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65章

汉子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在苏州绸缎庄外见到这种虫的尸体,觉得奇怪,一寻就瞧见了一具早就腐烂的尸身!她手腕上还戴着我给她做的玻璃串子呢!”

“这……这……”小二抹了抹头上的汗,没敢多说话,忙道“节哀”。他心里突突直跳,心说难道城里的流言也是真的?

小二正胡乱想着,就听那大汉再次一拍桌子,怒道:“他娘的,老子早就听说有人在卖些什么增长功力的邪药,却没想到炼药的事情会落在老子头上!让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老子也把他的心给挖出来,扔到野地里喂狗!”

这话更是让人一心惊,还好今日暴雨,店里没有两桌客人,不然在吃饭的当口听到这种耸人听闻之事,怕是很难将饭吃下去。

小二小心翼翼给他倒上酒,说:“这种人,一定得抓住了!”

苏枕寄一直坐立不安,只是握着簪子胡乱走动。柳昔亭坐在一旁看着他,说:“阿寄,盒子里还有一封信,你要看看吗?”

“什么?”苏枕寄站定了,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柳昔亭心中大致猜出这些东西是谁的手笔,他也知道,穆旭尧搞出这些动静,多半是在给自己寻找下一个替死鬼。

因此他犹豫了半晌,问道:“阿寄,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苏枕寄咬着自己的手,还是很焦虑地走来走去。直到柳昔亭抓住他的胳膊,拉他在床边坐下,看着他说:“你只要告诉我就好,不要这么紧张。”

苏枕寄张了张嘴,简直像是发不出声音,张合几次才说:“昔亭,你说……我娘会不会还活着?”

柳昔亭顿时一皱眉,说:“为什么这么说?”

苏枕寄的手有点发抖,说:“上次……你记得吗?在苏州绸缎庄外面,有人要杀我,那个人说,我娘也许还活着,只是不愿意见我……”

柳昔亭按住他的肩膀,说:“也许他就是为了扰乱你的心神,才故意那样说的。如果你娘还活着,她不可能不见你。”

苏枕寄仓皇地看他一眼,胡乱摇了摇头,说:“有可能的……”他说罢自己又补充,“我娘怀上我,本来就是个意外,她恨那个男人,也许是真的不想见我……”

柳昔亭觉得他的心被一根簪子彻底扰乱了,他将苏枕寄抱紧了,说:“不会的,她若是不想要你,以她的手段,杀了你,自己继续浪迹江湖不好吗?为什么要委身小镇。她若是恨你,就该让你去做她的刀她的剑,等到仇敌上门就将你推出去,自己逃生才对。”

他说着顿了顿,看向苏枕寄的头顶,说:“可她没有,她还让你逃出来了。”

柳昔亭在得知赤毒花曾做过穆旭尧的弟子时,心中其实已有了一个离谱可怕的猜测。但他此时此刻双手捧住苏枕寄的脸,让他抬起头看自己的眼睛。柳昔亭莫名说道:“你一定是和你娘亲生得非常像,她看见你,就像看见她自己。”

苏枕寄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只是问道:“信上说什么?”

柳昔亭抿了抿唇,说:“要约你一见。”

苏枕寄问:“是送簪子来的那个人要见我吗?”

“是,但不是春风楼的那个娘子。”

柳昔亭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说:“阿寄,我不能阻止你去寻找真相,但是这个人一定会伤害你,他这个时候送来这个东西,只是为了利用你。”他说着自己泄气一般顿了顿,才又说:“我也希望你娘亲还活着,你就能从她口中亲耳听到,她绝不恨你这种话,但是……”

苏枕寄的眼睛明亮,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说:“我也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还是想去看看。你放心,我不会犯傻的,要做决定的时候,我一定来问过你。”

柳昔亭握住他的手,低下了头,低叹:“阿寄,我们离不开这里了。”

第九十七章 危险

九月之初,道两旁的桂花开得茂盛。细碎的黄花坠在绿叶之上,满城都散发着幽香。

一阵初秋的暖风吹过,细碎的香花粒悠悠落下,落在树下呆坐之人的肩膀之上。

此处已是漳州城外,散布着零星的茶铺酒铺。柳昔亭在一家茶铺下坐定了,仍然向西边的深林中望去。

天色渐晚,茶铺要收摊回家,柳昔亭却没有一点要离开的迹象。店家上前问道:“公子还要茶水吗?”

