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1章

《雪行客》作者:其颜灼灼

文案:

想来前生十二载,原来一梦一江湖

天然呆美人攻×超正经侠客受

苏枕寄×柳昔亭

柳昔亭记忆里的漂亮“青梅”多年后成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美丽“竹马”,看着那双清澈依旧的眼睛,柳公子想起了十年前未经磋磨的自己。

他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屈辱的过往,不敢直面信誓旦旦的“侠义剑”成了一心复仇的“恩怨剑”。曾经的清风朗月,化作了今日的谦卑胆怯。

苏枕寄只要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他便甘愿俯下身,向对方袒露伤口。

可苏枕寄什么也不要,只要他少思少虑、不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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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两人分饮一坛顺来的劣酒,他听见苏枕寄说:“这段时间我总是会想起你。”

柳昔亭问:“想我什么?”

苏枕寄说:“想你一个人走了这么久,会不会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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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苏攻。少年逃亡时全是女装,怕露馅还装哑巴,女装后期谈恋爱也会有。

卷一 少年听雨阁楼上

第一章 酒馆

明朝嘉靖年间,越过浩浩荡荡的长江再向南去,可见一座夜间也灯火通明的繁华陪都,那便是盛极一时的应天府。

富饶的陪都城外也不乏散落的村庄小镇,出了应天府的凤台门,往西走上二十里地,野草愈盛,随即便能看见沿着河岸生长的数十棵栾树,和散落着几十户人家的安浣镇。

正值初秋,栾树的叶子尚是翠绿的,果实还是嫩黄色,一阵风吹过,那些形似小灯笼的果实就落了一地,会有小孩争着用脚去踩。

安浣镇外有七八家酒肆茶馆,只是这些小店比起应天府的城内景象,显得朴素破败了许多€€€€多是两间薄棚小店,卖的也是粗茶劣酒,和只求果腹的简单饭菜。

一张杏色酒幡在风中摆动,幡下是一家只有三张木桌的小酒馆,此时刚刚过了午饭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客人。店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上身一件素净的素色衫衣,外罩及腰的檀色比甲,下穿苍蓝色的马面裙,发髻简单盘起,只有一根蓝色布条充当饰物,此时正站在柜台里面翻看账本。

“婉姨婉姨!快!救命!阿寄哥他……”一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的声音闯进了门,小丫头看着八九岁,进了门就焦急地东张西望,结果一眼瞟到望过来的苏和玉。

两人眼神一撞,小丫头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就往外跑。

“木英,往哪跑?阿寄又怎么了?”

苏和玉跟着她出了门,在门口遇上了木英来搬的真正救兵€€€€苏和婉的长相与她姐姐并不是很相像,两人穿着没什么太大不同,只是苏和婉的上身是明亮的鹅黄色短衫,下身是条明绿色的半裙,发髻上挂着流苏小簪,面上总是挂着笑,看起来十分好说话。

苏和婉看了一圈,就见木英跟自己挤眉弄眼,立刻明白过来,极夸张地“啊”了一声,说:“阿寄……你刚刚不是让他去镇上切几斤牛肉回来嘛€€€€木英,阿寄是不是钱没拿够?”

两个人眼看是打惯了配合,小丫头立刻点头,说:“对对对,婉姨,我忘记路了,你陪我……”

“有完没完?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是没瞒住,苏和婉自己出去找人,留下了木英陪在脸色阴沉的苏和玉身边。木英很怕她,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但又担心玉姨一生气,有人就要挨打了,就低眉耷眼地站在她旁边,心惊肉跳地劝她,说:“玉姨,你不要生他的气……”

从这里到小镇上也不过两三里路程,苏和婉的脚程又极快,她脚尖轻点,衣摆只见翻起,还未来得及落下,人已到了数丈之外,不多时就在镇口看见七八个人围在一起,推推搡搡的。

那群人只感到一阵香风掠过,再错眼时,苏和婉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被她挡在身后的是一张十四五岁的少年人的脸,像是跟谁打了一架,袖口都被扯掉了一截,左侧颧骨肿了起来,嘴角也破了,怀里还紧紧抱着油纸包住的牛肉,此时眼神越过苏和婉,仍是十分警惕地盯着前面的人看。

