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33章

“介意什么?”

“你介意我不是姑娘家,所以不乐意靠近我。”

柳昔亭被这个从天而降的指控吓了一大跳,噌的站了起来,说:“我绝对没有。”

苏枕寄看他这个模样反而笑了,说:“没有就没有,这么大动静,我还以为你要对天发誓。”

“你坐。”苏枕寄拉了拉他的袖子,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柳昔亭坐下了,轻轻吐了一口气,说:“要说厌弃,也该你厌弃我,不是我厌弃你。”

他这话说得像自言自语,苏枕寄凑近了,问:“你刚刚说什么?”

柳昔亭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怕……冒犯你,不是不愿意……”

“我有什么怕冒犯的?”苏枕寄乐道,“我若是不乐意,也没有几个人能靠近我。”

柳昔亭看了看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咽了回去。

苏枕寄也没来得及追问,院子里唯一的厨娘刘嫂就端了饭菜过来,乐呵呵的,说:“刚好雨停了,坐在院子里凉快。”

柳昔亭却没有太多心思吃这顿饭,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这次盯着苏枕寄的侧脸发呆了好一会儿,被人抓了个正着。

苏枕寄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说:“又干嘛?有话不说,盯着一直看。”

柳昔亭又臊了个大红脸,忙低下头,说:“没事……”

但他闷头吃了几口饭,突然又说:“刚开始我的确不太能相信……当年的小丫头竟然不是丫头,但见到你之后,旁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苏枕寄没想到能听到柳小公子的这么一席话,面上也露出笑意,说:“那什么重要?”

柳昔亭捏紧了筷子,不敢看他,说:“只要还能见你,和你说话喝酒,我就已经觉得这是上天恩赐了。”

他十万分紧张地说完,却只听见对方在笑,柳昔亭更加不愿意面对,完全不抬头了。

半晌后苏枕寄才说:“我还以为你会怪我骗你,柳公子,你果然是天下心肠最软的好人。”

柳昔亭慢慢抬头看他,见他说这话的神情十分认真,也笑了笑,说:“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你什么气?”苏枕寄夹了一块虾肉,送到嘴里后还咬着筷尖,笑道,“气你送东西不送到我手里,非要站远远儿的扔过来?”

柳昔亭也失笑:“我不是扔……”

夜风吹散了乌云,隐匿许久的明月终于挂上了枝头,一夜无雨,一夜无风。

次日便是四月十五,满城翘首久盼的观宝大会。

张府门前从一大早便忙碌不停,站了两排的家仆查拜帖、说吉利话。

要在午膳后才会请出这件吊了众人月余胃口的珍宝,张员外并不露面,家中的独子高中探花,也不在府中,老管家步履不停,忙入忙出。

张府聚集了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有些人满面和气,有些人待在角落,一个字也不说,各怀各的心思,静候午时的到来。

柳昔亭早已到了厅内,见到了许多熟面孔,免不了上前招呼寒暄,好不容易空闲下来,回首就见躲在里面的苏枕寄,他走过去问:“还藏着?出来走走。”

苏枕寄摇头:“你的那些朋友,太爱聊天了,我怕被抓住不放,我说话容易得罪人,我才不出去。”

柳昔亭拿他没办法,也不再劝,回首便听得一声呼喊:“张家珍宝已深藏数年,今日终于能够得见天光,感谢诸位英雄们赏脸,愿意陪我这把老骨头,一起观赏异宝!”

第五十一章 任务

一块红绸布盖在鸟笼大小的物什上,捧着宝贝的小厮跟在张员外身后,面向众人站定了。

喧闹的厅堂内霎时安静下来,苏枕寄坐在柳昔亭身侧,看了看他,低声说:“来了好多生面孔。”

柳昔亭的心思好像却不在那件宝贝上,眉宇间全是难掩的焦灼,连答话都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另一边的薛阆笑道:“在苏州城内潜伏许久的这些人,可不都来了€€€€隐杨,你说,那个神秘兮兮的游仙阁会派人来吗?”

