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泓说道:“待夫人顺利生产,我们小公子还是得大哥亲自教导才好,小孩子长得太快了,有些事情耽搁了,是很难弥补的。”
柳问霁笑了笑,说:“你说的有理,前段时间那个小姑娘待在府中,他倒是日日都很开心,现在人家走了,他身边又无同龄人为伴,难免孤单。我倒是有心想让人家留下来,只是祖孙二人另有想法,我也不好强求。”
卓青泓玩笑道:“大哥,你对昔亭的婚事太过随意了吧,夫人知道又要不高兴了。”
柳问霁说:“只是留下来,我又没多说什么,人家愿意嫁,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若是人家不愿意,随时可以走,又不勉强。夫人心思细腻,怕昔亭小孩子心性,今日喜欢明日不喜欢,耽误了人家。”
卓青泓听了这话笑了声,觉得这话让柳昔亭听见估计又要郁闷好几天,那些倒霉的枯枝乱叶肯定要遭殃了。但是他没说出来,只说:“他可能比你们想象的要执拗多了。”
这几日卓青泓时时关照着如烟的状况,汤药逐渐能喂下去了,只是人总不见转醒,就这么昏迷了三日,宗施於每次看了也只说:“待她清醒,若有要问的事情,一定要尽早去问。”
听了这话卓青泓更觉心内不安,几乎日日守在跟前。
终于在第五日的夜间,卓青泓刚出去舞剑,就见侍女急匆匆地跑出来,叫道:“卓二爷!如烟姑娘醒了!”
第二十章 交易
听闻如烟苏醒,卓青泓片刻不停地赶到了她身边,见她面白如纸,一副急切的模样。卓青泓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劝慰道:“没事了,你不要着急,躺好。”
如烟却不肯听从,已是气若游丝,每个字像是从牙缝间艰难地挤出来似的:“卓大哥……小心……”
卓青泓此时更加担忧她的状况,生怕她撑不下去,忙叫人去请宗先生过来,如烟却跟他摇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好半天才说:“是郑……郑公子,打伤我……”
卓青泓闻言心中一震,他虽然觉察到郑褚修对唤月岛执念太深,但是曾试过他的身手,对他不会武功一事深信不疑,便不甚在意。却没想到这个郑公子不仅不是一介书生,还是神鹰教的邪众!
转瞬之间卓青泓的震惊便化作了满腹怒气,见如烟虚弱至此又满面泪痕,更是怒不可遏,说道:“都是我不好,太过轻信旁人,才让你落入如此险境。”
宗施於这时已经睡下,听闻如烟苏醒也赶了过来,卓青泓见他过来,忙要让位请他看诊,宗施於却只是遥遥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有话快说。
如烟靠在他的怀中,说道:“如烟已过了十多年的安稳日子……不敢再多奢求,只盼望一切都来得及……请你万分小心,不要……”
这个“要”字尚未说得明晰,如烟紧紧抓住他手腕的手便骤然一松,无力地垂落下来。
自从如烟出事之后,柳昔亭就好几天没见到卓青泓了,他心中实在担忧,但是又不敢贸然打扰,便去找了文知。
文知刚刚从柳问霁的书房出来,也是满面愁容,见到柳昔亭才稍稍有了笑意,揽着他的肩膀,说道:“今天的剑都练完了?”
柳昔亭说:“还没有……我好几天没看见卓叔了,他还好吗?”
文知说:“平日里你不是和他掐得最厉害吗?几日不见就这般挂念?”
“我都知道了,你就不要故意瞒我了。”柳昔亭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说,“我知道如烟姑娘对他来说很重要,现在又知道了仇家是谁,他怎么能坐得住,不动身去寻仇?”
