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69章

寻桃这几日状态越发不好,毒发的次数也愈发频繁起来。宋蕴给的药现在吃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了,庄晓便在半个月前就带着寻桃往云南去寻宗施於。

游仙阁找到了宗施於的去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劝服他给寻桃救治。庄晓驾着车,不远处还跟了几个武师随身保护,寻桃躺在车内,终日昏昏沉沉。

庄晓想逗她说说话,可她有气无力的,庄晓也就把嘴闭上了。眼见天色渐晚,他们便打算在客栈中歇一晚再走。

他们这一路上每隔几天就会寄封信回去,好让柳昔亭知道他们的状况。

柳昔亭收到这封信时已将近十月,凉爽的秋风中裹挟着寒意。上一封信中庄晓说在路途中遇见了宗施於的车马,他们恰好与那位神医同住在一间客栈中。当晚寻桃再次毒发,庄晓想着反正宗施於并不认得他们,便大呼小叫地呼救,果然将宗施於引了过来。

寻桃年纪与他女儿的年纪相仿,宗施於一见她就动了恻隐之心,竟然在发现她身中百花凋时也没有追问为何中毒,反而尽心尽力地施针相救。

庄晓的来信中语气十分欢喜,说寻桃这几日大好,已能正常饮食,行动如常。

只是时日久了难免会被宗施於问到来历,他们便说是家里长辈是商人,遭山匪劫道,与家人失散,谎称自己是关中人。寻桃是漳州口音,庄晓却是苏州口音,便称寻桃祖父家在漳州,从小寄住在漳州。

柳昔亭这几次收到信都十分高兴,想着这次来信应当也是好消息。打开却见庄晓说,宗施於是从大理返回漳州,不知宗施於为何突然回返。为求宗施於施救,他们只好一路同行。庄晓这次来信是问,到了漳州恐怕宗施於要问起那个“祖父”是何人,毒性未解,只能继续撒谎,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圆上这个谎。

第一百零三章 后悔

苏枕寄脸上的伤终于好全时,他们才听说穆旭尧返回了穆府。那些找他要说法的人可都没有离开,他竟然就这么大剌剌地回去了,也不知道他又想出了什么损人利己的法子。

难得这几日无事烦忧,两个人便总是腻在一起,浓情蜜意都挂在了脸上。

今日又下了一场雨,十月的时节,秋雨愈发寒凉,未掩紧的窗户发出哐哐的响声。寒风钻进热意弥漫的屋内,倒有些醒神之效。

苏枕寄还缩在被子里,露出一条白皙的臂膀,和裸露着的大半个肩头。他坐起来看着柳昔亭披衣下床关窗,却被寒风吹了个激灵,很迅速地缩了回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因为今天下了一天的雨,他们便在屋内厮混了一天,此时天色已暗,雨势也小了许多,苏枕寄又想趁着雨后街上少行人的时候出去走走。

柳昔亭关好窗走回来,又在他身侧挨着他躺下了。柳昔亭摸了一下他的胳膊,说:“还不穿上吗?冷不冷?”

柳昔亭离开了一小会儿,又吹了风,身上的里衣有些凉丝丝的,但是苏枕寄很喜欢,就凑过去抱住他,闷声说:“不想穿。”

两个人脸贴着脸说话,说着说着苏枕寄就开始亲他的脸,柳昔亭被他亲得有些痒,就笑道:“你干什么?还出不出门?”

苏枕寄懒懒地靠在他怀里,说:“现在不想动。”

这话刚落,就听见窗户下面传来嘹亮的叫卖声:“雪梨糖水!陈皮红豆沙!”两个人对视一眼,苏枕寄立刻坐起来穿衣裳。

柳昔亭好笑道:“你不是不想动吗?”