柳昔亭的神思被拉回,略微想了想,说:“游仙阁的人从不露面,就算来了,我们也认不出吧。”

“也是,他们向来神神秘秘的,”薛阆又看向正在说场面话的张员外,“他们最近都找起了吞雪剑,总让人觉得,好像有人要揭起陈年旧事啊。”

柳昔亭眉心微动,只是勉强笑了笑,没再接话。

苏枕寄漫无目的地张望了一圈,忽然望见门口站了几个身穿白袍、头戴兜帽的人,他心内觉得奇怪,多看了几眼,见这几人面上俱戴着金色面罩,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遮掩得严严实实。

柳昔亭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说:“这是祈灵派的人,喜欢研制些稀奇古怪的药,总是避世不出,这次竟然也来凑热闹了。”

苏枕寄哦了声,说:“以往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个门派。”

薛阆搭话道:“据说隐世了数十年,五年前才重出江湖,一出现可就搅得风雨不宁,这群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什么说法?”苏枕寄好奇道。

“他们出山自然要有好地方建门立派,不知为何就盯上了保宁府的一个庄子,一夜之间杀光了人家上下几十口人,血气都没散尽呢,他们就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薛阆说着啧了一声,接着道,“这几年把保宁搅得天翻地覆,都成土皇帝了。”

他们两个人隔着柳昔亭说话,但柳昔亭的眼睛却一直盯在张员外身上。此时张员外的场面话已接近尾声,遥遥送来一个眼神,两人短暂一触,便立刻分开了。

苏枕寄突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轻声说:“你紧张吗?”

柳昔亭转回头看他:“什么?”

“拳头捏这么紧,你很紧张吗?”

柳昔亭这才咻然放松了手指,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只是抿唇不语。

苏枕寄也不再问,看着张员外面上仍是一片和煦,朗声道:“感谢众位朋友捧场,一同来观我张家的家传之宝,此宝名为‘仙鹿灯’,待夜间无灯之时,仍散发出荧荧微光,通身似有流风涌动。只是此时天光尚明,待诸位多留些时刻,便可看见此宝的奇异之处。”

他话说完,似乎没有要揭开红绸的意思。底下有人坐不住了,嚷嚷道:“我们已等了大半日,只想快快一饱眼福,夜间荧光自然也是要看的,张员外别再绕圈子,吊胃口了!”

随即便是一片附和之声,但张员外只是笑了笑,说道:“自然是要看的,英雄莫急,老夫可不是故弄玄虚之人。”

他说着手指已捏上了红绸一角,苏枕寄坐直了等着看红布之下的珍宝,却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猛然握紧,他俯首一看,见是柳昔亭的手,将他抓得紧紧的。但柳昔亭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仍然浑身紧绷地盯着前面的人看。

苏枕寄也不出声,但见他这个样子,心内却有些隐隐的不安。

张员外的目光从面前的一众宾客身上扫过,忽然抬手一掀,红布飞起的瞬间,许多人几乎站起身来伸颈去看,只见一簇青色火光猝然燃起,众人的惊呼声乍起,其中混入了一声惨叫。

张员外掀起红布的那只手也燃起了青色的火焰,一旁候着的管家惊恐地尖叫一声,忙喊:“水!快拿水!”

整个厅堂一片混乱,柳昔亭猛地站起身,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不要用水……”

但他似乎惊恐得厉害,竟然发不出什么声音,连站在他身侧的人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张员外没能等到他的第二次警告,茶水泼上的瞬间,火势便涛涛而起,将当初为探花郎办喜宴的红布也烧了个干净,一旁的小厮见此惨状,连滚带爬地尖叫着往一旁逃开。

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员外的最后一声惨叫也被淹没在形似鬼火的青焰中。

前些日子见过的那个名叫封言的少年人第一个上前查看,惊讶道:“给人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好狠毒的手法!”

“小子,看看地上有什么东西没有?”人群中突然有人发问。

封言俯首一瞧,说道:“有些青灰色的粉末。”

“那就是了。”说话的人站起身来,是个驼背的矮老头,“这便是挫凌粉,有风便能燃起,遇水反而愈烈。”

薛阆此时也神色沉重,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转身看向门外€€€€刚刚的几个白袍人都已不见了踪影。

“是祈灵派!”

