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6章

这双皮鞋没有停留地走了过去,孟冬松了口气,可眨眼间又随着那双鞋退了回来而重新绷紧了肩膀。

“你的那个人与段云瑞是什么关系。”

刚才那门里的确出现了半个身影,是许言礼的手下在打探段云瑞是否离开,然而与此同时,林知许的举动也自然落在了他的眼中。

“那是个傻子,我看长得漂亮就买了进来。”孟冬依旧躬身,只是扶了扶镜框,“伺候过段二爷一回,算是脸熟。”

“呵。”许言礼轻嗤,却是咬牙切齿,“不过是脸熟就能拿命来护,你的人可真不简单啊。”

孟冬抬起头,一脸的惶恐,“他心智蒙昧,会做出什么事实难预料。”

说着,他小心翼翼,试探着询问道,“您外套脏了,要不要在下给您先拿件新的。”

何止是脏了,虽擦拭过,可许言礼整个后背都如浴血一般,溅满了许茂的血污,腥味也浓重扑鼻。

许言礼虽心头怒极,却也知道如今顶着这幅样子通过欢闹的一楼舞厅,那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随着许言礼的点头,孟冬赶紧去取了件风衣为他披上,恭恭敬敬地将许言礼送出了丽都的大门。

但孟冬清楚,人虽送走了,可这事儿必然会埋下祸根。

他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完全不复平日里儒雅的气质,让人后脊骨直泛冷,原本还在怒训着林知许的杜莺音也被他的模样惊着,下意识地护在了林知许身前,

“老板,他不是……”

“你跟我过来。”

哭到两眼通红的林知许意识到是在叫自己,他似乎是害怕了,瞬间拉紧了杜莺音的衣服,可又马上松开,乖乖地点了点头。

整个后台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单薄瑟缩,仍在抽泣的肩膀,随着老板走进了那间令人惧怕的办公室。

这一道道目光中,有同情的,有不屑的,当然也有幸灾乐祸和看戏的。

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那可怜无助,哭到不能自已的林知许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便停止了抽泣,静若深潭的双眸仍嵌在那双通红的眼眶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和谐。

孟冬的心尖莫名一凉,叱责的话被封在了喉间,双唇张了张,最终也只是低头轻扶了下镜框,

“你明知道他们之间要起冲突,为何还要凑上去。”

“若不是你没看紧杜莺音,我又怎会与他对上。”

明明就是清透的少年音,痴傻时是惹人怜惜的,现下却是与模样不甚相称的冰冷,“他们之间的谈话我会告诉你,要一字不落地传给父亲。”

孟冬其实也说不清林知许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只知道桐城司令谢天武亲昵地称他为乖儿,他也称武爷为父亲。

可天底下哪有父亲将儿子推向深渊的?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精心雕琢的玩意儿罢了。

第9章 二爷中意他

有个人死在了丽都?这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

但许家三少爷与段二爷结下了梁子,的确够大家茶余饭后议论上好一阵了。

有人说是许言礼不自量力,段二爷人虽年轻,但手段是有目共睹的,他许言礼一个被宠大的小少爷还嫩得很。

但也有人说段云瑞太过自负,那毕竟是警政厅厅长的儿子,他许家与总统好像真有什么渊源。

外头纷纷扬扬,丽都却淡定得很,照样莺歌燕舞,座无虚席。

那日被孟冬单独叫进了屋,所有人都以为这傻子惹了事肯定要被卖了去,可谁知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有好奇的人去问,当然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我今儿就要带他出去!”一楼的卡座里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怒吼,“酒也不会喝,话也不会说,除了被*还能干什么!”

