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来了。
北域的狂欢和庆贺还远未停止。
阿宿林仍旧坐在这里。
身后混乱之都里的粉黛草,笼罩在柔和的初阳下,像层朦胧的金纱。
他的心上也有粉黛乱子草扎根,但是忽然有一日,乱子草被蛮横拔除,于是心上那些被扎根的地方,都变成了血淋淋的空寂而冷肃的虚无。
再也变不会从前的样子了。!
第 50 章 混乱之都50
那天后,混乱之都失去了他们寄予厚望、天赋绝伦的小少主。
天缝成功被封印后,往后三个月的时间,阿宿林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他支持大局,他监督城中重建。
美人蛇族、赤马族、白羽族陆陆续续离开混乱之都,前往自己的族地,去寻找族地里仍旧幸存的族人。
他们唯一可以庆幸的事情就是,他们族群的领袖还活着,没有葬身在这场覆盖整个北域的灾难之中。
除了……
弥族那位牺牲的幼主。
艾萨是最后离开的,离开前,他回头望向混乱之都€€€€
他曾经很多次这样回望这座城池。
但是没有哪一次跟现在一样,觉得空荡荡的。
好像他那位小朋友离开之后,把这座城灵魂也带走了,连带着这里所有的欢笑和轻松,也一同消失不见。
艾萨:“族老,我是不是很没用。”
族老大惊:“族长,您为何这样想?”
艾萨:“可是我连自己的朋友都保护不了。”
他想起天缝降临的三天前,在打铁部的戏台上,那个满脸自信,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们大家的小孩。
他站在比阿刃高的位置,懂得比他更多的道理,自以为是的保护阿刃的天真单纯,对这种单纯保护的同时,却难掩谎言中的忽视和敷衍。
他跟聪聪都没有想到,他们跟那天气势冲冲离开的小红团,是最后一次见面。
混乱之都的元节,他们看着那个小孩在那个夜晚变成了永远不会回来的星光。
什么也没剩下。
-
打铁部。
聪聪仍旧坐在门前,静静的看着以前他跟阿刃在一起玩耍的地方。
他们红熊一族低微,懂得很多道理之后,他就明白,自己一定会在阿刃之前离开。
聪聪只是阿刃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已。
他们在前一十年相识,然后他会在垂垂老矣之际,看着阿刃变成最酷最潇洒的继承者。
然后很骄傲的说,那是我聪聪最好的朋友。
但是没想到,生命短暂如流星的不是他之于阿刃,而
是阿刃之于他。
-
弥族失去了少主,但是这座城仍旧在正常运转。
三个月的时间,阿宿林再没有提起过‘阿刃’,他仍旧保持着从前首领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经受过祭祀光柱反噬的伤害,他拒绝薇医生的诊断,拒绝苏醒后解伶要帮他分担的政务。
他正常生活,他看起来没有丝毫伤心。
城中没有谁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已经逝去的孩子。
粉黛乱子草已经过了绽放的季节,开始干枯,族民们将这些乱子草割下来,有的充当了燃料,有的填充进被褥,有的制作成草席。
总之很有用处。
乱子草被割下来的地面,露出了它专属于混乱之都的荒芜。
解伶身后的羽翼只存在了一天,此后又变回了触手,他精神力受损的厉害,以后顶多做些处理政务的活。
对他而言,这些东西都不打紧,因为他以前也没怎么动过手。
狞烈的断尾,重新接回去了,花费了不少珍贵药物,以后只是精神力境界进阶困难,实力受了点影响,打造一把趁手耐用的武器,倒也没什么。
他们两个伤好之后,就自觉的去帮忙了。
这就导致阿宿林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很多。
他不再是每天从早忙到晚的状态了€€€€
事实上原本也没有什么可忙的。
现在其他三族也在积极重建自己的族地,北域三十年之内都不会再起战争,有百族公约在,也不用担心其他地域的种族,对遭遇天缝的地域发起战争。
司茂很闲,它每日心惊胆战地守在阿宿林的身边。
太怪异了。
难道祭祀光柱带来的反噬之伤消失了?
