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许你能听到吗!”
没有任何的应答,只有雨水不断浇在脸上,这样的冲刷让人甚至产生了窒息感。
“救我……”
这声音微弱的犹如幻听,可小杏一个激灵蓦然转身,却让她看到了比这场暴雨,这间房屋的倒塌更为震惊的一幕。
瓦砾之中,林知许颤颤巍巍的站着,白色的里衣已被鲜血染红了半身,被捂紧的右臂上,血水正顺着指缝向下源源不断地流着,在脚下形成了一条淡淡的,红褐色的水痕。
“你……你不在屋里?”小杏强压下骇然,不禁朝他来的方向看去,“你为什么会去那边,你是怎么受的伤!”
“救我……”被雨水打湿的发将面容遮了大半,只有那双苍白到发青的唇蠕动着,重复的就只有,
“救救我……”
第28章 把灯关了
这样的暴雨通常来得急,走的也快,片刻之后轰鸣渐歇,让刚才的一幕就好似是梦中发生一般。
主宅的正厅里,年逾五旬的姚兰君正坐在偏处的软椅上,乍一看与下人们穿的一样朴素,可细瞧了,微胖的身体上裹着的群青色衫子垂软服帖,与旁边身着竹布衣的下人们显然是不同的。
“都在这儿了?”中气十足的腔调并不像这个年纪的人,饱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仪,说是家中的老太太也能信。
“除了丁春生,都在这儿了。”姚管家微微颔首答道,哪怕是他,对姚兰君也十分恭敬。
“我看他是没脸见人躲起来了!”
姚兰君蓦然提高的嗓门让站着的诸人心头一抖,让一直惊魂未定的小杏吓得双肩瑟缩,说话已带上了哭腔,
“我只瞧见春生哥朝他屋那边去,我……我也是猜的,没真看见春生哥去招惹那个傻子。”
后院那间废屋塌了,本该在屋里的人一身是血地出现在眼前,把小杏当场吓得掉了魂儿,在众人盘问之际说是先见了丁春生去了后院,而后就下起了暴雨,她怕屋子禁不住就去瞧瞧,谁知就瞧见这么恐怖的一幕。
棠园里谁不知道小杏对丁春生有意,可谁也都瞧出来了丁春生对林知许的怀揣着不该有的心思。
“就算他是个脏的傻的,那也是少爷带回来的人,就凭你们也敢赶他?”
藏在后头的康彩凤低着头,暗自撇了撇嘴,心道这家里统共就这么点儿事,赶他出主屋的事她姚兰君又岂能不知,赶的时候装聋作哑,出事了都教他们担着。
“丁春生的工契还在这儿,等他回来了就给发落了,咱们这儿容不得这种货色。”姚兰君站起来对着姚管家 ,虽矮了大半头,可气势却好似丈余,“至于那个,伤该治治,等少爷回来处置。”
姚管家刚要应着,忽地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让众人后背一紧,离得近的赶紧去接,嗯嗯了几声后慌忙抬头喜道,
“是门房,少爷回来了!”
这么大一个园子,这么多双眼,虽散在各处,可都忍不住朝二楼张望,猜想着少爷会如何处置了那个妓子。
出了这等丑事,恐怕不止赶出去那么简单,可请来的大夫都已经走了半天,眼看着灯一盏盏亮起来,楼上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林知许窝坐在单人沙发里,他有些虚弱,唇色也有些白,右臂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得当,泛着一阵阵的钝痛。
这种痛刚刚好,不太痛苦,却又能让他的神志保持在一个清醒的状态。
林知许不得不清醒,因为他身下坐着的这张沙发就在段云瑞的卧房里,而他距离自己,仅有四五米远。
段云瑞刚洗沐浴罢,一向一丝不苟的黑发带着些凌乱的潮气,换了一身舒适服帖的黑灰暗条纹的丝质居家服,平滑柔软,让平日里的压迫感少了几分,也让林知许不由地看向了他。
额前的发又长了些,半遮住了林知许湿漉漉的双眼,也在眼前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黑云,可他仍看的出段云瑞眼下淡淡的乌青和神色中的疲惫。
段云瑞定是从南桥到阜德又回到榕城的,一路奔波之下才会如此疲累,林知许猜想着,又想起了自己人的捎带的话。
皇陵的地图慢慢寻,可现在还是要先弄清楚段云瑞到南桥到底做了什么,为何会呆了那么久。
林知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算起来他至今至今还未能近了段云瑞的身,但就经历了这许多波折,这是往常从未遇到的境况。
就是人们常说的,他与自己大概命里犯冲,这是不祥之兆。