“齐爷您消消气。”丽都的经理陪着笑,近了半步,“您也看出来了,他是个不灵光的,恐怕伺候不当,所以老板特意交代他不能出去。”

“老子今天就要带出去!”说着,这齐爷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叠大钞“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对着经理就是一阵劈头盖脸地大骂。

经理虽已是满头大汗,但他依旧不着痕迹地拉起林知许的手臂,随着动作将他拉起,挡在了身后。

然而这个引起争吵的源头却十分安静地站在过道里听着,直到抬起头与隔壁间的人对上了眼神,才展露了笑颜,

“少爷好。”

这隔壁坐着的,便是今日被两位老板特意请来的段云瑞,只是他们的生意谈到了一半,便被隔壁的吵闹声打断了。

靠外坐着的王老板眼力活,他这么来回一瞟,就看出了些端倪,笑得双眼直眯,对着仍呆愣愣立在那儿的林知许招了招手,

“过来,诶对,就你。”

旁边的吵闹好似与他无关似的,林知许乖顺地走到了王老板前,轻唤了声,

“老爷好。”

“你这小蹄子倒是会,对着段二爷称少爷,到我这儿就成老爷了。”趁推搡的时候,王老板趁机捏了捏林知许的腰侧,将他推坐到了段云瑞身边,不禁啧啧叹道,“这离近了瞧就更好看了,就算是老七巷子里的那些姑娘们也没比他生的好的。”

“要不然眼光甚高的孟老板能把他买进来?”一旁的刘老板也搭着话,“我听说他因为傻差点儿就被卖进黑市了,孟老板恰好看见发了善心,这才给买回来的。”

“他能发善心?”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谈着,身子都刻意离段云瑞远了几分,不去打扰他的兴致。

段云瑞自然也看出了他二人的心思,毫不避讳地环过了林知许的腰侧,稍一用力,就将他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动作似乎有些突然,林知许轻呼了一声,似乎还有些懵,但下一刻一个极轻的声音落入了耳中,

“那日所有人都离开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楼梯上?”

“啊……?”略长的头发散落在耳边,被气息扑打着飘起又落下,搔得有些痒,林知许忍不住半眯着眼睛颤了颤,像是终于想明白段云瑞到底问的是什么意思,这才答道,“不记得。”

忘了?

若是别人说忘了那必然是逃避,可这话自他嘴里说出来,再搭着这双坦诚到令人心头一跳的眸子,倒只剩了老实。

“嗯……”林知许蹙起了眉,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害怕,“就记得我正走着,就突然黑了,吓人。”

“你胆子既然这么小,又为何要为我挡枪。”

“什么是挡枪?”

这反问的,倒让段云瑞语塞,不禁轻笑出声。

小号正吹奏着欢快的节奏,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凑在一起低语的两人此刻看起来倒像是耳鬓厮磨,相处甚欢。

两位老板对视了一眼,刘老板趁着间隙忙凑上去讨好着笑道,

“那二爷,大月国的香料您也看了,能不能在荣胜百货给通融个柜台?”

“这香料的确是好东西。”段云瑞此言一出,两位老板立刻面露喜色,可接下来,却见他打开了一盒凑在了林知许的鼻子前,“你闻闻,喜欢吗?”

林知许见这盒子精美异常,眼睛亮了亮,毫不犹豫地凑上去,鼻翼不过刚翕动了几下,突然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捂着鼻子直摇头,

“呛人。”

两位老板霎时间变了脸色,若不是见段云瑞仍半揽着他,恐怕要当场发作。

“二位也看到了,这香料虽好,但咱们这儿的人恐怕是闻不惯的。”段云瑞唇角含笑,俨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态度,“今后若有什么其他好东西,可以再来试试。”

“女人们都爱香料,伦萨隔着大洋运过来的香水都能抢购一空,这个香料若是试试,必然不会差。”王老板讪笑道,“大月国与咱华国接壤,那可是连着地,通着气儿的。”

“是我没闻对吗?”气氛的变化让林知许好像是觉察出自己大约做错了什么事,他便再拿起香料仔细闻了闻,然后对着两位直勾勾看着他的老板,满脸的郑重,“老爷,这个真的不好闻,呛人。”