“是婉姑娘来了。”打头的男子二十多岁,生得长眉宽目,见到苏和婉,脸上就立刻堆了笑,说,“怎么还劳烦婉姑娘跑一趟,我们只是想跟这个小兄弟讨教讨教,谁知道他死活不愿意出手,不知道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不配跟他动手。”

这人名叫吴三有,家里是开武行的,身后那些喽€€都是他爹招来的学生,只不过这群人武功没见长进,恃强凌弱倒是学了个一等一。去年冬天这群人当街戏耍一位年事已高的阿婆,还砸了人家的摊子。苏枕寄路过,随手捡了两块石头,一块嗖地飞去砸在一人颈后,那人当场就眼前一黑,晃晃悠悠摔了一跤,另一块正中吴三有面门,吴三有的额头当场血流不止,至今还留着疤。

气是出了,但苏枕寄自此就被纠缠上了。可从那以后苏枕寄再也不肯跟人动手。他不动手,对方可不客气,他也就只剩下了挨打的份。

苏和婉看苏枕寄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上还有灰色的脚印,顿时心中不快,但脸上仍然挂着笑,说:“你们一群人欺负他一个,说出去也怪没脸的,他才多大,你犯得上和小孩子斤斤计较的吗?”

她话音刚落,吴三有都没看清楚她是什么时候踢了自己这一脚,人已经被这个力道踹得后退两步,只觉腹部一阵剧痛,额头上霎时全是冷汗,哎呦一声倒地打滚去了。

苏和婉转身去扶苏枕寄起来,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说:“人家打你,你不知道还手吗?”苏枕寄不作声,半晌才说:“我娘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苏和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娘不许你扔石头用暗器,你不会拿棍子吗?就算没有棍子,拳脚功夫也忘光了?”

苏枕寄已经十五岁,但是他长得比同龄人要慢一些,至今还矮人家半个头,生得又一副瘦弱模样,眼睛鼻子也长得柔和秀丽,还不太爱说话,像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

苏和婉知道质问他也没什么用,这个人脑子一根筋,不懂变通,只认一个理,他娘不开口,他就是让人打死,也是绝不会还手的。

他们回去时就看见木英还在为了她阿寄哥的存亡拼命讨好苏和玉,此时正殷勤地给她玉姨打着扇子,一见苏枕寄灰头土脸还带着伤,顿时嘴一瘪,马上就要哭了。

苏枕寄小心翼翼地把买来的牛肉放下,才去看他娘的脸色。

但是苏和玉只是随便打量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连关切一下都没有,转身就去了后院。

不管苏枕寄现在是什么心情,木英反正是松了一大口气,她可是记得去年冬天,玉姨只是听说苏枕寄跟人动了手,还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连缘由都没问,拿了马鞭抬手就是两下,那么厚实的棉袄都被打烂了,苏枕寄好些天走路都挺不直后背。

念此木英就想去讨他高兴,说:“阿寄哥,我爹说做了蜜枣,让我等会儿拿点过来给你,你不要不开心了。”

苏枕寄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应了声好。

木英是街头那家卖甜果蜜饯的木掌柜家的小女儿,从小总爱跟着苏枕寄身后跑,苏枕寄也不像别的小崽子嫌她太小不乐意跟她玩,也愿意带着她,时间长了两个人倒有点像亲兄妹了。

送走了木英,苏枕寄就去后面换衣服,刚换完出来就听见有争吵的声音,苏枕寄在院中稍微站住了些会儿,听出来是他婉姨在说话:“阿姐,你何必这样呢?我们已经来到了这个地方,没有人会认出你。平日里教他的东西,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可你不让他学武,要让他平白浪费这种天赋吗?”

苏和婉诸如此类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但是苏和玉一直没有出声,直到苏和婉再次说起武功的事情,苏和玉终于说话了:“你让他学什么?我的武功是下作的方法得来的,你也要让他学下作的东西吗?”

