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昔亭唇角微微一勾,说:“你们两堂自相残杀,是他春风堂的人要杀你全家,与我有什么相干。再说了,是你先杀了冯全的幼子,人家要你一命偿一命,也很公平。”
徐往利额上青筋凸显,语气不稳道:“那孩子的死与我无关,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死的是冯全的儿子。他死在了我的地盘,怎么就要算在我的头上?”
“算在谁头上不重要,反正他是要找人偿命的。”柳昔亭悠然地看着他,说,“徐堂主,你也不止这一个要命的案子吧。”
徐往利又坐了回去,说:“你想怎么样?”
柳昔亭说:“你们买卖私盐,走了多少次险招,盟主也替你摆平了很多次,但你还要作假账来蒙骗他。我替你隐瞒,并没有悉数上报。但如今你们还要因为私盐生意寻起仇来,闹得满城风雨。我再不做点什么,下次盟主可又要找我的麻烦,我不好交差啊。”
徐往利听他这么说,语气和缓了许多,说:“如果……如果是因为我的信,连累了公子,那的确是我的不是。但稚子无辜,请公子帮帮忙。”
“一个孩子而已,藏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柳昔亭露出些笑,说,“但是你和孩子一起消失,到时候冯全搜寻不到,一准找到我这里来,那我就很为难了。你说他要是再去和盟主告我一状,我可就要跟你一起被清理了,这世上就没人管你的儿子不儿子了。”
徐往利额上全是汗,说:“我……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夫人去得早,这是我们唯一的念想,只要你愿意救他,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他说完看向柳昔亭,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要我死,我可以立刻自戕。”
“别急。”柳昔亭叫停了他欲拔剑的手,说,“你既然要死,不如替我办一件事再去死,就当替你的儿子挣些前程。徐堂主,能商量吗?”
徐往利嗤笑一声,颇为不屑道:“你不必威胁我,你想我做什么,说就是了。”
柳昔亭看向他的伤口,说:“你这个样子可未必能办得好,先修养几日,自然有你的用途。”
“那孩子……”
柳昔亭站起身,睨向他,说:“你死之前,我会让你再见他一面。”
岑书白将徐往利带到后院安置好,返回书房时见柳昔亭仍然坐着不动,便上前叫了声,说道:“公子,二更天了,睡吧。”
柳昔亭说:“观宝之日就快到了吧。”
岑书白点头,说:“今天翻过了子时,观宝大会就在明日了。”
柳昔亭低低应了一声,问道:“该来的人都来了吗?”
“递出的名帖中,其中大多数已陆续来到了苏州,只有归燕堂的人,我还没有见到。”
归燕堂宋家位处南疆,是举世闻名的神医世家,但是可惜医者竟然不能自医,宋家几任家主都没能活过三十五岁。
柳昔亭说:“疏影庄来了个丫头,你知道是谁吗?”
岑书白说:“疏影庄早就隐退,这次观宝大会递去的名帖他们并没有回复,这个姑娘,我也不知道是虞家的哪一位。”
虞家久居塞北,家传的链子枪出神入化,只是在二十年前便隐世不出,不然当初应当不止有“东剑西刀”的威名,虞家枪法怕也要独占一笔。
再往前推上三十年,江湖上最为声明显赫的便是江南柳家、塞北虞家、漠北边家和南疆宋家。
如今没了柳家,虞家又早已隐退;边家老家主在十年前病逝,至今也呈式微之态;至于宋家,一家子都是病秧子,大多时候都是能避则避。
二十年前多了个广南穆家,如今风头正盛,穆旭尧又久居盟主之位,更是无人能与其争辉。
柳昔亭笑了声,说:“他穆家,又派了谁来?”
岑书白答道:“盟主来信吩咐了,让公子也去一观奇珍,并没有提到别的人。”
“他当然不会提。”柳昔亭说道,“他还怕我坏他的事呢。”
他说着神色陡然落寞下来,说:“张伯父……我许久没有见他,如今……能见的时日不多了,你明日替我悄悄递张拜帖,我想去见见他。”
岑书白面露不忍,说:“观宝大会时,只要场面混乱,目的便能达到了……或许,不一定要走到那一步。”
柳昔亭闭目不语,许久后岑书白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能宽慰他,立刻说:“卓大侠写信来了,明日就到,晚间收到的信,但是公子不在家,我没来得及说。”
柳昔亭的神色果然变得喜悦起来,说:“卓叔来了,明天在府内做些好菜,为他接风。”
次日一早,柳昔亭便站在府门前等候。一匹棕马自长街的另一头而来,风似的停在了越府门前。
来人下了马,柳昔亭几步奔了上去,叫了声:“卓叔!”
卓青泓容貌没有太大改变,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愁色,不似往日潇洒自如了。
他张开手臂将柳昔亭抱了个满怀,很快又分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晃也许多年没有见你了,你当初不肯跟我走,现在还好吗?”
柳昔亭抿了抿唇,又露出笑意,请他往里走,说:“还好。只是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师父又总是闭关,我也不太能见得到他老人家,时而会感觉到……”
他说着顿了顿,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种感受。
但是卓青泓接话道:“无助吗?”
柳昔亭心内一颤,看了看他,说:“是。”
卓青泓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往后我不走了,追随你左右。”
柳昔亭故意笑道:“你要用追随这个词,倒是折我了。”
两个人很默契的不提“当年“二字,对坐饮酒。卓青泓突然问道:“我听说了什么观宝大会。这位张员外,我若是没记错,便是当年那个杭州胭脂铺的张泓之吧。”
柳昔亭垂下头,说:“是他。”
卓青泓说:“他也算是你的伯父,你来信时偶尔会提到,想来他对你也有所照顾。我也许久没有见他,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但他这话说完,柳昔亭没有反应,卓青泓有些奇怪,说:“怎么这个表情?你不希望我去见他?”
