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书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说:“你放心,他不认识你。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柳昔亭想了想,说道:“可是之前穆归云来我家给我母亲祝寿,他见过我,若是遇上不就露馅了?”
岑书白听他这么说却眉头突然一拧,问道:“穆归云?哪个穆归云?”
柳昔亭奇怪道:“穆盟主唯一的孙子啊,他只有一个儿子,也只有一个孙子,和我一样大。”
岑书白莫名开始来回踱步,又问:“他长什么样子?”
柳昔亭回忆了一下,说:“浓眉大眼,圆头圆脑的,衣裳都是披金挂银的,看起来穆盟主一定很疼爱他。”
岑书白想了半晌,眼神沉沉地紧盯着柳昔亭看。柳昔亭被他看了半天,感觉后背发毛,有些悚然地问道:“怎……怎么了?你怎么这个表情?”
岑书白说:“穆旭尧的确只有一个儿子,叫穆绍祺,今年大概有三十岁,有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不过……”
听他这么欲言又止的,柳昔亭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催促道:“不过什么?”
岑书白说道:“但是他那个儿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穆归云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说过。”
柳昔亭顿时浑身一悚,后知后觉的恐惧从后背爬上了脖颈。好半天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道:“但是他拿着穆盟主的亲笔书信,还盖了私印,身边跟着的随从也都穿着穆府的衣裳……”
岑书白也眉头紧拧,说:“我也搞不清楚,你若是想知道,只有一条路。”
他看着柳昔亭,又把那件肮脏难闻的破烂衣裳递过去,说:“我的容貌已毁,没人会认识我。你是被山匪绑去的小少爷,我是你的仆人。但你要彻底抛掉你的名姓,从此不能再姓柳,你愿不愿意?”
第三十章 疑团
柳昔亭心中仍然十分不愿意沾染那件臭烘烘的衣裳,说道:“既然我是少爷,少爷再落魄,也不会折腾成这个样子吧?穆盟主能做这么多年的盟主,你这样蒙骗,也不怕露馅?”
岑书白看了看这件衣裳,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少爷再落魄也是少爷,那就不让你穿了,我穿。”
他说着还真有往身上套,柳昔亭立刻跳开了一大步,说道:“你能不能把它扔掉!到底哪里捡的!”
岑书白坦然道:“乞丐身上扒下来的。”
柳昔亭紧紧地抿了抿嘴唇,似乎想谴责些什么,但是最后只是别开了脸,把话咽了回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
最终岑书白也没有逼迫他去穿那身衣裳,带着他去敲了穆府的大门。
穆府门前两座宏伟的石狮子,随后是高大的朱色大门,他们上前去扣了扣铜锁,很快就有人打开了门,看起来年纪不大,探头看了看,问道:“有什么事吗?”
岑书白摆出一副笑脸,说道:“我们是来拜见穆盟主的,不知道他老人家在不在?”
柳昔亭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他想着穆盟主这种大忙人,应该不会见他们的,估计连这个大门都进不去吧。
但是那个小厮打量了他们一下,反而打开了大门,让他们进来,说道:“今天日头大,先进来坐吧,我也不知道老爷这个时候有没有空见你们,我先去问问。”
柳昔亭一惊,看向岑书白,说道:“不然……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吧……”
小厮一笑,说道:“那可不行,要是老爷知道我把客人晾在外面,该责怪我了。快进来吧,喝杯茶。”
跨进穆府的大门,庭院内的景致也极为讲究,绕过假山,便是一座流水潺潺的小湖,一座木桥横跨其上,湖心有座凉亭,远远能看见有人在里面说话。
这一路走来,许多下人躲在荫凉处聊天喝茶,偌大一个穆府,竟无半点森严之感,这个引路小厮还说说笑笑,说起庭院构造,语气中颇有些骄傲:“这可是请了好多位能工巧匠修建的,来做客的客人,没有一个不说我们院子漂亮的。”
柳昔亭心内纳罕,心说这个穆盟主大概对下人很好,才能让他们这般为主子的东西感到与有荣焉。
虽然这一路柳昔亭已经足够注意自己的衣着,但是到底是逃亡,怎么都会让人觉得浑身都透着窘迫。那小厮将他们引入一间厅堂,随即奉了茶,一旁的丫鬟还端了糕点过来,询问他们吃过午饭没有。
柳昔亭本来有些忐忑,他何曾落入过这般境地,难免担心被人轻视羞辱,但进入穆府以来,人人亲和有礼,他本来做好了被轻贱的准备,见此情景,此时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过岑书白此人脸皮甚厚,毫不客气道:“没有吃午饭,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了。”
侍女一听,忙说:“那就先吃饭,我叫厨房去做。老爷这会儿正好在睡午觉,我们不好打扰,麻烦两位等一等。”
柳昔亭说:“会不会太麻烦了?”