苏枕寄动作很快,说:“他们家的糖水最好吃。”

柳昔亭笑了笑,披上外衣推开窗,冲着楼下喊了一声,那走动的糖水摊就停下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苏枕寄已经穿戴整齐,推开窗户就要往下跳。

柳昔亭哎了声,一把拉住他:“走门。”

苏枕寄撇撇嘴:“干嘛非要绕路。”

柳昔亭悻悻收回手,无奈一叹气,说:“那你去吧。”

苏枕寄嘁了他一声,拉着他的手臂要一起出门,说:“好吧,听你的。”

他们买过糖水回来,便在楼下大堂落座了,早过了晚饭的时候,大堂里几乎没有了客人。

苏枕寄捧着热腾腾的豆沙吃得正开心,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抬头说道:“听说慕容玉要走了。”

自从那天被周通调侃了一通,柳昔亭明明没干亏心事,却在接下来好几天看见他就有些说不出口的尴尬。毕竟周通的脸皮厚度是柳昔亭望尘莫及的。对方又没有明说,只是偷偷摸摸地揶揄两句,若是大张旗鼓地辩驳倒显得心虚。

因此这几天几乎是刻意避着他们,此时乍一听到他的名字,柳昔亭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道:“他本来也有自己的公差,也不该总待在这里。”

苏枕寄含含糊糊地说:“好像又有公差要办了。”

正说着话,便瞧见慕容玉从楼上走下来,看这架势,似乎立刻要动身了。苏枕寄看见他,奇怪道:“你这么着急要走吗?”

慕容玉见他搭话,便就在他旁边坐下,说道:“真是一语成谶,我说要去苏州办事,这次倒真是要去苏州了。”

他说着看向柳昔亭,眼神轻轻一扫,又收回,说:“你们倒是悠闲。”

苏枕寄放下了勺子,问道:“苏州出什么事了吗?”

还未等到答案,便听见有人将什么东西掷落,几人齐齐向门外看去。周通冒雨归来,刚刚的动静是他扔脱斗笠的声响。

他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今天竟然板着脸,快步走到他们身侧,伸手就抓住了柳昔亭的肩膀,说:“你跟我过来。”

柳昔亭有些踉跄地站起来,似乎也没明白怎么回事。苏枕寄立刻也要站起身,慕容玉却敲了敲桌面,说:“非要黏在一起吗?他丢不了。”

苏枕寄不解道:“你们干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慕容玉盯着他,说:“你真不知道苏州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这几天养伤呢,都没怎么出门。”苏枕寄见他这个表情,心莫名悬了起来。

慕容玉给自己倒了杯茶,说:“你记不记得游仙阁今年挂了两张春牌?”

苏枕寄回想了一下,说:“记得€€€€一张是寻仙鹿灯,一张是……吞雪剑。”

他说着突然迟疑了一下,说:“仙鹿灯自从被姓任的抢走后,一直没有下落。至于吞雪剑……”

虽然这些时日他们很少提起这些事情,但是苏枕寄有种隐约的直觉。

慕容玉说:“游仙阁前几日发出了新的告示,其中一张春牌有了线索。”

苏枕寄歪了歪头,听他的语气,觉得似乎有些不妙。

“为什么游仙阁说吞雪剑在苏州?”周通一口气将人抓到了后院的僻静处,压低声音质问道。

柳昔亭神色迷茫了一瞬,这几日太过自在快活,他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周通见他这个表情,火气顿时窜起,说:“我知道你和游仙阁的关系,你不要再遮遮掩掩。你疯了吗?吞雪剑在哪里你不清楚吗?”

柳昔亭这会儿才缓过神,顿时脸色有些发白,好半天才说:“这条消息……是我离开苏州前就安排好的,这些天事情太多,我忘记了。”

周通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肩膀,说:“你知道慕容玉为什么着急去苏州吗?你那条消息真是了不得,引来一大帮人,吞雪剑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在你名下的那个什么绸缎庄,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

苏州的昌隆绸缎庄就是当初苏枕寄误闯的那个地方,柳昔亭其实对它的秘密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光是密室就有许多个,只是穆旭尧不准他多加窥探。

柳昔亭的手有些颤抖,说:“他们找到了什么?”

周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尸体。”

柳昔亭有些慌乱地点了点头,又抬起头看他,似乎是解释:“我并不知道绸缎庄下有什么……”

周通一抬手,让他不要再说,有些气冲冲的,说:“你搞这么一处,不就是为了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吗?”

柳昔亭低下头,说:“既然要查,那就查吧。”

周通按着他的肩膀,说:“穆旭尧已经把与绸缎庄有关系的东西都推到了你的身上,还怎么查?寻仇的那些人恨不得吃了你!”