文知叹了口气,说:“我们都了解他,青泓此人,有仇必报,更何况被蒙骗了这样久。只是夫人生产就在这几天了,怎么也要陪着大哥,看护夫人无恙,他才会离开唤月岛。”
柳昔亭心中不安,说:“若是宗先生没有看错,那这神鹰教的人如此阴毒,我怕……”
文知说:“我又何尝不知,但是这个仇他是一定要报的,就这么几天他都快要憋出病了,到时候谁能拦得住他?”他说着顿了顿,又叹了口气,说:“那些人明显是冲着柳家剑谱来的,定然留了后手。如烟之事,怕只是刚刚开始。”
三月初三这天夫人平安诞下了一个女婴,柳昔亭跑去看时,见初生的婴孩沉沉睡着,脸长得皱巴巴的,面皮泛着红色。
柳夫人身体正是虚弱之时,但见柳昔亭一错不错地盯着看了许久,便笑问道:“你想要个妹妹,娘亲真的给你生了个妹妹,你就这样稀奇,看这么久啊?”
柳昔亭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说:“她太小了,都不像一个小孩子,像个小动物。”
柳问霁也坐在夫人的床边,看了看夫人,又看着他说道:“你刚出生时也是这样的,小小的,像个小动物。”
柳夫人笑说:“你是不是看妹妹现在皱巴巴的,不太可爱?放心,她是你的妹妹,会像你一样好看的。”
说着话柳夫人冲他招了招手,说:“昔亭,你过来。”
柳昔亭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然走到了她床边,半跪在她面前,好让她能清楚地看着自己。
夫人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柳家的一切往后都要交到你的手中,因此娘亲平日对你严厉了些。如今又有了妹妹,她年纪尚小,我们肯定会多照看些,我怕你会因此觉得自己受了冷落。”
柳昔亭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她。
柳夫人又说:“往后你的剑法,你爹爹会亲自来教,有拆不出的剑招尽管去问,不要怕,有娘在,他不会骂你的。”
柳问霁有些为自己鸣不平的意思,说道:“我何时骂他了?”
柳昔亭闻言也笑起来,心情愉悦了许多,侧头去看柳问霁,说:“爹,您真的会亲自教我的吧?”
柳问霁笑道:“那是自然。”
说着话夫人却又问道:“青泓这几日如何了?那位姑娘到底是因为我们……”
“你先养好身子再说,”柳问霁不让她说下去,“青泓若是要报仇,我定是要助他一臂之力的,你放心,柳家不生忘恩负义之徒。”
柳问霁从夫人房中出来便要去寻卓青泓,就见文知急匆匆地赶过来,说:“大哥,青泓刚刚出岛去了。”
柳问霁也吃了一惊,说:“我正要去找他,他就已经离开了?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
文知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他,说:“留了封信,他说你若是知道,肯定是要陪他一起的,但是夫人刚刚生产完,身边需要你陪着,他就自己先走了。”说完文知也叹了口气,说:“那人伤害如烟,说不准就是为了引他出去……”
柳问霁读了信,神色忧虑,说:“我知道他的性子,他觉得这是他自己是事情,不想我们插手。但是神鹰教众多半是阴险歹毒之人,我怕他一人难以应付。”
他说着看了看文知,正欲张嘴,文知就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不下他,但是你不能离开这里,夫人身体虚弱,孩子们也都在这里,你若是离开了,让他们怎么办?”
文知说完又叹了口气,说:“让他自己解决吧,他也许并不想我们插手。”
卓青泓出了唤月岛便一路奔杭州而去,但他刚刚弃船登岸,便看见郑褚修似乎等待多时的模样,卓青泓在看见他面上的笑意时,剑便出了鞘。
书生打扮的郑褚修却轻飘飘向后一躲,先开了口:“卓兄何必这么大的火气,我与如烟姑娘好歹也是露水夫妻,你见面便打,她九泉之下怕也是不得安宁。”
“闭嘴!你也配叫她的名字!”
卓青泓的剑意凌厉非常,长剑挟着寒光,步步紧逼。郑褚修却并不还手,只顾躲避,还要抽空说句话:“卓兄不要着急动怒,你就不想知道,害死她的到底是什么功夫吗?”
卓青泓冷哼道:“江湖上谁人不唾弃神鹰教,你倒是要拿见不得光的邪功说嘴!”