“你……!”一直陪着笑的王老板脸登时变了脸色,就连太阳穴都突突跳起来,一旁的刘老板忙将他拉住,埋怨道,

“一个傻子的话你也当真,让二爷看笑话。这大月的好东西多,这个不喜欢我们就可以试试别的。”

“下回的事下回说。”段云瑞将手中的雪茄按灭在烟缸之中,起身掸了掸衣角,“若没其他事,那就后会有期了。”

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请来的大佛就这么走了,王老板是气得直跺脚,满腔的怒火就要朝着仍坐在原地的林知许身上,可步子还没迈开,便被拦住,

“没看出些什么吗?”刘老板冲林知许扬了扬下巴,“二爷中意这个小蹄子。”

“那又如何。”王老板仍喘着粗气,“没听见刚才隔壁闹呢,这个也带不出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刘老板笑眯眯地倒是不急,“越难的,不才显得咱们有诚意。”

“那万一他不收怎么办?”

“咱们就这么……”

独坐在沙发上的林知许又与平日里差不多,低着头玩着手边的小玩意,只是没人会知道,他的嘴角已随着二人的话而轻轻扬起。

第10章 箱中之人

有喜欢洋玩意儿的,就有喜欢老物件儿的。

官戏的戏园子每从下午开始人便络绎不绝,尤其是到了晚上名角儿上场的时候,那可是一座难求。

眼看着日已西斜,白静秋端坐在镜前,妆台之上整整齐齐地按照顺序摆放着行头,今日要扮的是位书生,唱的也是段流传甚广的缠绵爱情。

这镜子宽大,轻易便可瞧见身后,正仔细描着眉的白静秋微微一顿,眉头轻蹙地稳住了手,在眉尾描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

一块白色的绢帕子放在了他的手边,看着素净,但若细瞧了,上头纹路清晰分明,还泛着隐隐的光,宛若月华。

“这样贵重的东西,许三少爷还是收起来吧。”白静秋只瞄了一眼,继续将笔尖捻细了,去描另一边,“我这儿油彩重,等下给弄脏了。”

“一块帕子而已能有多贵重,我只是瞧见了挪不开眼。”许言礼微笑着俯下身,双臂撑在了桌沿,刚好就将身形纤细的白静秋笼罩在了身下,“就像我一见着你,也一样挪不开眼。”

压迫的气息犹如一张大网将他罩住,白静秋呼吸一滞,笔尖儿差点就抖出了眉峰,他放下笔,本想拿起那帕子还回去,可看了看手上仍有不少脂粉,只得作罢,

“许三少爷费心了,这帕子既这么喜欢,还是自己留着的好。”

“静秋可不是这个意思。”班主见着许言礼进到后台便就跟着,见白静秋又再推拒忙上前圆场,“他这是怕弄脏了帕子,我替他先收着,您就放心吧。”

白静秋本想反驳,可几次下来他亦知道反驳无用,最终也只能丢到他床下的那个木箱子里。

他抬眼看向镜中的许言礼,他正深情地看着自己,眼中的欣赏毫不掩饰。

被这么一个俊挺的少爷这样瞧着,白静秋心中也自然泛起了一阵被满足的虚荣感,可下一秒他暗暗用指甲掐向自己的掌心,垂下了双眸,将注意力重新凝在笔尖上。

许言礼天生一双仿若含了汪池水的桃花眼,看谁都是这般款款深情。

但不得不承认,许言礼的确很会,他从不若那些财大气粗的老爷们,大把大把地砸银钱,送贵礼。

一块帕子,一颗银制的领扣,一瓶玫瑰味的洋发油。

带着精挑细选的诚意,便宜到连收下都不会太有负担。

但白静秋清楚,这不过是富家少爷闲来无事的消遣而已,更何况……

白静秋暗自垂眸,丽都的事他也听说了,知道许言礼现在与段二爷已经撕破了脸,自己不可与他走得太近。

“许三少爷,您这样我没法儿上妆,要误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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