苏和婉再出来的时候,看见苏枕寄坐在店门前,和木英两个人分吃蜜枣。此时阳光正好,已不是正午时灼眼的亮度,放眼望去能看见远处的长江水。苏和婉就倚着门框笑着看他们,并不出声打扰。

但苏枕寄却突然回过头递给她一个纸包,说:“婉姨,吃蜜枣吗?”

这会儿木英也反应过来,啊了一声,笑说:“我说怎么闻到香香的味道,原来是香香的婉姨过来了。”

苏和婉伸手接过来,也笑,对木英说:“那婉姨回头也送你一盒香粉好不好?”

木英当然高高兴兴说好,苏和婉眼睛看着木英,说起话来却意有所指:“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让你阿寄哥别这么笨笨傻傻的,老是被人欺负€€€€一根筋,可是要吃苦头的。”

苏枕寄一根筋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随便就能拎出个十件八件。平常小孩挨打知道躲知道跑,他就不懂。那天下着大雪,苏和玉在气头上,苏枕寄还生生去接了那两鞭子,当场就站不起来了,跌在积雪里。苏和玉说让他反省,他去哪里不能反省,可他就那么跪在雪地里,等苏和婉来找他的时候,眼睫毛上都挂霜了。

可他在那种情境下,还能用冻僵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支用手帕层层裹住、尚带着体温的珠玉发簪。他还记得那天是他娘亲的生辰,也并不为自己受了委屈而介怀,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苏和婉,说:“我没有想惹她生气。”

想起这些,苏和婉默然叹了一口长气,盯着苏枕寄的发顶,抬手敲了他一下。

苏枕寄吃痛,微微一低头,头还没回,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顷刻间四个戴着斗笠的男人相继停在了店前,扬起了一阵迷眼的土灰,木英赶紧护住了还没吃完的蜜枣。

打头的男人壮硕高大,上身穿着习武之人常穿的短打,露着臂膀,右臂上还能看见纵横的疤痕。那人打了个呼哨,看向店内,鹰一般的眼睛将他们打量了一个遍,最终盯住了苏和婉,声音洪亮,说:“就在这里讨口酒喝吧。”

第二章 打斗

那几人下了马,领头的汉子径直朝苏和婉走过来,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她一圈,突然说:“你看起来,应该没有三十岁。”

苏和婉微微一愣,很快就又摆起了笑脸,笑说:“客官好眼力。里面坐吧,不知道几位吃点什么?”

那人却并不接她的话,山一般挡在她身前,又说:“或者说,你可能已经有了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但是看起来仍然很年轻?”

苏和婉心内大悚,手指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但仍然不动声色地回话:“客官说笑了,我还未出阁呢,哪来的儿子。”说罢她将几人往店里招呼,想按照往常的习惯,如果出现了奇怪的客人,会让苏枕寄先避开。但她刚挪到苏枕寄身侧,见一个小眼睛凸嘴唇的小个子已经挡在了跟前。那人手里拎着一柄七尺长的铁戟,眼睛贼溜溜地一转,脸上的皮肉也跟着皱了皱,说:“都里面请吧,姑娘要去哪?”

苏枕寄看着情况不太对,想先把木英送回家,就牵着木英站起来,说:“那我们就先回家了……”

“你们也别动。”小个子说起话来笑嘻嘻的,但是铁戟却猛地横在了眼前,把木英吓得一个哆嗦,往后一躲,牢牢抓住了苏枕寄的胳膊。

那小个子说着话把他们俩打量了一圈,盯着苏枕寄脸上的伤看了好半天,突然一拍他的脸,笑说:“小孬种,被谁打成这样?”

苏枕寄被他正拍在颧骨的淤青上,疼得往后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也并不看他,只是低着头不作声。

苏和婉赶紧上前说:“这位客官,您也里面请吧,喝点酒解解乏。”

但那小眼睛只是用那双眯缝着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席地坐下了,铁戟仍然捏在手里,说:“这里还能晒晒太阳,劳烦姑娘把酒拿出来,我也喝两口。”

木英连蜜枣都不敢吃了,呆坐在苏枕寄身侧,有些害怕地看了他好几眼。苏枕寄只好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她。