“卓大侠果然见多识广,竟然认得我神鹰教的掌法,不过纵然你武功盖世,不还是没能察觉出我并非一介书生?如烟的死,你可不能全然怪在我的头上。”
两人已经追逐了将近两里地,周遭一片肃杀,唯有一块巨大的石碑屹立此。此时郑褚修身形一动立在了石碑之上,笑说:“如烟要恨,可不该只恨我,也该恨你€€€€你不是承诺要护她一世?可惜未能兑现,也不知卓兄是否有脸再见那位故人。”
卓青泓知道如烟对郑褚修一片真心,将自己的前尘往事和盘托出也不奇怪,只是郑褚修既然说到自己的故人,又屡次拿尸骨未寒的如烟说嘴,满腔怒气尽数化为杀意,今日必要拿此人的头颅祭拜如烟。
郑褚修手中并无兵器,似乎没有还手的打算,只是防卫。卓青泓杀意凛然地与他缠斗了一个时辰,终于察觉到不妥,此时两人已身处深林之中,此时晨光刚刚破晓,树林内雾气弥漫,视线也不甚清晰。
他遥遥听见郑褚修的声音:“卓兄应该知道,神鹰教众遍布江湖各处,与你们交个朋友不是什么难事,与貌美的如烟姑娘共度春宵也不是什么难事,找到你的那位故人,自然也如反掌观纹。”
卓青泓闻言一愣,握紧了剑柄,说道:“你再敢用你的脏嘴提及她们,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还不信啊€€€€如烟姑娘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为我画一副画自然是不难,十五年前的那位故人,还有卓大侠最宝贝的香扇坠,旁人无缘一探究竟,在下可是仔仔细细瞧了个遍。”
那位故人的模样卓青泓自己都记不大清晰了,也不知道是怀揣着什么样的痴念才能觉得时隔十五年,再见时定能认出她,这份情意他独自珍藏了十五年,如今却被这样一个奸邪小人从嘴中说出,卓青泓恨不得立刻拔了他的舌头,挖掉他的双眼。
但是片刻后郑褚修却说:“卓大侠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人无非是想见识见识柳家剑法。只是柳大侠早已退隐,柳家剑谱却又被奉为举世无双,我等武林中人,心痒难耐也是正常,只要卓兄肯让我一见吞雪剑真容,我便替卓兄寻到你心心念念的那位故人。我不要吞雪剑,只求一观,这笔交易,卓兄愿不愿意一做?”
第二十一章 圈套
这几日天气转暖,柳问霁也言出必行,亲自来指点柳昔亭的剑法。前段时间柳昔亭都是靠自己摸索,进展缓慢,如今柳问霁还会出手教他几招,柳昔亭觉得之前总是想不明白、拆不清楚的剑招突然间便豁然开朗了。
柳问霁与他练了几招,见他进退得宜,步法也有模有样,便说道:“这几招使得不错,自己也能练成这个样子。”
文知坐在一边陪着夫人晒太阳,还在忙着逗小娃娃,闻言也抬起头,说道:“昔亭练剑可勤奋了,大哥有空了,也得好好教教,不然使错了力,反而不好。”
柳昔亭收了剑,说道:“这是卓叔教我的。”
说起卓青泓,在场的几人都有些收了笑意,浓浓的担忧又涌了上来。柳问霁说:“青泓一走都有五六天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文知说:“以青泓的身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只是对付神鹰教人,要费点力气了。”说着话文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大哥,你听说没有?神鹰教到处在找人,据说已经找了有大半年了€€€€到底是什么人,让他们如此重视?”
“找了大半年?”柳问霁想了想,说,“一时倒也想不出来,江湖上最近有什么大事吗?”
文知说:“说起来应该是去年六月的事情了,江湖上传,说神鹰教用幼女练邪功,但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没人知道,他们那里有人不愿同流合污,听说是逃了出来,因为知道了神鹰教的内情,便一路被他们追杀€€€€神鹰教的武功又至阴至邪,据说那人受了重伤,应该是活不了多久的,不知道为何还在找寻。”
说着文知看向柳问霁,说:“大哥,六月底你不是带着昔亭,陪夫人回了趟青州祭祖吗?这一路上就没听说什么消息?”
