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行客 第68章

苏枕寄啊了声,还没回过神,见他摆出要擦药的举动,才慢吞吞地把手伸出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说:“有一件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我……”

“跟穆旭尧有关?”柳昔亭抬眼看了他一下,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苏枕寄愣了愣,说:“我要说的,是我娘……不,也是我的事情。”

药膏蹭过手心有点痒,苏枕寄情不自禁蜷缩了一下手指,就将柳昔亭的手握住了。柳昔亭也停了动作,说:“我也是刚刚知道。”

苏枕寄看着他,说:“那你……你有什么想法吗?”

柳昔亭说:“我应该有什么想法?”他顿了顿,接着说:“你还把他当作仇人吗?”

“当然。”苏枕寄立刻答道。

柳昔亭便笑了笑,说:“那有什么好说的,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不要担心。”

蜷缩的手指缓缓松开了,苏枕寄看他专心地给自己擦药膏,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苏枕寄将手搭在桌子上,许久才说:“是我错了吗?”

柳昔亭给他擦好药,刚刚去净了手回来,还在用干帕擦手,听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不解道:“什么?”

苏枕寄看着自己的手,说:“师父说,他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不想我过得不开心。我还是知道了,我也的确不开心,我怪他们瞒着我,师父很生气。”他说着有些迷茫地看过来,又说:“是我错了吗?”

柳昔亭坐回他身侧,说:“你知道后,第一个反应是什么?”

苏枕寄想了想,说:“恶心。”他皱了皱眉,又说,“然后……我想起了你。我很害怕。”

柳昔亭握着他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摩挲着,说:“怕什么?”

“我……我怕你讨厌我。”苏枕寄眼睛有点红,紧张地盯着他看。

柳昔亭缓声说:“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后来再遇见我,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苏枕寄不解地歪了歪头,说:“有什么关联吗?”

“有啊,”柳昔亭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看他很顺从地喝下去,才说,“你现在知道了,就担心我们会有隔阂,你若是早就知道,是不是就不敢接近我了,那我怎么办啊?”

苏枕寄撇撇嘴,说:“我设想不出来。我只知道,他那么对你,我只想杀了他泄愤。”

柳昔亭笑了笑,说:“那你知道,我当初隐瞒……身上的伤,是为什么吗?”

苏枕寄这次答得很快:“你怕我可怜你。”

“不是,”柳昔亭否定了他的答案,说,“如果你不爱我,你给我怜悯,我也愿意接着。”他看着苏枕寄,说:“可你对我那么好,那么在意我,我就怕你伤心,我怕被你看见自己难堪的过去。”

苏枕寄愣了一会儿,说:“可我还是伤心了。”

柳昔亭说:“是这样。我以为我隐瞒起来,能让你不伤心,可我弄巧成拙。”他握紧了苏枕寄的手腕,说:“你娘不让你学武,是怕你卷入是非,她想让安稳地过完一生;可你不学武,就帮不了她,反而惹你伤心。他们瞒着你,也是想让你开心,可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到了这一天,你还是伤心。”

苏枕寄有些迷糊,说:“你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你没有错。”柳昔亭抬手摸了摸他的脸,“他们觉得是在保护你,可仍然让你伤心了。他们没有想过你知道真相后会有多难过,反而认为你不知道他们的苦心。他们太想保护你,也许是出于对你的爱护,可你本来就可以自己做决定。”

苏枕寄眨了眨眼,好像又想哭。柳昔亭赶紧用袖子捂住他的眼睛:“别哭,药膏会被化掉。”

苏枕寄立刻笑了声,也没有推开他的手,说:“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

柳昔亭看了看他,才把手收回来,说:“我今天出去,看见好多人买酸枣糕,我想这么多人买,应该好吃,你尝尝吧。”

苏枕寄看他把纸包打开,闻上去酸酸甜甜的,示意他喂,说:“你还学会凑热闹了?”