柳昔亭点点头,说:“我知道,他肯定会这么做的。我接受了他给我的身份和名字,就注定了要给他当替死鬼。”

周通被他气笑了:“你不搞这么一出根本就不用……”

“不能。”柳昔亭打断他,“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做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

周通怒道:“可现在别人都认定是你做的!”

柳昔亭镇定下来,闭了闭眼睛,说:“像我这样的替死鬼,是最后一个。他做的事情,不是仅仅靠我就能全认下的。”

周通有些焦躁地原地打了几转,说:“你非要这样吗?你要杀他,我……”

“他本来就没有几年好活了。”柳昔亭淡淡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周通看着他,说:“你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

柳昔亭抬手摸到胸口挂着的玉坠,说:“我现在……倒是想活得久一点。”

第一百零四章 对错

慕容玉连夜便要走,此时雨势未停,他刚刚坐进马车,就见有个人也挤了进来。但慕容大人见怪不怪,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能没皮没脸跑来蹭“冷面审官”的马车,这人除了周通再没有别人了。平日里最能嬉皮笑脸的周通今天倒是挂着一张脸,气冲冲道:“我爹让我替他照顾他的宝贝徒弟,可这死小子自己上赶着要送死,我怎么管?我又不是阎王爷!”

说着话马车缓缓而动,慕容玉闭上了眼睛,说道:“所以选择逃走了?”

“谁说我逃了?”周通手肘撑在膝盖上,用手撑着头,一副很头痛的模样,说,“你不是要去苏州再查一遭吗?我看看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

慕容玉哼笑一声:“消息传到漳州都要好多天,绸缎庄早被被翻了个底儿掉,那个绸缎庄的掌柜都被人吊在门前吊了好几天。况且这件事牵扯到了黑市,很难善了。”

“跟黑市有什么关系?”周通头发都被他自己抓乱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慕容玉说:“光是尸体,也不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应。据我收到的消息,大概与黑市中流传甚广的邪药有关。”

江湖人士聚集的地界,最讲究一个快意恩仇。武功高的杀人,武功低的被杀,想要报仇,就要勤学苦练,也许真要十年。可有的人等不了这么久,便动起了歪点子。于是一种号称能够在短期内提升功力的邪药就此流传开来,甚至有人一掷千金只求一丸药。

周通整个人都愣住了,好半天才说:“可是……炼邪药的,是神鹰教的人吧。”

慕容玉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说:“听说那人叫‘黄五仙’,号称自己是仙人下凡,我倒要看一看,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周通突然坐直了,侧过头直勾勾盯着慕容大人看了半天。慕容玉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不耐烦道:“说。”

周通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说:“你要去黑市?”

“干什么?”

“带上我呗。”

慕容玉终于睁开眼,十分嫌弃地将自己胳膊挪开,说:“黑市哪有那么容易进,每三个月才开一次,没有引路人根本不能进,我怎么带上你。”

周通哎了声:“那你都能进,带我一个怎么了?我又不会妨碍你。”

慕容玉不吱声。

周通长叹一口气,说:“好啊,好,好歹也算相识一场,你就看着他去死好了。我爹看他徒弟死了,我也殉葬去。”

他这话颇有一种大家一起死的豪迈感,慕容玉真是受不了他散发的那种无赖气息,臭着脸道:“你少用交情要挟我。”

“没有啊,绝对没有。”周通一脸无辜,哀声道,“你‘冷面审官’从来不给任何人情面,谁不知道。没事啊没事,人固有一死,殉葬也是死。”

慕容玉烦道:“你在这儿纠缠我,为何不去用这一套要挟一下要死的那位。”

周通终于正经了些,说:“纠缠他有什么用?他已经够焦头烂额了。”

再次听见慕容大人的冷哼时,闻名江湖的侠盗此时正在哼哼唧唧地卖惨。周通觉得自己口都干了,还是没能听见慕容玉的回音。

周通往后一靠,说:“到底要怎么样,你说句话。”

慕容玉慢慢道:“没说不让你去。”

周通眉头一拧:“你不会要耍我玩吧?”

“带你进去,可以。但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慕容玉侧过头看他,说,“对你来说很简单的事情。”

周通一口答应,别说简单了,就算是他做不到的事情他也会当场答应。反正只要能进去,做不做得成,慕容玉又能拿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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