柳昔亭这才收回视线,望向粗瓷碗中一口未动的茶水,忙掏了钱,说:“不要了。”

茶铺老板收了钱,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说:“公子是等人吗?”

柳昔亭啊了一声,神思仍旧没有收回。这个店家也不甚在意,说道:“天要黑了,那种树林最好不要去,谁知道会不会遇上老虎。遇上老虎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练家子,都说不准谁制服谁呢!”

听他这么一说,柳昔亭心里更乱,问道:“店家,你知道穿过这个林子,会到什么地方去吗?”

店家想了想,说:“往常只有樵夫猎户进山,我们本来就在山脚下,再往前,可不就是往山上去了。大晚上乌漆嘛黑的,公子要去,也等天明了再去。”

柳昔亭应下来,却更加心乱如麻€€€€到了夜间山上阴风不止,他一个人去,不知道会不会害怕。

虽然信上说了只让苏枕寄一人前来,那个人也是死脑筋,真的不许他跟过去。虽然柳昔亭不怀疑他的轻功身法,却担心他让人扰乱心情,乱了阵脚。

越想越觉得不安,柳昔亭实在无法这样枯等,径直上山去了。行至半山腰忽见灯火,柳昔亭顺着亮光找去,果然见到一个猎户人家。他本想前去问路,却听见一阵哀吟之声。

柳昔亭心内一跳,顺着声音的来向寻过去,却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头发花白稀疏,身上裹着一张破旧的毯子,倒在树边不住地呻.吟着。

“老人家,你怎么了?”柳昔亭终究还是不忍,往前进了一步。

那个老人还未开口,便听得一声呼喝:“老东西!快滚!”

似乎这个声音让他十分惧怕,老人十分惊恐地翻身而起,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发出声音的男人从树林里钻出来,柳昔亭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胡须茂密,手上拿着长叉,胳膊上的肌肉很夸张地鼓成大包。

不等他发问,那男人先说话了:“公子是迷路了?这么晚不要瞎跑,不如先来我家喝杯酒,小心遇上什么野兽。”

柳昔亭正想找人打听一下山上的情况,便没有拒绝,连声道谢,随着猎户大哥回家去了。

猎户家中只有妻子和儿子,儿子才七八岁,一家人倒是很热情。猎户娘子给他盛汤,说:“这座山上的路啊东拐西绕的,最容易迷路了。公子怎么大晚上上山来?若是在山上吹一夜风,怕也是不好过的。”

柳昔亭双手接过碗,向她道谢,说道:“我有个朋友,收到一封信,要他上山来见,我见他迟迟不归,心里放心不下,就跟了过来。”他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山路确实太过曲折,幸亏遇上了大哥,不然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猎户娘子愣了愣,说:“大晚上的,把人约到这里见面?那恐怕是故意留人了。”

柳昔亭心里一跳,说:“这里除了住在山上的樵夫猎户,还有别人吗?”

身材硕壮的猎户大哥递给他一只热腾腾的烤羊腿,说道:“还真有,不过那个地方没人会去,晦气得很。”

“怎么说?”柳昔亭身子向前倾,急切地追问道。

猎户大哥咬了一口羊肉,又痛饮了一杯热酒,才说:“刚刚你也看见了,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把那个老头赶走?你们公子哥都心肠软,你是没看见,他身上的肉都快烂光了。”

猎户夫妇还没说下文,家里的小孩子突然嚷嚷起来:“他们是妖怪!妖怪!要吃人肉的!”

猎户娘子用筷子敲了一下儿子的手背,教训道:“不要在客人面前嚷嚷。”

小孩被教训后立刻捂住了嘴,仍然探过头来,小小声地说:“是真的,你可不要搭理他们。”

柳昔亭不明所以,猎户解释道:“这些人得了怪病,身上的肉烂光了,脸也烂光了,严重的都能看见骨头,怪恶心的。他们不敢出去见人,就躲在山里。你也知道,人到了绝境,就什么都信,什么都想试一试。”

“几十年前,这里有个村子,遭了疫病……”

疫病发作起来,先是发热,随即会浑身瘙痒,时日长了,热度或许能下去€€€€也有发热活活烧死的€€€€身上的皮肉却越溃烂越厉害,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得了这种病,人也都快死光了。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病,只知道这种病像天花一样,会染给别人。

孙鳅是个农民户,家中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他那时胳膊上已露白骨,苍蝇日日围着他乱飞。这时却有客人敲门求碗水喝。

也许是人之将死,孙鳅这个满村闻名的土匪般的人物,隔着门嚷了声:“滚!不怕染病就赶紧滚!”

