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婉抱着手臂看他,说:“你前脚跑出来,后脚那个脏和尚就来告状了。你们师徒怎么回事?老的没正形,小的也没正形。”
她怒完又问:“今天又去接了什么?”
苏枕寄不太想说,就故意转移话题,说道:“我临走给师兄留了信,不算没正形……”
苏和婉知道这个人要做什么事,就犟得谁也拉不回来,就不再追问,只是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了,游仙阁明面上是将委任明码标价,并不与谁牵扯,但是他们这些年的委任越来越离奇,你小心被他们卷进去而不自知。”
苏枕寄哦了声,仍然没放在心上,说:“婉姨,你吃饭了没有?我请你。。”
苏和婉叹了口气,随他向外走,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一头热地往里扎,但是这些年榜首换了多少个,谁知道多少是他们的人,你如今跳了出来,就不怕……”
苏枕寄“嗯?”了一声,说:“我只是缺钱,他们出的价很高,顺手就做了,没有别的原因。”
苏和婉便不再说了,准备宰他一顿来泄愤。
深夜时苏枕寄仍然对着锦囊中的字条发愁,自言自语道:“游仙阁怎么连这种委任都接,这不是做贼吗?”
字条中的委任内容非常简单:“取苏州越氏公子越隐杨的随身玉佩,蟠龙纹,红丝穗。”
苏枕寄今天送走苏和婉,就出去打探了一番,这个越家老爷曾位居兵部尚书,如今赋闲在家,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又是苏州远近闻名的地主乡绅,家境想来十分殷实。
于是苏枕寄便想:“不如直接去向越公子讨要,反正他那么有钱,也不差这么一块玉佩。”
他又翻了个身,又想:“但这是游仙阁的委任,难道这块玉佩有什么奇特之处?或者是有什么秘密吗?”
纠结归纠结,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他知道这位越公子今天要在醉风楼宴客,便提前摸了过去,找了个临近的雅间坐下了。醉风楼是苏州城内最贵的酒楼,苏枕寄实在不想在这里吃这顿多余的饭,至今桌上只有一壶茶。
他能听见隔壁的丝竹乐声,还有畅然的说笑声。他等得犯困,突然听见有人说:“越公子!去哪里?才喝了这么一点就不行了?”
有个清朗的声音笑道:“管好你自己吧。”
苏枕寄心头一动,立刻抢身出来,但他跑得太急,差点和人家迎面撞上。只是他并未出手,突然一柄双刃短刀便嗖的一声凌空刺来,苏枕寄侧身一躲,见对面是个使双刀的小姑娘,他不想多纠缠,便步步退让,但对方却不依不饶,刀刀似要取他性命。
苏枕寄担心越隐杨走开,便不再避让,伸手一挡一夺,那柄刀就当啷掉在了地上。
“寻桃,别闹了。”
那个越公子并未走开,反而走上前来,紧盯着他,说道:“不好意思,小丫头不懂事。寻桃,还不过来赔罪。”
刚刚使双刀的小姑娘明显一脸的憋屈,低头捡了刀,并不理会他的后半句话,反而躲在了他背后,满眼敌意地盯着苏枕寄看。
苏枕寄看向对方的脸,突然有些晃神,莫名觉得他眼熟,却没来得及细想,便听见他问:“看阁下的样子,应该是来找人的?”
苏枕寄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是来偷玉佩的,眼神却情不自禁地瞥向了他腰侧挂着的那块蟠龙白玉,语塞了好半天,觉得这个越公子不像是那种不好说话的人,竟然就这么冒昧地开口了:“我想问问,公子腰上的玉佩能送我吗?”
躲在越隐杨身后、名叫寻桃的小丫头立刻探出头来,呸了他一声:“呸!原来是小贼,看上了我们公子的东西!”
苏枕寄迟钝地啊了一声,辩解道:“我不是贼,我在询问,又没有偷。”
寻桃怒道:“那就是流氓!第一次见面就要人家的贴身玉佩!臭流氓!”
