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玉的手微微发着抖,咬着牙笑说:“你们又是什么人?”
小个子笑了声,说:“我们住在岭南的狮鹫山,姓陈。不知道我们兄弟四人,入不入的了你赤毒花的眼!”
赤毒花的名头还是出自她所使的暗器,镖型似花,染有剧毒,中者立死无疑。
苏和玉听到这话却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苏枕寄,也只一眼,便匆匆收回目光,说:“我早已退出江湖,世上没有什么赤毒花了。”
但听完小个子的说辞,苏和婉倒是立刻反应过来,说:“原来是狮鹫山的陈家四兄弟,你们几位可都是武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我们又是怎么得罪了你们?要如此痛下杀手。”
一直默不作声的大汉便是陈家老大,一双铁拳便可作刀作枪,是登峰造极的外家功夫。书生打扮的排行老二,刚刚那手便是断骨蛇链。小个子是陈老三,那柄铁戟比两个他还要高,但在他手里就是无往不利的神器。一直待在店外的那人便是老四,江湖上都传陈家老四从未开口说过话,早已与他的兵器化为一体,只要他使上他的那柄铁斧,没有人能活着从他手下离开。
陈家老大终于开口,他把酒杯放下,说:“赤毒花可以退出江湖,但是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是要交还。”
苏和玉一愣,说:“什么东西?”
陈老二站起来,走到了苏枕寄身侧,蹲下身看着他,说:“你当年为何退出江湖,个中缘由,要当着你儿子的面重述一遍吗?”他说着却突然啊了一声,又说:“我忘记了,你说过了,这不是你的儿子,既然不是,杀了好了。”
他说着话抬手就要冲苏枕寄的面门劈下,苏和婉心内火烧一般,忙喊:“住手!”说着话抬脚便要踹他,两人再次缠斗起来,打了几个回合,苏和婉被他的铁链打伤了肩膀,后退了数步。
这场打斗最终被苏枕寄的一声惨叫打断€€€€陈老大抬手一扔,酒杯正中苏枕寄胸腹,他浑身巨颤,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赤毒花是铁骨铁脊梁,杀了你也撬不开你的嘴。”陈老大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在水里发抖的苏枕寄,说,“刚刚打断了他一根肋骨,你再这么浪费时间,我只能再剁他一只手了。”
苏和玉看着陈老三的铁戟已经贴在了苏枕寄的右臂上,整个人簌簌冒了一身冷汗。小小的一间店里,酒味混杂着血腥味,酝酿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你等等,”苏和玉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如果我有,我一定给你€€€€你先放开他。”
铁戟的一头已经嵌入苏枕寄的肩膀中,血顺着单薄的外衣渗了出来,他痛得满脸是汗,却不知从哪里抓了一块酒坛的碎片,猛然向陈老三掷去。
第三章 出逃
陈老三躲闪不及,被他划伤了右颈。苏和婉见剩下两人要动手,扔出了十几枚铁钉,嗖嗖地钉在了他们身后的木柱上。苏枕寄趁他们晃神,忙跌跌撞撞地爬了起身,直向他娘身边跑去。他有些慌不择路,用那双满是血污的手抓住了苏和玉的袖口,但他刚站稳就立刻松开了,还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被他弄脏的衣服。
但苏和玉却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往自己身后一扯,抬脚将长凳一踢,挡住了陈老三挥来的铁戟。
苏和玉看了一眼站在窗边的妹妹,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已经准备豁出性命。这几个人若是来两个,她们二人也许还能勉强与他们打个平手,但是今天来了四个,无论如何都是没法活着走出去了。
苏枕寄被打断了一根肋骨,此时疼痛难忍,左手捂着腹部倚靠在背后的木梯旁,头发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几乎要瘫坐下去。
苏氏姐妹也是一身狼狈,苏和婉左手垂落着,血顺着手背流下来,好好的发髻也变得凌乱不堪。
苏和玉握着苏枕寄的手指紧了一下,苏枕寄立刻抬头看她。
苏枕寄与她对视时心内一跳,因为他十几年来从未见过他娘亲用这种怜爱的眼神看他。但温情转瞬即逝,陈老二突然发出笑声,说道:“不知道的以为我们陈家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把东西交出来,我们可以考虑饶你儿子一命,这个买卖划算吧?”
