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注意力自然也不会总在他身上,康彩凤咽下了粥开口道,
“老姚,少爷有消息吗,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我也不清楚,少爷还没捎信儿回来。”
“我就是怕少爷哪天突然回来,这肉啊菜啊的没准备周全。”康彩凤瞟了一眼专心吃馒头的林知许,接着道,“这次带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少爷平时可从不出去这么久的。”
“就是。”小杏忙不迭地接话,“少爷总忙着工作应酬的,从来也没见避什么暑,那地方这么好吗?”
“好了,不许议论少爷。”
姚管家制止了这场僭越的闲聊,而这时林知许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似乎是干渴得受不了了,就着凉水喝了几口。
而后在众人注视的眼神中转过了身,露出了乞求的眼神,可林知许的双唇颤了又颤,欲言又止。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走出了厨房,朝后门的方向走去,只是在林知许背对他们的一瞬间,眸底惯有的怯懦迷茫便烟消云散。
他当然不会乞求,自己故意在他们吃饭的时间前来讨白眼,不过就是想听那几句关于段云瑞的议论罢了。
半个月过去了,段云瑞仍没有回来的迹象,这对于他们之前所调查的习惯作风并不相符。
但父亲已经明说,关于南桥之事自己不必插手,他现下所要做的则是竭尽全力留在段云瑞身边,找到那张皇陵地图。
可这图究竟在棠园,还是在段家位于镇上的老宅,是段云瑞在保管,还是他的父亲。
林知许无从知晓,但绝不可轻举妄动。
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顺从地蛰伏下来,静静等待段云瑞的归来,不可旁生了枝节。
这些时日许言礼在家要闷坏了,听父亲说总统派了密员前来东南府进行暗中走访,他手里的两家地下赌场被父亲厉令停业,并且让他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不许外出。
原想着最多也就十天半月的,可谁知这一关就是一个多月,且不说损失了大笔的入账,这手下和赌场里衍生的各种营生都张着嘴等吃饭,他现在还得倒贴着往里扔钱。
心思烦躁的许言礼目光落在了桌上角落里的一瓶雪花膏上,那日他本打算将这小玩意儿送给白静秋,却没送成。
在家装了这么久的乖总也差不多了,去戏园子听听戏总不算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记得差不多两个多月前,戏班班主就跟他提过,说白静秋年纪也差不多了,有好几位都出了大价钱,试图打探他的心意。他故意不置可否,就是想让段云瑞先出价,然后在万众瞩目之下压他一头,将白静秋竞到手。
上次打人的事已让他出尽了风头,在白静秋身上,绝不能再让段云瑞再占了上风。
长长的手指一勾,静置了一个多月的雪花膏落入掌中,许言礼起了身,
“备车,去戏园子。”
黑色的轿车驶出了许家大门,拐了个弯就上了人潮如织的马路上,车子不算快,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燥闷。
“少爷,后面是不是有人在追车?”
司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闭目养神的许言礼惊得几乎弹坐起来,他迅速向后望去,这才明白为何司机会如此淡定,原来后面的确有个人在追,但只是个小孩儿。
“开慢点儿。”许言礼双目微眯,凝了眼神,蓦然绷直了身子,
“这是……蘅官儿?”
第25章 他被带走了
“刘阿三不知道白静秋是本少爷在罩着吗,竟然也敢染指!”
车正向戏园子驶去,蘅官儿此刻正与许言礼一起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上,头回进汽车的他紧张的只敢虚坐半个屁股,手也不知放哪儿好,死死抓着衣角。
“师哥他说了,说给少爷您去了信,您一定会来的,可是刘署长却说您……说您不过是仗着父亲那点儿荫泽庇护,如今被关在家里门都出不来。”蘅官儿偷瞄了一眼许言礼,余下的话不敢说了。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市井出身的下三滥,如今也敢与我叫嚣!”许言礼的脸色瞬间铁青,脖颈上青筋毕露,双目之中的阴狠让蘅官儿打了个冷战,吓得几乎语无伦次,
“是……是他说的,不是我,不是我!”
“你说白静秋他给我写了信?”许言礼强压下怒火,“我怎么没收到。”
“信是小人自己送到了门房手中,他说定然会给少爷的,您竟没收到吗?”蘅官儿闻言愣了下,反而如释重负,红了眼眶,“原来少爷是没收到信,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不要师哥了。”
其实空等了这些天,白静秋也已从满怀希望到死了心,认了命。自打一早班主说今晚刘署长要来接他,白静秋就不吃不喝的呆坐在房里,整个人就像是没了魂儿一般,原本一双活灵活现,黑白分明的眸子好似打了层寒霜,空得看不见底。
就好像没了活人气儿!