林知许的胡思乱想被尴尬的腹鸣声打断,惨白的面皮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粉,也让专心吃饭的段云瑞抬起头望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按下了召唤下人的铃,不消一会儿一碗热粥送了上来,两碟菜还余了一半,段云瑞放下筷子走来,握起了林知许没受伤的左臂,指尖几乎交叠。
“啧。”一声轻叹随着蹙起的眉头而来,段云瑞握了握手中过于纤细的手臂,勾起了一直低垂的下巴,指尖陷进了双颊,左右端详了番,“怎么瘦成这样了,在丽都时还有些肉。”
林知许不吭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山药粥,脖颈微微前倾了下,咽下了舌根冒出的涎水。
“吃吧。”段云瑞放开了他,又将剩了一半的菜推到了他跟前,仰首将碗里剩下的粥喝了干净,放下碗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林知许近在眼前的右臂之上,半截袖的睡衣虽松垮了些,却仍盖不住缠绕整齐的绷带,医生临走时的话也如在耳旁。
“切口极整齐,像是锋利的刀刃所伤,血虽流得多却幸好避开了要害,皮外伤养养就好。”医生像是想起什么来又补充道,“余下的是一些擦伤,不要紧的。”
小杏并未看到房屋倒塌的瞬间,她也说不清林知许为什么会浑身是血。
如果他躲过了坍塌,那为何会被利器所伤。
如果他被飞溅的碎石砸中,又怎会都是擦伤而未有任何撞击的痕迹。
不过段云瑞并不急于在今晚一探究竟,奔波了这么久好容易回到家中,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把灯关了。”
林知许背靠在散发着温热的胸膛上,耳边这句话已带上了浓浓的倦意,他甚至感到了颈后扑打而来的气息也不若上次那样带着侵略的意味,绵软了些许。
这间宽大的卧室只余了盏床头的台灯,绢布的灯罩内的钨丝灯闪了几下,暗了几分。
连天的雨大概是损了些电路吧,同样起了倦意的林知许从被下伸出手臂,勾住了灯罩下垂着的铜链子,啪嗒一声,所有的一切同时进入了黏稠的黑暗。
眼前还虚晃着残留的光斑,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到自己伸出去的手指轮廓,他缩回了手,均匀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宛若酣睡。
可不能睡,哪怕困极,林知许担心自己会做梦,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今日着实发生了太多事,他似乎还能感受到从丁春生脖颈上喷射而出的滚烫鲜血,喉管嗬嗬的漏气声,以及逐渐沉在墙角那个坑洞的黄泥汤里躯体。
但那个坑洞还是太浅了些,黑色的头发和浮起的衣角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来回摆动,猩红的鲜血咕嘟嘟地冒着,与黄泥汤搀搅在一起,变成黑褐色顺着向外流去。
麻烦,很麻烦,更麻烦的是他没料到段云瑞会在今日突然回来。
好在天终于黑了,没人会在晚上去后院深处,而明日那具尸体将会消失不见,丁春生也再与自己无关。
林知许抬起左手,毫不犹豫地隔着绷带按下了已经粉饰太平的伤口,疼痛如电流一般窜过全身,也刺醒了开始混沌的神志。
崩裂了吧,可一阵又一阵疼却让他很安心。
雨后的月仿佛被冲刷过一般明晃晃的,光华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打到床上,如一条缎带似的贴着两个人的身体而蜿蜒起伏,却又笔直笔直的,一直投到了紧闭的雕花木门上。
交错的呼吸是如此舒缓绵长,可林知许看不到,身后那双眼睛同样无声地睁开,看向的是惨白的月光下,那渗出绷带一朵殷红。
第29章 难应付
凌晨,哪怕是丽都也都已陷入了无人的沉寂,可幽暗的走廊深处的地板上,却探出了一道橙黄的光线,只是这光孱弱地从门框下的缝隙里伸展着,用尽了全力也只能亮上几寸,被暗夜尽数吞噬。
“他居然敢在棠园里杀人!”房门紧闭的房间里,孟冬压抑地低吼着,鼻梁上滑腻的汗水让镜框难以维持,不断地滑落至鼻尖,更添恼怒,“你知道吗,段云瑞今天还回来了!”