苏和玉冷笑一声:“谁不知道陈家专干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事情,老人孩子都能下得了手,何况我们。”
她说着话,冲妹妹使了个眼色,苏和婉看到了,似乎也懂了,却仍然迟疑着没有动作,苏和玉明显有些着急了,抬手将苏枕寄向门外的方向一推,几十根几不可见的银针从袖口飞出。
陈家几人大概没想到她还留了这么一手,一时躲闪不及,被纤细如发的银针刺进了脖颈。
陈老三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桌上的茶壶应声飞起,苏和婉瞄准时机,却并不是去给姐姐做帮手,而是身形一晃,拉着苏枕寄就奔了出门去。
但是门外还有一个陈家老四,苏和婉不知扔了什么出去,轰然几声巨响,周遭升起黄色的烟雾,掺杂着呛人的香味,苏枕寄忙抬手去掩口鼻,也无暇去提出什么问题了。
苏和婉带着一阵奔逃,但是苏枕寄伤得太重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好不容易停下脚步,第一句话便问:“我娘……”
听了这话苏和婉并不答他,只是自顾自的给他包扎伤口,说:“太匆忙了,身上没有药,你再坚持一会儿,不要说话。”
苏枕寄浑身是伤已经十分疲惫,此时昏昏沉沉几乎要睡过去,但心内牵挂,只是眼巴巴地紧紧盯着苏和婉,等着她的动作。苏和婉却异常的沉默,眼睛总是向西边的天空看过去。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不知道苏和婉看见了什么,忙伸手去拉他,说:“我们回去。”
苏枕寄盘腿等了许久,此时有些踉跄,但听她这么一说就急急忙忙地跟上了。
他们还未回到店前,先看见了冲天的火光,一间薄棚小店几乎被烧了个精光,火光卷着热风,木材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两人的衣角随着热风猎猎鼓动。
苏枕寄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只是愣了片刻就要往火场里钻,苏和婉忙拽住了他的胳膊,表情几乎到了僵硬的地步。
一道人影在灰黑的烟雾中现了身,苏和婉看清来人,紧紧抓住苏枕寄手腕的手指才稍稍放松了些。这人大概三十多岁,怀中抱着一个睡着的女孩。苏和婉艰涩道:“木掌柜……”
这人正是木英的父亲,他看向伤痕累累的两人,叹了口气,说:“实在抱歉,孩子太小,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
木墨涟曾经靠一手破山拳闻名江湖,却在数年前急流勇退,久居此处,安然做个无事掌柜。他远远看见陈家老四立于苏家店门前,便察觉出不对,他不愿意别人认出自己,只想悄悄施予援手,再将孩子救出,却没想到陈家几人竟然直接纵火烧店,待他寻到苏和玉时,已有些太迟了。
苏和婉听他这么说便知情形不好,果然木墨涟叹了口气,遥遥指向苏家后门,说:“她现在暗道之中,你们快些去看吧。”
苏和婉向他道了谢,看向他怀中的孩子,问道:“木英……”
木墨涟说:“她没事,只是我们两家缘分,只能到此为止了,我不想再陷入江湖纷争中。”苏和婉答道:“我明白。”
两人便要走,苏枕寄自他身侧过时又看了木英一眼,什么也没说。待穿过一条狭窄昏暗的暗道,呛人的烟雾便一股脑涌入进来,苏枕寄掩鼻咳了一声,不管不顾地向里面找去,声音发着闷:“娘!”