侍女说道:“小公子放心,不麻烦,我们这里时常有客人作客,老爷吩咐了,只要是客人,我们是一定要好生招待的,若是怠慢了,老爷会不高兴的。”
待身侧无人,柳昔亭看了眼岑书白,与他耳语道:“我听说穆盟主待人宽厚,竟然好客至此吗?”
岑书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问道:“那你觉得,穆归云会是他派过去的吗?”
柳昔亭想了想,说:“如果是他,那做的也太明显了……他的亲笔信和私印都在,若是被人察觉穆归云与我们家的事情有关,那他不就脱不了干系了吗?他会这么傻吗?”
岑书白安静了片刻,伸手拿了一块糕点,说:“慢慢来吧,迟早会弄清楚的。”
乍起的狂风卷起了满地残叶,天边已经破晓,明亮的熹光撒在竹林之上,苏枕寄抬手挡了挡脸,待尘土散去,见他们追逐许久的几人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环顾四周,问道:“师兄,好像不见了?”
晦明说道:“小心一点,他们的暗器使得不错。”
“是那些铁镖吗?”苏枕寄一听说暗器就来了兴趣,问道,“在客栈时看了一眼,好像都是些普通的飞镖,怕是查不出对方是谁吧。”
晦明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那只毒镖,说:“那些的确平平无奇,但是有一只倒是奇特。”
“师兄,那你认得是什么人的武器吗?”
晦明说:“要拿回去给师父看才能知道。”
苏枕寄见天色已亮,困倦之意又卷土重来,悄悄打了个哈欠,说道:“师兄,要不算了吧,这几个人看起来轻功不错,他们若是不想跟我们交手,怕是很难找到了。”
晦明看他一眼,说:“是你困了吧?”
苏枕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反正我们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要偷也偷不着什么,还是回去吧,今天还得赶回寺中呢。”
晦明听他这样说,暗叹他真是心大。但是转念一想,这几个月他一直待在山上,大概都忘记了自己还被人追杀的这件事。晦明想他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就不打算扫他的兴,说:“那回去吧,还能赶上吃早饭,省得你回去要念叨。”
苏枕寄如愿以偿折了回去,心情尚算轻松地吃过了早饭,回程时晦明也放慢了脚步,没有像往日一样让他十分辛苦地追赶。
苏枕寄也觉得稀奇,问道:“师兄,今天怎么不考我轻功了?”
晦明睨他一眼,说道:“不为难你,你倒不习惯了。”
这会儿苏枕寄的脑子倒是转得极快,说:“这怎么能叫为难呢,要不是师兄,我哪能长进得这么快。”
眼见灵泉寺已经遥遥在望,晦明的心情轻松了很多,答他的话也勤快了很多:“你再勤奋一些,长进会更快……”
他话音未落,一支长羽箭破空而来,这箭来得突然,晦明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待它快要没入苏枕寄的后颈时他才匆忙去拦。
但这样短的时间,他只来得及推开苏枕寄,自己却被这支利箭射穿了肩膀。
苏枕寄大惊,忙向四周望去,但周遭都是山丘浅谷,一眼望去只有黄沙碎石。
晦明点了自己身上的穴位,暂时止住了血,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快回去。”
空禅见到晦明这副模样也罕见的露出惊讶的神色,忙让人来给他包扎,亲自喂了颗丹药过去,才问道:“你怎么也搞成这个样子?遇见什么人了?”
晦明右手沾血,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支以孔雀尾羽为饰的毒镖,说:“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是他们留下了这个。”
空禅拿过来仔细一打量,脸色微妙的变了变,半晌才说:“看来是老熟人了。”
苏枕寄到此时还不知道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疑惑道:“师父认识?那应该是个高手,怎么还大半夜跑来偷东西。”
霎时间两道视线都汇聚在他的身上,苏枕寄左看看右看看,奇怪道:“你们……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空禅看着他,长叹一声,说道:“你娘是不是很疼爱你?”