柳昔亭喂他吃了一口,说:“我怕你嘴馋。”

苏枕寄刚咬下来一口,正要说:“我有那么嘴馋吗?”话还没说出口,眉毛眼睛都皱在了一起,像是烫着了似的,很勉强地咽了下去。

柳昔亭奇怪道:“怎么了?”

苏枕寄就要自己伸手倒水,柳昔亭忙给他递过来,见他灌了杯水,才说:“好酸……”

“酸吗?”柳昔亭把他剩下的那一半吃了,疑惑道,“一点点吧。”

“很酸啊。”

柳昔亭笑了笑,说:“知道了,你不爱吃,下次不买带酸味的。”

苏枕寄那双眼睛仍然水盈盈地看着他,柳昔亭叹了口气,说:“明天脸上的印子应该会消下去,今天就好好歇歇吧,你折腾这么久,饿了没有?”

苏枕寄就点点头,说:“我们在屋里吃吧,出去要被人瞧见。”

柳昔亭嗯了声,出去叫小二送饭菜,折返时看他仍然坐着一动不动,就问:“还疼吗?”

但是他这么一问,苏枕寄竟然就流下眼泪,柳昔亭有些手忙脚乱,说:“怎么了?”

苏枕寄任他给自己擦眼泪,说:“寻桃还好吗?”

柳昔亭的动作一顿,说:“我让他们陪着她,去寻宗先生……我就不去了,不然宗先生恐怕不会松口,他看见我就烦。”

“她又毒发了?”

柳昔亭收回帕子,没有回答,只是说:“宗先生会救她的。”

苏枕寄却握住他的手,说:“上次你说,能拿去换解药的东西,是我,对不对?”

柳昔亭一愣,却也想明白了他为何会知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习惯性地抿了抿唇,说:“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况且,他本来就是骗我的,百花凋根本没有解药。”

“没……没有解药?”苏枕寄愣住了,脑子却灵光一闪,问道,“是不是能解毒的,只有那本功法?”

柳昔亭又抿紧了嘴,声音干涩道:“我也不知道。”

苏枕寄听他这么说,心内却清楚,他什么都知道。柳昔亭可能都知道那本功法早已被毁掉,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内疚而已。

果然,柳昔亭说:“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多想。就算能解毒的只有那本功法又如何,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上哪找?”

他说着就要岔开话题,问道:“他让你过去做什么?”

苏枕寄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闪躲,一时没有说话。柳昔亭皱了皱眉,说:“他不会故技重施,要你认父吧?”

“昔亭,”苏枕寄不敢抬头看他,垂着脑袋,说,“你说,如果他手里其实有解药呢?”

柳昔亭噌地站起身,说:“你想说什么?”

苏枕寄吓了一跳,也急急忙忙地跟着他站起来,牵扯到后背上的伤,立刻嘶了一声。柳昔亭冷着脸扶了他一把,看他站稳,立刻收回了手。

苏枕寄手上的药膏已经融化,他便伸出手去拉柳昔亭的衣袖,说:“你别着急生气,我只是觉得……万一……”

“没有这种万一!”柳昔亭怒道,“他若是有解药,就该在我眼前晃个不停,把我像狗一样吊着!而不是……”

他说着突然刹住了话头,颓然地坐下来,说:“我不是故意冲你。”

苏枕寄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说:“我的事情,我都告诉你了,也和你商量了,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吗?”

柳昔亭愣了愣,对上了他清澈的眼睛,心头动了动,说:“没有了。”

苏枕寄微微歪了歪头,似乎不太相信。于是柳昔亭俯下身,吻了他一下。

第一百零二章 补偿

苏枕寄这几日脸上的痕迹未消,他就不大愿意出门,好不容易只余些红痕,才愿意下楼去客栈大堂中用饭。

慕容玉等人当然也还没有离开,此时刚好是吃午饭的时辰,两边人就这么巧的撞上了。周通最后一个下来,还打着哈欠,眼睛很尖地看见了他脸上的痕迹,很没有眼力见地凑过来,哟了一声,说:“谁打你了?下手挺重啊。”