打头的大汉和一个书生打扮的进店在当中的那张桌子旁坐下了,店内不算宽敞,窗边也有一张桌子,距离他们不过三四步,两人对坐,正好抬眼就能看到外面的情景。小个子守在门口,剩下的那个牵着马,腰上别着一柄铁斧头,站在不远处,像座雕像,眼神始终没有挪开。

“来客人了?几位吃点什么?熟牛肉?真不巧,店里的卖光了,我叫我家的杂役去买一点。”

苏枕寄坐在外面,听见苏和玉的声音,知道她刚从后院进到大堂,听见她叫自己,正要应声,那个高个子大汉突然开口打断:“不用麻烦,没有牛肉就吃点别的,先上点酒。”他说着话,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意有所指,说:“兄弟们可都是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都累了。”

苏和玉应了声,喊:“阿婉,给外面的两位送酒出去。”

书生突然开口了,说:“外面哪个是你的孩子?”

苏和玉冲他一笑,说:“大的是我招来的杂役,小的是别人家的闺女,我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书生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突然一抬手,从他袖口便飞出一条铁索,越过窗户,直直朝苏枕寄打去。苏和玉顿时脸色大变,还没等出手,那铁索仿佛活蛇一般牢牢缠在了苏枕寄的脖子上。

苏枕寄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就被勒住脖颈往后拖行了数步,最后嘭地一声撞在窗边,脸涨得通红,只能无力地试图拽开脖子上的铁链。

木英啊的尖叫一声,忙追上去想救他出来,但是那铁链仿佛箍进了皮肉里,点点血丝已经渗了出来。

“放开他!”苏和玉见此情景,扬手将身后半人高的酒坛一推一踢,盛了满满一坛酒的瓷坛便晃晃悠悠地冲书生飞去,那书生笑了一声,左手的袖口也飞出一条铁链,看着轻飘飘地飞出,却在与酒坛相触的瞬间将其撞了个粉碎。

趁着酒水飞溅的当口,苏和婉袖中飞出两枚铁钉,直向书生的右手打去。苏和玉随手握了一把竖在门口的柴刀,砍向他的左臂,书生左右掣肘,苏和婉趁势打他右肘期门穴,书生手上一麻,力气骤松。

苏和婉忙去抓住那条铁链,向身后一拖一扯。此时苏枕寄脸色已憋得紫红,这会儿好歹得到了喘息的时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好了,松手。”一直看着热闹的大汉终于开了口,那书生倒是听话,立刻收了手,铁链嗖地被他收回了袖中。

苏枕寄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脖颈上已是深深的铁链勒痕,深处已经磨破了皮肉,看上去一片血肉模糊。

木英哭得说不出话,手抖着从怀里掏出手帕想给他擦一擦,但是看他好像疼得厉害,又不敢贸然碰他,只是哭个不停。

苏枕寄晕眩了好一会儿,听不清也看不清,口腔鼻腔里都是血腥味,好半天才能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也在剧烈疼痛。

店外的两人不急不躁,那个小个子还上前来看,并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说:“臭小子,命还挺硬,这都不死。”

苏枕寄已经没了半点力气,瘫软在墙边,听他说话都是嗡嗡作响。

那大汉冲她们举杯,自己仰头喝了酒,说:“好好的酒,就这么打碎了,怪可惜的€€€€不要这么紧张,坐下聊。”

苏和玉已经装不出笑脸了,捏紧了手里的柴刀,说:“几位身手了得,想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在我这里对一个孩子下杀手,不知道是寻的什么仇,结的什么怨。”

那个小个子哐当一立戟,站在了门口,笑说:“怎么了?我这酒还没喝上一口,就全砸了,你们搞什么鬼?”

书生往门口一看,发黄的脸皮上浮出些笑,说:“老三你着什么急,你不认得她,才敢喝她的酒。”

两个人一唱一和,小个子就又近了几步,故意问道:“哟,我倒是不认得,二哥给介绍介绍,也给外面的小崽子也听一听。”

他说着话就折返出去,单手拽住苏枕寄的衣领,似乎毫不费力地把他拎了起来,一路拖进了屋内。

苏枕寄还没缓过神,只是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就被扔进了满地的酒水里。他半个人都泡在水里,吃痛地哼了两声,只能喘着气拿眼睛看向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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