越隐杨一抬手,制止了寻桃的声讨,笑说:“站在这里说话像什么样子,阁下若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吃顿饭,算是在下替这个莽撞的丫头赔罪了。”
苏枕寄明显急于想取到玉佩,大概那位越公子也看了出来,便说:“玉佩的事情好商量,不要在这里误了人家做生意才是。”
第三十二章 委托
苏枕寄眼睁睁看着这位越公子把都没怎么吃上几口的满桌子菜撤了下去,不一会儿小二又上了一桌刚做好的佳肴盛宴。
人家说要请他吃饭赔罪,把自己正在宴的客也送走了,没多会儿偌大的雅间除了他和这位越公子,就只剩下那个怒目而视的小姑娘了。
苏枕寄终于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请求多么的不合时宜,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真的只是想要玉佩。”
但这句解释好像把他变得更加奇怪了,寻桃的眼神几乎要化成刀子把他捅个对穿。苏枕寄低低叹了口气,心说,这个游仙阁到底怎么回事,到底什么人发出的委托。
他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觉得与其被人当成流氓,还不如直接做贼来得痛快,这么一想,立刻就要起身告辞。但是他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越隐杨说道:“一块玉佩而已,阁下想要,拿去就是。”
苏枕寄惊喜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放出去,那个小丫头立刻向前一窜,怒道:“不行!这个人奇奇怪怪的,谁知道他要干什么坏事!”
越隐杨示意她不要说话,问道:“我只是想知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为什么今日突然出现,只为了讨要这么一块平平无奇的玉佩?”
苏枕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况且他的嘴比脑子快,压根没准备一套像样的说辞,此时只是和人家大眼瞪小眼,一脸的“我还没编好”。
但是越隐杨没有再问,好像一直在打量他,见他愣住反而没有再多说什么,表情也变得有些奇怪,但是苏枕寄还没来及想明白,就见他已摘下身上的玉佩,遥遥递了过来,说:“不知道仅凭一块玉佩,能不能和阁下交个朋友。”
苏枕寄正在为那个委托头疼,见他竟然这么爽快,高兴都来不及,立刻起身去接,说:“那是当然,多谢了。”
他说完还真的要走,越公子叫住他,笑说:“说好交个朋友,阁下连名姓都不能告知吗?”
苏枕寄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不够诚意,拱手道:“苏枕寄,我叫苏枕寄。”
他本以为说完就能走,但是对面的人却好像愣了愣,问道:“哪个季?季节的季?”
苏枕寄说:“不是,是‘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的‘寄’。”
对面的人反而神色更加恍惚,好半天才说:“我知道了。”
说罢苏枕寄就要走,越公子却突然站了起来,说:“阁下……是江南人吗?”
苏枕寄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就答道:“不是,怎么了?”
越隐杨笑了笑,说道:“我在游仙阁的新榜中看见了阁下的名字,只是去年游仙阁的委任大多在江南一带,所以我才这么问。”
苏枕寄没有多想,便说:“游仙阁出价高,路途迢迢也值得为它跑上一跑。”
越隐杨说:“既然不远千里来到了苏州城,醉风楼可是全苏州最好的酒楼,阁下就不要着急走了,吃顿饭用不了多长时间。”
苏枕寄一想也是,便又坐下了,说:“公子今天赠我玉佩,就当我欠公子一个人情,来日必当回报。”
越隐杨面带笑意,给他倒酒,说道:“言重了。”
苏枕寄看他左手执筷,说道:“公子惯用的是左手吗?”
他刚问出口,那个小丫头却生气了,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还管别人用哪只手?”
苏枕寄一见她上前就往后一躲,忙说:“无意冒犯,我只是在想,若是习武之人,左手使剑和右手使剑会有什么不同而已。”
那个越公子说:“我是天生如此,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左手剑与右手剑相比,剑身的走向和锋刃的朝向会与大多数人惯用的右手剑不同,也很容易凭借一些痕迹让人认出来,使剑者惯用的并非右手。”
待宴席散去,寻桃跟着越隐杨上了马车,颇为不安地念叨了两句:“这个人也太奇怪了,怎么莫名其妙说你的手?你还把玉佩给了他。”
越公子却明显有心事,好半天才回她的话:“这不怪他,是我找他来的。”
寻桃这下更不解了,说道:“你找他做什么?”