众人警醒过来,在管家的哭喊声中,忽然有人问道:“仙鹿灯呢?”

管家哭声一滞,颇为狼狈地上前查看,整个人瘫倒在地,粗哑的嗓子带着哭声:“宝贝不见了!”

“挫凌粉这般厉害,张家的宝贝会不会也……”

管家立刻驳道:“绝不会!”他说着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声音兀自颤抖着:“仙鹿灯是张家的传家之宝,如今……遭此巨变,老朽虽然只是张家家奴,但跟随员外几十年,不能眼睁睁看着员外身死,珍宝遗失。”

他顿了顿,扶着红漆雕柱站稳了,说道:“我知道寻物追凶之事,游仙阁最为擅长。待我……将此事告知我家公子,便会请游仙阁发布委托,还请诸位帮帮忙,若能寻回仙鹿灯,张家……必有重谢。”

一日之间,喜事成丧,苏州城内多了件可谈说数日的大事。

回程的路上柳昔亭一路无话,快到家时,苏枕寄突然听见他说:“他刚刚说,会请游仙阁发布委托寻宝查仇。”

苏枕寄嗯了声。

柳昔亭看向他,问道:“委托也就在这几日,想来是个春牌,你摘不摘?”

苏枕寄想了想:“我倒是感兴趣,只怕很多人和我一样感兴趣。摘与不摘,都有人要去寻宝的。”

柳昔亭说:“你记得前段时间的那张春牌吗?”

听他这么一说,苏枕寄也有话要问了:“我记得€€€€是你在找吞雪剑吗?”

柳昔亭冲他笑了笑,说:“不是。”他答完又说:“春牌的规矩都差不多,这次的牌子也不必一人去摘,谁先找回仙鹿灯,酬谢便是谁的。”

苏枕寄问:“那要去哪里找?”

柳昔亭说:“既然与祈灵派有关,想来此时已有人往保宁府去了。”

“保宁府?”苏枕寄想了想,说,“但是人人都知祈灵的老家在保宁,他们会这么蠢,抢了宝物杀了人,还要逃回那么一个危险之地吗?”

柳昔亭笑了笑:“这么聪明。所以我们不去保宁。”

“那去哪里?”

“他们之前的隐居之地€€€€建宁。”

这话音刚落,忽听得一声尖锐的马嘶声,马车内剧烈摇晃了一阵,随即便要向一侧翻去。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对视一眼,苏枕寄便按住他的肩膀,借力向车底猛踢一脚,马车的华盖便咻然松动,只是不够钻出,他急切的又加一脚,车顶便这样被掀翻了出去。

在马车翻倒之前,苏枕寄已跃出车顶,伸手一捞,将柳昔亭也往身上一带,两个人后撤数步,只听一声巨响,面前是马车摔落扬起的刺眼烟尘。

只听得一声:“烦请越公子移步。”

柳昔亭觉得这声音颇为耳熟,他只觉得大概是与穆旭尧有关。他不想让苏枕寄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顿时紧张起来。

那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撼得竹林一颤:“竹林深处,有事相告。”

柳昔亭心内忧惧,苏枕寄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什么狗贼,装神弄鬼的。”

柳昔亭却立刻安抚道:“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你……”

苏枕寄见他面带恳切,便将话头刹住,慢慢地收回了手,说:“你若是打不过,就叫我。”

柳昔亭笑了笑,说:“也许只是说说话。”

他说得轻松,但独自迈入深林时,心头却沉沉。此时天色已暗,密林中更是漆黑,他只能遥遥看见有个人影立于竹上,便出声道:“阁下是哪位?”

那人身形不动,答道:“我替主人传话,请公子办一件事。”

柳昔亭忽然就知道了这人是谁€€€€穆旭尧养了许多死士,但有个人像影子般总是追随他的左右,此人武功奇高,他至今不敢公然反抗,大多也是忌惮此人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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