它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混乱之都在某个夜间下了场倾盆暴雨。
旧石低洼之处水流汇聚。
阿宿林从原来寝宫旁边重新开辟的一间房中瞬间消失,司茂炸毛,跟上去之后,发现阿宿林正站在旧石的石屋里。
房门挡不住外面的雨水,已经有些流进了屋内。
阿宿林挥手把房间地面的雨水挪走,石屋外面附上一层银色保护罩。
他这才看向石屋内
。
这里跟阿刃走前想比没有任何变化。
阿宿林在这里站了许久,久到司茂怕他猝死,但是不敢打扰他,四下一扫,看见了不小心落在地面上的一个小本子。
它跳过去叼起来,准备归位放好。
但那本子一闪,却出现在阿宿林手里。
阿宿林低头掀开了一页,这个本子,是他元节那天发现的,但是没来得及看,此时才翻开。
上面是些歪七扭八的文字,记录的东西,跟阿刃在练字纸的边边角角记的东西一样。
都是些撒娇和抱怨:
‘哎,昨天又瞌睡了,杰里米老师罚我多写两张字,乌拉乌拉作业之神快快来!希望这次醒来后,作业也可以自己完成!’
阿宿林想起了阿刃第一次被罚作业,他教小崽子写字,最后小崽子写睡着过去,他替他写完作业的那天晚上。
‘爸爸今天又没来,生气(涂抹掉),好吧,不气,阿刃才不是容易生气的小孩。’
‘什么时候才能跟聪聪见面呢?’
‘天上的怪物,看久了总觉得很熟悉,哎,小鸟又在骂小猫,小鸟没错,小猫也没错,错的是让他们见面的阿刃(小人摇头)’
‘爸爸又不在,但是天上红红的光就是爸爸,看看天就好啦。’
‘生气,聪聪和艾萨大哥都不相信阿刃可以打跑怪物,哼!’
‘臭爸爸,想爸爸……’
这上面没什么好看的,平淡、细碎、无聊、幼稚,充斥着小孩子幻想和碎碎念。
但这是一个小孩世界里的全部。
朋友、老师、玩耍、学习、吃吃喝喝,和……爸爸。
阿宿林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痛楚,好似痉挛到极点的心脏又被塞进了一团钢针,他深深弯下腰,艰难的喘息着,手里紧紧攥着这个本子。
他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
明明可以正常的处理事务,甚至他以为会爆发的反噬也没有到来。
似乎跟阿刃一起消失了。
但这迟来的剧痛只是需要一个关窍而已。
他特意回避的寝宫,再也没来过的石屋,一切跟阿刃有关的东西瞬间涌入脑海。
床边供幼崽上下床的小滑梯,小脚凳,他书桌对面的小椅子,枕边放着的大陆史。
每次餐前都准备好的两条擦嘴的手帕,和随处可见的幼崽衣服,他也曾学着给幼崽挑选合适的布料,搭配好看的衣服。
每次看见新奇的食物,他首先想到的是阿刃这个年龄能不能吃,看见新奇的进贡来的物件,他想这种材料幼崽能不能触碰,可不可以作为阿刃的新玩具。
所有上好的琉璃浆果不再分发,全数冷藏,一部分制成果干,当成幼崽磨牙的零食。
以及他没有考下来的幼崽生育许可证相关书籍……
阿宿林体内的反噬全数爆发,嘴角溢出血色,他疼的浑身颤抖,第一次不顾形象,撑着墙壁缓缓坐下。
是不是因为他没有证书,所以命运才给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这个念头跃入脑海中的瞬间,他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阿宿林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困倦,他眼皮沉沉阖上,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小本子。
“阿宿林!阿宿林!”
“喂!醒醒!你怎么了这是?!”
司茂上蹿下跳,出去通知了族老后,把阿宿林挪到了床上。
很快,大族老一族老赶来。
床上的银尾弥仂塞眼睫湿润,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唇瓣沾了血色。
一族老:“这是使用祭祀光柱后的反噬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