越隐杨说道:“游仙阁的榜首,我想见一见而已。”
寻桃却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也不咋咋呼呼了,凑过去问道:“公子,那个人你认识吗?”
越隐杨看向她,说:“我倒希望是我认识的人。”
回到府中,“越公子”刚在书房坐下,一个满脸疤痕的跛子就端来了茶水,问道:“是你要找的人吗?”
这个跛子正是当初带柳昔亭投奔穆府的岑书白,而这个化名“越隐杨”的越公子,也就是改名换姓的柳昔亭。
只是十年来访遍名医,用尽了良药,他的右手仍然不能恢复到当初的样子,如今只能勉强执勺,写字都再也不能了。
柳昔亭长叹了一口气,神色郁郁,说:“庄晓到底是怎么看的……哪有描述一个男人用肤白貌美的,我还以为……”
岑书白笑了声,说:“是个男人?不是你要找的小姑娘?”
柳昔亭说:“很奇怪,觉得他的神态动作都十分相像,但是脸上无疤,又是个男人……”
岑书白倒不惊讶,说道:“那把小飞刀没有拿去确认吗?”
柳昔亭说:“那个委托本就是我特意为他留的,若是再让他看那个,他该起疑了。”
岑书白在一旁坐下了,说:“游仙阁这些年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像你今日所做之事,不要再有第二次,会很危险。”
柳昔亭从怀中摸出那把小飞刀,说:“我只知道她的名字中有个‘寄’字,但是偏偏他也有……不奇怪吗?”
岑书白说:“那你不妨问问,他有没有姐姐妹妹,说不定就能找到答案。”
柳昔亭不说话,反而想起来十多年前的一桩往事。
那是他第一次问阿寄的名字,对方在纸上写了一个寄字,他再去问姓氏、出身,对方只是摇头,旁的都不肯多说。
当时的柳昔亭只当她是忘记了,或是被亲生父母遗弃,心有戚戚,不愿再提,如今细想回去,倒像是隐瞒。
他摩挲着指尖的这把春燕小飞刀,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念叨了一句:“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
岑书白探头看他,笑说:“还在琢磨什么?”
柳昔亭看向他,说:“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这句诗是当初他写下来给对方看的,他记得自己说:“若是有人问你是哪个寄,你可以告诉他,是是‘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的‘寄’。”
当初念叨了这么一句诗,不过是因为其中也有一个“柳”字,当年的柳小公子总有一堆没什么用的小心思。如今这样一个浑身都是巧合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没法不去反复思虑。
岑书白说道:“不论是不是你的故人,这个人身手十分了得,既然让人家欠了你一个人情,那就多见见,没有什么不好。”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叫了声:“公子。”
柳昔亭一听这个声音,脸上立刻就略带不满,应了声。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探头探脑的,随即几步跑了进来,问道:“公子,见到没有?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柳昔亭冲他勾勾手,对方立刻欢实地跑上前来,还以为会有什么夸奖,结果被他敲了额头。
柳昔亭不满道:“你的书到底是跟谁读的?谁教你形容男人用肤白貌美?”
这个就是刚刚柳昔亭说的庄晓,庄晓听他这么说,这才明白公子是为了这个生气,不解道:“公子今天去见了吧?这个词有什么不对吗?”
他这么一说,柳昔亭立刻就想起对方那双含情带笑的眼睛,一时语塞。
庄晓见他不说话,立刻笑嘻嘻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风情万种……”
柳昔亭面无表情道:“滚出去。”
庄晓再没敢多说一个字,赶紧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岑书白一直坐着没走,说:“这段时间穆盟主没有派人找过你?”
柳昔亭说:“没有。”
岑书白说:“他年纪大了,总这么把持着怕也是心力不足,有些事情该安排就早些安排,省得夜长梦多。”
柳昔亭说:“我知道。最近怎么总不见卓叔,他又去哪里了?”
岑书白笑了声,说:“那你要去问他啊,我怎么知道?”
苏枕寄第二天将玉佩带去了长真当铺,忽见得墙壁上多了一只木牌,他走近拿起一瞧,正面是一片杨花,反面也有一句诗:“触处杨花满袖风。”
游仙阁的木牌分为四类,画上景致分别对应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