角落未点燃的油灯嘭地砸在了地面上,两人猛然回头,看见一个倚在墙边的人影。
苏和玉的右臂被利刃砍下,却没有被完全砍断,她身下已全是血迹,似断未断的断臂膀处血肉模糊,看她的脸色灰败,几乎不像个活人。
苏枕寄回过神来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的手腕上还留着未干的血渍,刚刚苏和玉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指嵌入他的手腕中,那种被紧紧抓住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在做出抛弃自己的姐姐这个决定时,苏和婉好像没有太多犹豫,或者说她们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只是这个决定对于苏枕寄来说太过突然,他反抓住苏和玉尚能动弹的左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苏和玉却揽住他,在苏枕寄的印象里,这是第一次像孩童一样被她揽在怀里,但苏和玉的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我有件事要你去做,你得活下去……”
苏枕寄已经没有精神去想明白她的每一句话,只能感觉到她的恨意滔滔,在那句“不要再问你爹是谁,他是这个世上最恨你的人”说出口后,这种恨意达到了顶峰。
他们向南逃了两日,皮外伤还算好处理,只是苏枕寄断了一根骨头,无法骑马,逃亡的脚程也慢了不少。
他们找到了一座废弃的破庙,暂时安置下来,苏枕寄看着改头换面的苏和婉,这才知道她偷偷揣出来的那一小包东西大有千秋。这几日他们躲躲藏藏,不敢去医馆,更不敢住客栈,苏和婉便给自己乔装改扮,顶着一张老妪的脸才敢出去买些东西。
这座破庙好在荒芜已久,人迹罕至,苏枕寄终于能安心养伤,只是十分伤心,更加沉默寡言了。
苏和婉这趟回来买了些新的东西,还拉着他要他换身衣裳。苏枕寄换上才发现不对劲,自己低头打量了好几次这身衣裙,才不确定地问道:“婉姨,是不是买错了,这好像是姑娘家的衣裳。”
苏和婉让他坐正了,站在身后给他梳头,说:“没买错。那些人可都在找赤毒花的儿子,你不如扮成姑娘,安全多了。”
苏枕寄张了张嘴,但也许是自己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就任她给自己梳了姑娘家的发髻。他虽然什么也不说,但还是在苏和婉给自己画眉毛的时候红了脸,说:“这又是什么意思?”
“想要改变容貌上给人的印象,眉毛是很重要的。”苏和婉画完还欣赏了一番,笑说,“改了对温婉的眉毛,别的地方好像不用动了€€€€阿寄,简直像投错了胎。”
她说着话也不顾人家从脸红到了耳朵根,摸了摸他脸上还没好全的淤青,说:“幸好陈家那几个来找茬的时候你的脸上都是伤,等好全了,他们也认不出来了。”
但话是这么说,苏和婉又从自己的那个小布包里拿了一盒胶状的东西出来,一番涂涂改改,从他左侧眼尾到颧骨处做出了一道肉色的烧伤疤痕,这才收了手,还拿出镜子让他自己看一看。
苏枕寄只看了一眼便不好意思再看,垂着头问:“这样是不是更认不出来了?”
苏和婉说:“倒不是为了那个。”
苏枕寄抬脸看她:“那是为了什么?”
苏和婉把东西收拾起来,旧衣服都扔进了火堆,可能是想让他笑一笑,就故意调笑道:“弄点瑕疵出来。阿寄这张小脸这么漂亮,万一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苏枕寄立刻闭上眼装睡,假装没听到。
他们起初为了隐藏行迹,将带出来的马驱远了,却不知被什么人牵走了,再也没找到,又不敢去马市买马,便打算等苏枕寄好一些再走。
这天夜里开始下暴雨,雷声轰轰作响。将近天亮时苏枕寄突然警醒,推了推苏和婉,说:“有人过来了。”
他们藏身在破庙的神像后,算是隐蔽,但担心荒郊野岭会有野兽,便彻夜燃着火堆。苏和婉听他说话也醒过来,两下就扑灭了火光,还用备好的散土盖了盖,悄没儿声地趴在神像的缝隙间悄悄向外看。
来人四五个,身上穿着蓑衣,进来时就脱掉了,还听见有人抱怨:“这么大的雨,一夜了也不停,歇会儿再走吧。”
这几人便生了火,围坐着说闲话。有人说:“最近江湖上关于我们盟主的风言风语多了许多,你们都听说了没有?穆盟主仁义,谁人不知。大概是被人盯上了,他才起了退位让贤的心思吧,以防晚节不保。”
有人接话道:“我也听到了不少,但是保不齐是谁心里想着这个位子,有意构陷罢了。”
“大家能心服的高手也就那么几位,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就算弄出这些事,谁会服气?江湖上都说‘东有吞雪剑,西有雁翎刀’,这东剑西刀的名声大了去了,他们还能给自己招一身骚不成?”另一人说。