蘅官儿看着害怕,心里突突的总觉得要出事,心一横便直接跑到了许府门口就这么蹲守着,还真让他碰见了许言礼。
许府离戏园子不近,中间隔着条滁江,开到时班主恰好就在门口,看见这辆熟悉的车子脸色微变。
“你个小兔崽子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坐许三少爷的车!”班主用力将蘅官儿扯下来,一脚踹了过去,转头又满脸堆笑道,“三少爷,今日正好上了新选段,劳您尊驾,替咱们把把关。”
“我也不与你废话。”许言礼下了车,蓦然笼罩而来的骄阳让他眉峰微微挑起,微眯的双眸中透出一丝玩世不恭,“本少爷今日就是来找白静秋的。”
班主脸色微白,心虚的别开了双眼,搓了搓手道,“今儿不巧了,静秋他……他有事。”
“我瞧今天没挂出他的戏牌,怎的就不巧了?”
“就刚才,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刘署长已经把人接走了。”
“什么!?”
随着蘅官儿的一声惊呼,许言礼微微一怔,喉头竟好似突然被棉花堵上般噎住了。
“不是,不是说晚上吗,这还不到傍晚!”刚还在庆幸赶上了的蘅官儿也顾不上逾矩了,一把就抓上了许言礼的手腕,“许少爷,您可要救救师哥,他要是去了那是要没半条命啊!”
“你胡扯什么呢!”班主一巴掌把蘅官儿打得摔到了地上,再准备补一脚时衣领一紧,竟被许言礼攥紧了手中。
“你竟敢一声不吭的,就把本少爷看上的人送去别人府上,你这戏园子还想不想干了!”
“许少爷您这话就不对了。”班主额上虽已冒了汗,说话却也不紧不慢,“静秋这事我是第一个与您通气儿的,可您没给答复,小的也不能一直等下去,白白耽误了静秋的大事。”
班主的手扶上了衣领,并没用太大的力气便推下了许言礼的手,“咱做的这生意虽不算光彩,但也要讲信用,刘署长出价最高,小的就是心疼,白静秋他也得去。”
刘阿三的癖好谁人不知,对白静秋他虽不敢弄残弄死,但也绝不可能好过,自己都还没尝过的玩意儿,怎么可能让那个蠢货先入了口。
但他毕竟是警察署长,自己硬闯去不仅师出无名,搞不好还会被惯以狡诈的刘阿三反咬一口。
思及此,许言礼反倒微微一笑,伸出修长的手指抚平着班主被揉皱的领口,和声道,
“你说得在理,那我走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班主原本已做好了风雨欲来的准备,眼睛瞪了又瞪,辩驳的话到了嘴边,硬是给咽了下去。
蘅官儿登时就哭出声来,可在班主的怒视下他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言礼的车轰鸣而去。
“少爷,咱这是回府?”手下阿城也同样不明所以,回过头试探地问向许言礼,却见他紧蹙了眉头一言不发,眼睛直直地透过挡风玻璃,却又并非看窗外风景。
见他不应,阿城调转车头向许家驶去,许言礼看出来车在向家里去,却并未出声阻止,他知道不好办,为了一个戏子跟刘阿三对上,这事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许言礼左思右想,心中难定,手下意识地摸进口袋,想掏支烟出来,可指尖碰到的却是一个坚硬的物件儿。
是那瓶还没送出去的雪花膏。
玻璃瓶子的表面是深深浅浅的纹路,许言礼的指肚无意识的摩挲瓶身小小的起伏之上,细看之下,是一朵浮雕的白玉兰。
当初想送这瓶雪花膏,就是因为这瓶身上这朵线条优美的玉兰花,让他一下子想到了白静秋,鬼使神差地就买了下来。
手腕轻抬,瓶子就被掷到了旁边的座椅上,顺着弧度滚到了椅背的夹缝处。
许言礼摸到了烟盒,手掏出一支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白烟在车内打着转,又从打开的窗缝里争先恐后地飘散而去,可呛人的味道却始终萦绕。
再转两个弯就能看见许家的大门了。
“阿城,赌场那个叫阿莱的,他兄弟是不是在白背山当土匪呢?”