柳昔亭摇头,握着筷子的手指收得很紧,半晌才说:“要见的话,我们今晚一起去拜见吧。明日便是观宝大会,我怕……往后便没有机会再见了。”
第五十章 观宝
晚间柳昔亭和卓青泓一道儿进了张府,张员外接到了拜帖,早早就在等候。
屋内摆了张小桌,布了几道清淡小菜,几人围坐,半晌不语。
张员外反而笑道:“怎么,饭菜不合你们二位的胃口?”
卓青泓说道:“杭州菜,怎么会不合胃口。”
张员外看向柳昔亭,说:“一晃眼,小公子也长大了,只是我隐匿了这么多年,不敢让人知晓自己曾经也是柳家的密友,生怕招来杀身之祸,现在想来,只觉得惭愧异常。”
柳昔亭向他举杯:“是我惭愧。”
张员外接了他这杯酒,笑饮下肚,说道:“不要愁眉苦脸的,明日会是整个江湖的新开始,你想做的都可以放手去做,还有什么不高兴?”
也不等柳昔亭说话,张员外又道:“莫再踌躇想退路,你想被他折辱至死吗?”
柳昔亭低头不语,卓青泓却看过来,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说的是,吃饭吧,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情要发愁。”
这顿饭并没有吃太长时间,他们出了张府,街上才刚刚上灯。
柳昔亭刚进了马车,突然想起一件事,向驾车的岑书白问道:“我今天……有让你去和苏公子知会一声吗?”
岑书白不解地回过头,问道:“知会什么?”
“坏了。”柳昔亭脸色顿时一变,说,“他还在那里吗?”
岑书白说:“我不敢派人跟着他。”
柳昔亭懊恼了一会儿,又说:“就去城南,他应该还在。”
傍晚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城南的小院落内只留下了一个厨娘,马车刚刚停在院门前,就看见里面点了两盏灯,并不算明亮。
柳昔亭急匆匆进了院子,就见厨娘抱着一捆柴刚从厨房出来,见到他就叫了声公子,说道:“可算来了,苏公子还在等您呢。”
“他在屋里吗?”
“在,就下午出去了一趟,生怕您找不着他,还跟我嘱咐了好几遍。”厨娘说着笑了笑,说,“刚刚回来后就说要睡一会儿,说要是您来了,直接进去叫他。您进去瞧瞧吧。”
柳昔亭哎了声,轻手轻脚进了他的房间。屋内光线昏暗,柳昔亭站在床边看他,见他和衣睡着,连被子都没搭。
但是柳昔亭不敢动,怕吵醒他,就这么站着,半晌也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屋外的砸落在房檐上的雨声骤然明晰起来,又起了一阵狂风,掀翻了矮小的瓦罐,发出刺耳的破碎声。
苏枕寄像是受了一惊,肩膀抖动了一下,翻了个身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看见床尾站了个人,还没来得及惊恐,就听对方说道:“是我。”
苏枕寄慢慢地坐起来,说:“你来了。”
柳昔亭走过去点灯,说:“实在对不住,我想着让人知会你一声……”
“没事,”苏枕寄坐在床边看他,说,“明天就是观宝大会了,你去不去?”
柳昔亭走回来,又站在刚刚的地方,与他隔了好几步,说:“去。”
苏枕寄点点头,说:“我也要去看一看的,我师兄今天给我递了信,说不要管我了。”
柳昔亭心里一震,紧张道:“是因为你总跟我呆在一起,他生气了吗?”
苏枕寄笑道:“我藏在这里,谁能知道。他说人人都想观宝,我肯定闲不住,揍我也是白搭,就不理我了。”
柳昔亭松了口气,说:“那你再留几日,对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说:“我有东西要给你。”
苏枕寄靠在床边,歪着头看他,说:“你干嘛站那么远?”
柳昔亭一听他这么问,便有些局促,说:“我们外面说话吧。”
“我都跟你睡过一张床了,你怎么还这么不好意思啊。”苏枕寄乐道,偏不站起来,伸着手说,“你拿过来给我。”
柳昔亭垂着头,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说起话来底气都不足了,自顾自的打开了手帕,说:“你丢失的那把刀,我帮你找回来了。”
苏枕寄说:“你站这么远,我看不见。”
柳昔亭又将手帕合好,伸出手正要放在他的床尾,就听见苏枕寄哎了声:“你让我等了你一天,给我递个东西都不成吗?”
果然这句话最有效果,柳昔亭又收回了手,说:“是我不对。”
柳昔亭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身前蹲下来,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说:“物归原主了。”
苏枕寄却不接,见他这么煞有介事的模样,没忍住又笑了,说道:“你干嘛这么紧张?我衣裳穿得好好的,只是两步路走到我床前而已,你就这么不自在?”
柳昔亭将手帕放在他怀里,转移话题道:“你饿了吗?”
苏枕寄哼了声,不再逗他,收好了自己的刀,说:“早就饿了。”
柳昔亭赶紧站起身,退到了屏风之外,说:“我让岑先生给你去买桂花汤圆酿了,想来刘嫂的饭也该做好了,边吃边等吧。”
苏枕寄走到他身侧,说:“是给我的补偿吗?”
柳昔亭笑了笑,说:“是。”
“但你今天还是有点讨厌。”苏枕寄侧过头看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
柳昔亭一愣,说:“我还有哪里得罪你了?”
苏枕寄看了看他,直到坐在院中石桌旁也不答话。柳昔亭倒是紧张兮兮地等他的判词。
苏枕寄看着他,说:“虽然你一直都是这样,但你总避着我……”苏枕寄说着顿了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很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