他们正说得起劲,突然听见有人拊掌大笑道:“东剑西刀可不稀罕什么盟主不盟主的。”
这话一出,围坐的几人即刻站了起身,这才看见一青年站在庙门前€€€€他们五人中竟然没有一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进的庙,心下皆是一凛,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第四章 柳家
一座许久无人问津的破庙里,因为一场暴雨聚集了这么些人,再有一言不合,也许还会有一场打斗。
那青年的语气十分轻蔑,并不将那几个剑拔弩张的人放在眼里,甚至毫不客气地挨着人家生好的火堆坐下了。按理说若是普通过路人,大家挤在一起避雨并无不可,但是此时这几人心内对突然造访的青年怀了警惕心,谁都没有再坐下,几柄寒刀印着火光,闪着凛人的杀意。
“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怎么,只许你们议论,不许我说话?”那青年在火上暖手,被人围着也不见有什么惧色,仍自顾自说着话,“什么盟主之位,也不是人人稀罕的,东剑西刀看不看得上还要另说呢,穆旭尧愿意多坐几年,说不准别人求之不得呢。”
江湖中最为恶名远扬的当属神鹰教,总有传闻说他们是用人血练出的邪功,总不见天日,每逢出现必是一身黑衣裹身,眼睛都不露出来。谁得罪了神鹰教,必会被他们折磨而死,尸骨无存。
这几人在几年前就险些被神鹰教虐杀,当初若非偶遇穆旭尧,得他出手相助,哪还有他们今日站在这里。因此此时听这人语气暗含嘲讽,一时气血翻涌,一人唰地举刀指向他,怒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说这种大话。”
青年并不回声,看向庙外,大概是在观察雨势,看了一会儿他甚至打了个哈欠,完全不将旁人放在眼中的模样。
他这般不理不睬顿时惹恼了人家,只听铁刃破风一阵响,这几人齐齐冲上前来,一副要他好看的势头。
一时之间小小的破庙内尽是兵刃相接的锐响,苏枕寄和苏和婉两人躲在神像后,一直大气都不敢出。现下他们斗得正酣,那扇本就不结实的破门轰地一声倒塌了,大概是嫌庙小施展不开,那青年率先冲进了雨幕,打斗声也渐渐远去。
庙内的火光未熄,苏和婉眼尖地瞧见门前似乎栓了一匹马,忙叫苏枕寄收拾东西,还顺走了那几人脱下的蓑衣。
两人骑着拐走的马趁夜走了三四里,苏枕寄才后知后觉地说了句:“我们牵走了别人的马,是不是不太好啊?”
苏和婉面不改色,笑说:“这是告诉你,没事不要打架,不然会丢东西。”
苏枕寄撇撇嘴,并没有听到心里去,只是又问:“他们好好的打什么,那个什么盟主,很厉害吗?”
苏和婉说:“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这人待人和善,手下不少能人异士,名声很好,所以江湖中人大多都很敬重他。”
此时雨势减小了,天也渐渐亮了起来,他们看到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有人已经打开门开始忙活了。
他们提心吊胆了一夜,苏枕寄旧伤尚未痊愈,苏和婉就想着找个地方讨口茶吃,顺便歇歇脚。
苏和婉易容惯了,装起老妪也得心应手,没多时两人就找到了地方歇脚。两人进了一对老夫妇的家中,去讨点茶水喝。这对夫妻十分热情,倒了茶,还请他们坐下吃顿早饭。
老妇人拉住苏枕寄的手问了许多,但是苏枕寄并没有苏和婉的天赋异禀,担心开口就会暴露,一直不敢出声,只是拿手比比划划。
聊了半天苏枕寄一个字也不说,老妇人就有些疑惑了,苏和婉赶紧解释说:“小时候遭了火灾,脸烧坏了,嗓子也烧哑了,自那以后就没法说话了。”
老妇人立刻露出可惜的神色,说:“真是命苦€€€€你们尽管歇着,这条路上就是山贼横行,还好只是被夺去了钱财,若是遇上畜生些的,你家的小孙女估计都保不住。”
她说完又续了一壶热茶,跟着老伴一起去田地里忙活去了。
待苏和婉把门关紧,苏枕寄才如释重负,叹息了一声,小声道:“看来我这一路都不能说话了。”
苏和婉坐在他身侧,说:“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苏枕寄说:“有一点。”
断了根骨头,哪能只是一点疼。苏和婉知道他在有意隐瞒,就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你正好歇一歇,可不敢让你一直骑马,等走远一点,我去找辆马车,你也能好受点。”
本来是想吃过早饭就离开,但是苏枕寄伤得太重,又一夜没怎么睡,这会儿挨着床榻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苏和婉不忍心叫他,就守在一边。
谁知到了晌午,雨势又大了起来,加上那对老夫妇千劝万劝,他们一直留到了天色擦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