。”
“那你呢?”阮钰反过来问稽雁行,“你对我……有一丁点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