柳问霁回想了一下,说道:“那段时间山贼肆虐,一路上光是从山匪手里解救无辜百姓都已经够忙的了,我哪还有心思去听别的。临近杭州时,我就收到了宗先生的信,请我帮他寻找女儿,我便让昔亭陪夫人先回来,不过他们路上耽搁,反而晚到了一天。”
说起那一天,柳昔亭就开始走神了,夫人刚刚叫他过来坐,歇一歇,还抬手用手帕给他擦额头上的汗,但他这会儿端着茶水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的。
夫人收回了手帕,笑了声,轻轻一拍他的手臂,笑说:“发什么呆呢?”
柳昔亭手上一抖,这才回过神来,耳朵根很心虚的一红,赶紧仰头喝了茶,立刻站起身,说:“没有……我去练剑了。”
文知笑道:“一说这个,有人就要赶紧逃走了,不然等会儿就要露馅了。”
柳昔亭假装没听见,脚步快得生风。
三月天仍有春寒,柳昔亭练剑时穿得单薄,阿四抱着他的氅衣追上去:“公子,先穿上,吹了风会着凉的。”
柳昔亭不穿,说:“我爹要教我练剑,穿上还怎么练剑。”
柳问霁闻言笑道:“也不用这么着急,往后有的是时间,你歇一会儿也不打紧。”
柳昔亭还在为刚刚的事情脸红,怎么也不肯回去坐下,自顾自地接着练剑去了。
阿四又追过来,说:“公子爷,半个时辰后先生就要来了,昨日说的要写篇赋交过去的,你是不是还没动笔啊?”
柳昔亭一听这话,霎时面露惊色,说:“我忘记了。”说完忙把剑一收,急匆匆地向书房跑去,跑了一半又折回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说:“爹爹,娘亲,我去书房了。”
柳夫人眉毛皱了起来,说:“干什么冒冒失失的,先生又不会吃了你。”
柳昔亭抿了抿嘴,说:“没写完,先生会打我手心的。”
文知听了这话立刻笑了出声,说:“小公子成天这么威风,原来也怕挨打啊。”
柳昔亭撇嘴道:“打我也就算了,会被别人看见的。”
柳问霁也没有因为他没做完功课责怪他,还笑道:“之前请了几个先生,这个小子总是觉得不合心意,觉得会舞剑便不用去学读书写字,如今这个先生真是了不起,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柳昔亭明显是有苦难言,又悄悄看了一眼他娘亲,赶紧回书房去做功课了。
柳夫人也不说话,待他走了才慢悠悠道:“你的儿子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管,只管教他习武交朋友,对待老师那么无礼,传出去要说我们柳家的儿郎没有家教的。”
文知也一副深知内情的模样,笑说:“大哥那段时间跟人比武论剑去了,不知道也不奇怪€€€€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哪里是先生,明明是夫人。”
柳问霁疑惑道:“我是想着,我们江湖儿女,性情一些有什么关系?不过夫人说得有道理,是我欠考虑了。”
此时春风仍有料峭之意,担心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姑娘容易着凉,夫人要先回屋去了,柳问霁立刻便要跟上。夫人被侍女搀扶着,回过头看他,说:“你们兄弟说说话,我带着孩子去睡一会儿,不用陪我。”
柳问霁这才止了脚步,目送夫人进了屋,才叹息道:“今时今日才察觉到,我对昔亭实在是太少关心了,这几年觉得他懂事许多,只以为是孩子长大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文知坐在他对面给他倒酒,说:“他毕竟还小,需要好好教导。”
“我记得前两年这小子脾气倔得厉害,现在倒是很规矩。”
文知笑说:“当然是因为吃了苦头€€€€我记得那年他十岁吧,觉得先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不配做他的老师,当着下人的面冲撞了先生。夫人就罚他在院子里跪了一天,饭不许吃,水都不许喝,谁求情都没用。”
文知大概想起了那时柳昔亭的模样,说着还笑了起来,说:“那时候还是太小了,哪能跪得住一整天,再加上院子里人来人往的,他觉得丢脸,回去后哭得可凶了。”
柳问霁闻此也皱起了眉头,说:“本来还想着他年纪小,担心夫人罚得太重,竟然如此,确实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