说罢他的眼睛一转,有些揶揄地看向刚刚落座的柳昔亭。柳昔亭有些莫名其妙,片刻后明白过来,顿时大感冤枉,嘴唇张合几次,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辩解大概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苏枕寄自己摸了摸,也没看懂别人的意思,说:“没有吧,已经快好了。”

周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说:“那也不能在脸上留下这么久的痕迹,让人看见多不好。”

他说着还侧过头看了旁边的慕容玉,可是慕容玉对他的下流笑话没有兴趣,压根不搭理他。

于是柳昔亭成了全场最尴尬且冤枉的人,他企图暗示苏枕寄不要再说话,可是苏枕寄还是没明白周通在说什么,接话道:“是不太好看,但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周通立刻啧了一声:“这么不讲理啊。”

柳昔亭实在有些背不动这个天降的黑锅,偷偷在桌子下拉了一下苏枕寄的衣角,另一只手给他夹了一块鲜笋,说:“你尝尝这个。”

苏枕寄却往桌下看了一眼,不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于是碗中的饭菜他没动,悄悄凑过去,小声说:“怎么了?菜里有毒?”

他虽然说话声音极小,但是这桌子上坐得都是高手,刚说出口的话便明晃晃落进别人耳朵里去了。周通这种最爱看别人笑话的人率先笑出了声,说:“哪有毒?”

苏枕寄立刻转头看他:“你干什么偷听别人说话?”

周通一摊手:“我不是故意的。”

慕容玉啪的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背,不耐烦道:“到底吃不吃了?”

周通很夸张地嗷了一声,捂着手说:“慕容大人打人了。”

苏枕寄侧目看过来,发现柳昔亭的耳朵红了,他心里有些奇怪,也没说什么啊,柳公子怎么又不好意思了?

这顿饭对于柳昔亭来说简直是酷刑,好不容易摆脱了他那个没名没份的师兄,一关上门他就义正词严地宣布:“在你的脸好全之前,还是不要出门了。”

苏枕寄啊了声,正在掏糕点的手就悬在半空中,有些委屈道:“你嫌我难看?”

柳昔亭赶紧否定:“怎么可能!”他倒是想说缘由,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便尴尬地抿了抿唇,说:“刚刚周通……他那个意思,你不明白吗?”

他看见苏枕寄一脸迷茫,就知道不需要再问他了。

柳昔亭耳朵更红了,也有些为委屈道:“他以为是我打你了。”

苏枕寄更加不可思议地啊了声,说:“他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啊?你怎么会打我呢?”他看着柳昔亭一脸的局促,想着柳公子想来十分注重自己的举止,大概是怕有损美名,便十分慷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你没有打我。”

柳昔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好笑道:“你跟他有什么好解释的?”

苏枕寄就更加不明白了,说:“那我该怎么办?”

柳昔亭将他拉近了,两人胸膛贴着胸膛,以十分亲昵的姿态靠在一起。柳昔亭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解释不必了,但是我被人误会,你得安慰我一下吧。”

苏枕寄立刻笑了声,脸凑得更近了,笑说:“你真的变狡猾了,还学会自己讨要补偿了。”

柳昔亭的眼神落在他的嘴唇上,听见他说话才又看向他的眼睛,低声说:“那你给不给我补偿?”

苏枕寄嘁了声:“你也变得有点无赖了,这和我没有太大关系,是他自己瞎想。”但他说完这话仍然伸手揽住了柳昔亭的脖子,说:“但是讨讨你开心也是可以的。”

柳昔亭亲亲吻着他脸上的淡淡红痕,说:“其实有点好看。”

“什么好看?”苏枕寄不解道。

柳昔亭就笑了笑,也不答话,仍然轻飘飘地吻着他。

苏枕寄不知为何领会了,也笑起来,说:“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柳昔亭嗯了声,就听见他说:“你以前还夸我的伤疤好看呢。”苏枕寄说着将他推开了些许,看着他说:“可惜那个伤疤是假的,柳公子,我没有伤疤了,也还好看吗?”

柳昔亭笑道:“当然好看,只要是你,怎么都好看。”

苏枕寄便吻向他的嘴唇,和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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