“是。”阿城不解,只见许言礼缓缓道,“你现在送我去警察署,我想办法把刘阿三弄出来,让他今天晚上回不去家。然后你让阿莱的兄弟蒙面带着人,去他家把人给抢回白背山。”
“啊……?”阿城一愣,“这……去警察署长家里抢人,就算是土匪也不敢如此招摇啊。”
虽是乱世,可警匪之间自也有默契,土匪抢警察,这不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
“他就非得自报家门吗!”许言礼表面冷静,可逐渐拔高的声音显然已没了耐心,“你去跟他说,京里来的消息,新政府下一步就打算要剿匪,别说我没提醒他。”
“他要是办成了,我马上新开的钱庄就让他带着兄弟们干,催债什么的他最在行。至于刘阿三也不必担心,本少爷必定让他做不成这警察署长,若他兄弟能干,将来我替他活动活动,当个警察署长也不是不可能。”
“少爷您何必,段云瑞人又不在……”
“他在不在与我何干!”
骤然而起的厉声呵斥让阿城不敢再说话,可他不明白这次既然不是与段云瑞相争,那少爷又何必非要去管白静秋的事,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支烟吸得急,白色的轻烟在车里缭缭绕绕的寻找一个出口,如同满腹的疑惑急需一个解答。
许言礼自己也想知道。
第26章 即归
从在戏园子被接走,到匪头子乔山虎把人从刘阿三家里劫出来,一共六个小时。
“许少爷,您不知道那间屋子有多骇人,我他妈一个杀人如切菜的,看见那些折磨人玩意儿都后脊梁发凉!”乔山虎恭敬地将许言礼迎进来寨子来,“别看刘阿三的狗窝不大,卧房底下挖那么大一个地窖,老子也算见多识广,里头的刑具一多半都没见过,全都是用在那档子事儿的。老子进去的时候,白老板就光溜溜的给绑在架子上,两条腿还……”
许言礼一记眼刀过去,乔山虎立马闭了嘴,堆笑道,
“我是粗人,说话不好听了许少爷您就直接赏我一巴掌。”
乔山虎人虽粗鄙心思却活络,剿匪的事迟早会来,这趟活儿接了,以后他就是许言礼的人了,赌场,地下钱庄这种地方,缺的就是狠人,他们这算是一拍即合。
“白老板就在里间。”乔山虎止了步,“我就不进去了,不过您可得劝劝他,这不吃不喝又不看郎中的,身子可顶不住。”
门在乔山虎的絮叨声中吱呀一声打开,这是匪窝里还算不错的一间砖房,新糊的窗纸将外头强烈的天光变得柔和,有些年头的木床上,铺着的都是崭新的被褥。
可那雪白的褥子上却洇进了斑斑血迹,因干涸已变得殷红。
许言礼也算见惯了血,可这一刻却觉得分外刺目,他迫使自己把目光移开,看向血迹边上那个低头抱膝,纹丝不动的人。
白静秋就好像没听见门响似的,就这么蜷着,虽没半丝声响,可被右手用力按压的小腹和微微颤动的肩膀,让许言礼看出了他正在拼命压抑的痛苦。
“静秋。”
许言礼不自觉地柔了嗓音,可还是把床上的人吓了一跳,抬头的一瞬间好似又想起来什么,埋得更深,
“你别过来!”
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低沉嘶哑,嗓子应该是伤了,白静秋不敢抬头,态度却是坚决,“许少爷的救命之恩静秋无以为报,仅有的这幅身子如今脏成这样,唯有病好了去做个供少爷差遣的牛马。”
许言礼神情复杂,滞了少倾,“你是不是怪我没能早些救下你,我被我爹关在家里出不来,那封信被门房压下后已不知所踪,我至今都未能见着。
“那个门房已经被我拿鞭子抽了一顿赶出了许家,你若觉得不解气那再把他带到这儿来,任你处置。”
说话间,许言礼已走到了床边,手掌轻轻按住了颤抖的愈发厉害的肩膀,白静秋整个人为之一震,想躲开却激起了一声痛呼,
“许少爷!”白静秋到底抬了头,惨白的脸上布满了隐忍的汗珠,眼睛对上许言礼的一瞬间,痛苦与恐惧交织,糅杂出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求您了,别过来。”
就算警署里的人对许言礼有些忌惮,但他仍是两天后才寻了机会支走了刘阿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