苏枕寄一听见这种话便心头一跳,他倒是希望如此,但是他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母亲连笑脸都很少给自己,便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空禅笑了笑,说道:“不妨事,小小贼人。既然他们知道了这里,一定会再来的。你想不想知道一些,关于你娘年轻时的事情?”
苏枕寄不知道这个跟自己母亲有什么关系,但是师父这么问,他便答:“想。”
空禅又不着相地斜躺了回去,说:“那就静待他们上门,让你好好问一问。”
卷二 欲买桂花同载酒
第三十一章 苏州
苏州城中春意正浓,杨花满街,桃红遍地。河岸边的码头停满了船只,挑夫身穿粗布短打,肩上扛着扁担,极有次序地挑着货物,挨个弃船上岸。
其间有一头戴斗笠的白袍青年也随着挑夫钻出了货船,挑夫们大多皮肤黝黑,身形壮硕。这人却身姿颀长,连未被遮住的脖颈都让人觉得白得晃眼,这样一个人混在挑夫中,实在再显眼不过。
但是他动作又轻又快,像只敏捷的猫,在旁人尚未注意到他的时候,便已行至数丈之外。
他站在城门仰头望了望,随即抬手一按斗笠,快步进了城。
沿街的成衣铺中宾客盈门,隔壁的木工正在沙拉拉地测量木材长短,再向前是琳琅满目的古董店,客人悠然,掌柜的也缓慢地在一旁随候。
青年步履不停,在长街的尽头右拐,进了一条窄巷,大概走了十几步,入眼便是高挂着“长真当铺”四字招牌的矮小店铺。
这当铺门头极低,青年要弯下腰才能进得去门,店内还算宽敞。当铺老板站在高高的柜台后,见有人进来,才睁开似睡非睡的眼睛。
老板却像是认得他,立刻露出了笑意,说:“这次来,是……”
青年说道:“和之前一样。”
说罢便转身看向左侧的墙壁€€€€墙面上挂了四列手掌长短的红褐色木牌,细看去每块木牌上都有雕花刻画,每一列都各不相同。
青年看了一眼,转过头来问:“今天怎么这么少?”
老板笑说:“我们主人吩咐了,旁的委任都不接了,只剩这一个了。做生意嘛,总要让自己喘口气。”
青年笑了笑,也没有多问,说:“只剩这一个,我能拿走吗?”
老板左手握住右衽,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青年便伸手取下了木牌,木牌正面画着一株月下梧桐,反面写了一行诗:“满阶梧叶月明中”。他看了一眼,将木牌收在了怀里,说:“什么内容?”
老板低身摸索,随后双手递上了一个锦囊,说道:“就在这里了。”
青年也不避人,立刻打开了,看了一眼后似乎有些疑惑,将木牌从怀中取出,仔细看了看,又看了一遍锦囊中的字条,仍旧满面不解。
老板眯着眼笑看,并不出声打扰,终于听他提问:“木牌上画着梧桐,算是二级委任,没错吧?”
老板揣着手,点点头:“没有错。”
“但是这锦囊中的委任,却不像是梧桐该有的品级……”
老板笑说:“上个月刚刚公布去年的榜首,公子赫然在列,自然觉得这种委任是区区小事。”
青年轻叹了口气,说:“虽然很奇怪,但是既然我取了木牌,自然照做。走了。”
他收好了东西,心思还在游移,却被人猝不及防地揪住了后颈,随即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总和游仙阁掺和在一起!你倒好!不听就算了,还摘了人家去年的榜首!苏枕寄,你师父的话你也当耳旁风是不是!”
说话的女子正是苏和婉,十年光阴匆匆而过,岁月竟然没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的面容仍然恍若二八少女。
苏枕寄刚至灵泉寺时只比她的肩膀高出一点点,如今却要弯腰低头才能迎合她过来捉住自己脖子的手。
苏枕寄被她这一捏痛得叫了两声,忙辩解道:“谁知道大名鼎鼎的游仙阁,榜首竟然这么简单就能拿下来……别动手!”
苏和婉把他拎到了无人的巷子中,猛一撒手,苏枕寄赶紧跳开好几步,惨兮兮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