门外的人没了声息,却在片刻后推门而入。

那是个戴着面纱的女子,高挑细长,一头乌发如墨。孙鳅甚至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

“只是吃了她给的一颗药,病就好了?”柳昔亭听到此处,不可思议道。

猎户摇摇头,说:“哪有那么美的事,这药啊,那女子只给了一颗,说是很难得,但是若是只吃一次,过不了几个月这病又会复发。”

那女子虽然没有给孙鳅药丸,却给了他一张配药的方子。告诉他说,只要照着单子抓药,现在要三个月吃一次,待吃上一年,这药便可以三年吃一次。

柳昔亭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见效这么快,听起来不像是治病,像是解毒。”

一听他这么说,那猎户一拍桌子,说道:“让你说着了€€€€不过孙鳅只按照药方抓了第二次药,人就死了。”

“药方不对?”

“不,他是被人杀死的。”

柳昔亭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猎户示意他喝酒,又说:“他的死因,也的确是因为那张药方。”

柳昔亭想起慕容玉来漳州时告诉他,被献祭的新娘有些蹊跷,她们的生辰似乎是同一个月。于是他小心地问道:“药方中,难道有什么不得了的药材?”

“是药引。”

“什么药引?”

“人肉。”

柳昔亭心内一骇,追问道:“有什么说法?”

猎户哎了声:“首先,男子得病,最好要同月€€€€最好是同日生辰的女子为药引,据说什么阴阳调和。据说是先取人心,然后……哪里的肉溃烂,就从药引子身上割……”

他话还没说完,家里的小孩啊地叫了一声,扑过去找他娘亲抱。猎户娘子将孩子抱起来,抱歉道:“我先带孩子去睡了,他胆子小。”

柳昔亭站起身送了送,说:“我们聊得入迷,忘记了小孩子听不得这个。”

猎户示意他坐:“别这么穷讲究,继续说。”

他又喝了一碗酒,说:“那个姓孙的,杀了人,但他要活命,就得继续找药引子。第二次药没做成,他就被仇家杀了。死时身上的肉都快烂光了,野狗都不吃他。”

一些乱七八糟的往事在柳昔亭脑子里东窜西窜,他又问道:“这药引子,除了生辰,还有什么讲究吗?”

猎户已喝得上头,兴致很高,想了些会儿,才说:“虽然说女孩最好,而且是年纪越小的越好……”他说着突然呸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当初的药方是怎么回事,据说是孙鳅临死改了些什么,反正传到现在,就是这个样子的。”

柳昔亭想起那个莫名失踪的“穆归云”,小心翼翼问了一句:“除此之外呢?

猎户哦了声,说:“还有啊,说是血亲最佳……若是血亲,就不必顾忌什么时辰、男女……”

柳昔亭手上一颤,酒碗啪地摔在了地上。这一声响将里屋的猎户娘子引了出来,她见柳昔亭神色怔怔,边收拾碎碗渣,边瞥了自己丈夫一眼:“来一个客人,你就吓一个客人。”

柳昔亭回过神,忙道歉,弯下身要与她一起收拾,却被猎户娘子拒绝了:“你啊,好好睡一觉,明日下山。别听他胡说八道,多少年前的事了,哪那么多玄乎的事。”

猎户也不和她争辩,目送自己娘子离开,又说:“你刚刚有一个地方大概是猜对了。”

“什么?”

“当初的那个村子,好像真是让人下了毒。所以那个姑娘给的所谓药方,也许确有两味缓解毒性的药材,剩下的,估计都是诓人的。”

柳昔亭的手指颤个不停,只好两手紧紧交握,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孙鳅之前可是个恶霸,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没少做。据说啊……”猎户凑近了些,低声说,“他曾经抢过一个姑娘,那个村子里呢,光棍也不少……”

他说到这里没往下说,顿了顿,说了那个姑娘的结局:“那姑娘没多久就自杀了,随后那个村子就遭了灾。”

猎户啧了声:“谁知道是老天有眼,还是报仇雪恨呢。”

第九十八章 可惜

夜色昏沉,山间凉风掠过,引得层层深林簌簌作响。黑云几乎压在头顶,夜枭匆匆飞过,只可听见翅膀的扇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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