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可以……”
阿宿林越说,心里的刺就扎的越深。
他身下的祭祀光柱冰冷无情,他不明白,姑获鸟的到来给他们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但为什么在他们四族的首领明明可以合力封印天缝的情况下,
祭祀光柱还是和阿刃产生了共鸣。
它不是有灵吗?阿刃不是它选定的继承者吗?那它不是应该保护阿刃吗?
为什么要推一个单纯无知的孩子出去承担这一切。
阿宿林神色和声音依旧平静,但另一只手轻轻握住祭祀光柱边缘,缓缓攥紧,手背上的青筋慢慢凸显。
宁刃的耳朵贴在他胸膛上,所以阿宿林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时,带着微痒的模糊和震动,有些失真,非常催眠。
但是爸爸的讲述的声音时不时会停下来一会儿,偶尔会有些轻抖……是因为太冷了吗?
好像是哦,都冬天了。
他把自己的手艰难的从层层包裹中挪出来,然后盖在阿宿林的手背上,软乎乎的温度让阿宿林心中一颤。
他几乎捏碎祭祀光柱边缘的手蓦的一松。
一天的时间恰好到了,司茂缩水成半个巴掌大的幼猫大小,他勉强支撑起来,哀伤的看向阿宿林。
然后摇了摇头。
阿宿林的心彻底冷了。
他的手背被捏了捏,低下头看向阿刃。
“阿刃饿了。”
阿宿林闭上眼睛,也轻轻的回捏了他一下,“……好,爸爸带你回家。”
他背影依旧挺拔,但是司茂看过去,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它试图跟上去,但是脚下一软,直接瘫在了光柱上。
一只手指头大小的紫绿小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跌跌撞撞撞到了司茂面前,然后啪叽一下倒下,不醒鸟事。
司茂匪夷所思。
这只鸟可以接近祭祀光柱就算了,竟然还活着?
它以为又变成一颗鸟蛋了……
-
他们回到了旧石的小屋。
阿宿林叫族人准备了食物,但是当他将这些食物喂给小孩的时候,却看见他在咀嚼东西的时候,牙齿在出血。
弥族幼崽五岁前基本不会进食除了奶之外的食物,就是因为吃了后,牙齿会受损,口腔出血。
阿宿林用指腹蹭了一下,指尖染上了一点嫣红。
其实他以为自己会成为比较严厉的那一类父亲,但真的养了孩子后才慢慢明白,他对这
个突然到来的孩子,潜意识里是很娇惯的。
除了最开始血石验亲和姑获鸟的意外,他没有让宁刃受过伤。
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但是。
他明明记得,这孩子三岁时偶尔还能偷摸吃一些别的食物,也没见有事,这只能说明……阿刃的身体素质比两年前还要差。
宁刃吃的很累。
他感觉这些食物好难咬动。
“爸……”
“吐出来吧。”
阿宿林在他嘴边放了手帕,轻拍着他的背,又接了杯水让他漱口。
他起身翻找许久,找到了那个已经淘汰、但是被他收起来的奶瓶,装了奶后,塞进宁刃嘴巴里。
宁刃特别不好意思。
他断奶前大咧咧拿着奶瓶乱逛,断奶后自动学会了羞涩。
喝了几口,他感觉饱了,又道:“想吃红果子。”
阿宿林:“好。”
别说现在库存里还剩下一些琉璃浆果,就算是没有,混乱之都也得想尽办法让它有。
他表现的很正常,跟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石屋之外笼罩的有些狂暴的银色精神力屏障透露的却不是这种讯息,包括弥族在内的所有混乱之都的族民,都被阻拦在石屋五米之外。
阿宿林想要的东西,声音会通过屏障传出来,然后他们放在屏障旁边,阿宿林再转移进去。
除了薇医生可以进去,这里简直就是一个铁桶。
阿宿林没有安抚受伤的族民,没有对其他事物投去一个眼神,也没有询问过其他事情哪怕一声。
哪怕现在城中的诸多大事都在等他决断,等他拿主意。
数十年如一日沉稳可靠的首领,好像遗忘了他的身份。
许多不知道小少主真实情况的族人,心中惶惶。
有族老对阿宿林这种状态很忧心:“首领他从未这样过,左右督查都身受重伤陷入昏迷,我们是不是该提醒首领……”
“好了。”
二族老声音沉沉,他扫视一圈,“我们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城中的事来问我跟大族老即可。”
阿宿林的异常他可以理解。
不是只有幼崽才会应激,成年弥仂塞同样也会,阿宿林表面看起来冷静,但现在的状态明显就是处在深度应激的崩溃边缘。
只是平时惯于克制和理智,才没有外化的表现。
“你们不能要求首领一直是首领。”
“他还是一个没有渡过戒断期父亲……”
一个没有渡过戒断期,却即将失去自己孩子的父亲。
-
宁刃吃上了琉璃浆果。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他第一次吃的红果子最好吃。
他门牙嵌在红果子上,慢吞吞吸着里面的果汁。
天色暗了下来。
“爸爸。”
“嗯。”
“你饿不饿。”
“不饿。”
“可是你一直抱着我,都没吃东西。”
“吃了。”
宁刃顿了下,“哦对,阿刃看不见。爸爸吃东西都没声音的。”
“……”
“爸爸。”
“……嗯?”
“看不见,以后背书怎么办。”
宁刃后知后觉开始发愁了。
“没关系,”阿宿林安静地回答提出问题的小孩,“有盲文,可以用手摸出来,就是速度会慢些,我可以给你念。”
“尾巴练习的时候,会对不准石桩。”
“石桩切割的大些就好。”
“那,沫沫他们会嫌弃阿刃吗?”
“不会,你打跑的怪物,他们很佩服你。”
“爸爸会嫌弃阿刃吗?”
宁刃小声说,“以后,我会给爸爸添很多麻烦吧,我还会变成最酷的首领吗?可是首领都没有瞎子吧……”
“不会。”
宁刃感觉到他前额的头发被撩开了,爸爸的指尖有点凉,声音却很轻,“你以后就在混乱之都,给我添麻烦,十年,百年,都可以,好不好。”
宁刃开心了,他嘟囔道:“那爸爸要等等阿刃。”
阿宿林喉结一滚,“为什么。”
小孩下句单纯到残酷的话把他心中的刺推到了最深处,扎的血淋淋的一片。
“因为
阿刃要死掉了。”
阿宿林缓了好一会儿,压下喉间涌上的腥甜,无声笑了笑,“不会……”嘴一张,他才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
他怀中又瘦又小的小团子,双眼空洞无神,呈现出灰败的雾蓝,脸上神色分明是不舍,说着最天真无知的话:
“爸爸要等阿刃一段时间,阿刃去找聪聪的哥哥姐姐,让他们带我一起回来。爸爸不要跟以前一样,离开混乱之都太长时间哦,不然阿刃回来会找不到你的。”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又不知道死的含义。
阿宿林可以永久的待在这座城,但是他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有回来的机会了。
许是他许久没出声,宁刃疑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