“知道。”杨元龙低头将烟点着,斜睨了一眼面色发白的孟冬,颇为不以为意,“你不是已经派人把尸体丢进了江里,还紧张个什么。”
“我紧张什么!?”杨云龙这样无谓的态度显然令孟冬愈发恼火,“什么都没查出来,倒在棠园里杀了人,这样会添多大麻烦难道他不知道吗!”
“所以你就是为这事儿把我叫来的?”杨元龙将身体往桌边一靠,深深地吸了口烟,升腾的白色烟雾瞬间遮了他的面目,却仍挡不住瞬间聚起的眼刀,“孟冬,你以为你是谁。”
吸了口气正欲继续分辨的孟冬听到这话,哽的喘了下,恰巧就吸进一团烟雾辣得一阵猛咳,脸红脖子粗的,半天都没缓过来。
看着平日里斯文雅致的孟冬现了少有的窘态,杨元龙轻笑了下,缓下了些语气,“你不熟悉阿棠,不知道他就这么个脾性,他既出手杀了这人,那定然是打他主意,碍事了。”
其实孟冬知道,林知许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但知道归知道,真见到本人了他心里也不免打了鼓。
这是一副天生招男人喜欢的身子骨儿,可杀人的确是不够看了,就连孟冬都觉得,自己轻易就能将其杀死。
他慢慢平复了呼吸,嗓子仿佛被磨砺过的嘶哑,“杨副官,可他整出这么大动静容易暴露,我是怕耽误了武爷的大事。”
“他杀人没被发现,若是在你这儿被察觉,那就是你的漏子。”杨元龙把香烟摁灭,吐出了最后一口烟雾,“多数人,当然也包括你,只道阿棠是武爷的一道媚棋,却不知那些磨折他的男人不过是武爷送给他的祭品罢了。
“你说那些男人哪个不比他身强力壮,可怎么就能折在他手里?”
孟冬抿了抿嘴,掏出帕子擦拭着有些狼狈的唇角,“可他也太不按常理出牌……”
“季绍青,如果不是武爷,你已经在京城死得透透的,哪里有现在的这些富贵。”杨元龙已经失了耐心,直起身子向外走去,皮鞋踏着木地板上,咚咚作响,
“我也就提醒你这一回,下次再因为这种小事叫我来,可是要回禀武爷了。”
季绍青这个名字一出来,孟冬就好似被抽干了血似的摇摇欲坠,双手无意识地叠着帕子,却怎么也叠不好,最后只得紧攥在了手里,点了点头,目送了杨元龙走入漆黑一片的走廊。
晨起总是容易犯混沌的,今日是个晴好的天,已经高升的太阳从窗帘上针织的细孔里透进来,看过去仍有些晃眼。
林知许很快就清醒了,不过并不是因为这有些刺眼的光线,而是自己现在跟背后抵住的那东西一样,有些隐隐的胀痛。
林知许猜不透段云瑞的想法,但只要做自己该做的就好,他想转过身来,却碰着伤口轻嘶了一声僵在了原地,候着这阵疼过去。
身后的人肯定是醒了,却也没动,直到察觉着他绷紧的身子开始放松,将扶起他的腋下转身平躺。
林知许骤然被这么一翻,整个人从躺着变成了坐着,受伤的那只手臂还被托着,没扯着半点。
他短暂地怔了下,目光顺势滑下来,在这不明不暗的暧昧气息里俯下了身子,变得有些凌乱的气息打在轻柔的,黑灰色暗纹的衣料上,如波浪般起伏。
一楼的座钟哐哐响了起来,下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儿面面相觑,眼神不约而同地都从红漆扶手的楼梯向上望去。
一整夜了,少爷留了那个与丁春生通.奸的妓子一整夜。
不,不止一整夜,钟响了九下,少爷从未这样晚起过。
姚管家也拿不定了主意,便指了个人上楼探探,别是连日奔波病了。
上去的时候走得从容,可下来的时候却撑着扶手满目惊惶,脖子根儿都泛起了红,
“姚叔,下回可别让我去了。”下人窘得有些结巴,“那……那林知许叫得我……我臊得慌!”
这下也都明了了,众人尴尬地不吱声,拿着抹布扫帚四散开来,谁也不敢提楼上二字。
他是个男娼,做着该做的事。
他是个傻子,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段云瑞没有阻止他,却也没主动,就仿佛想看他有什么样的本事似的,任由自己弄。
自打第一回在丽都的包厢里,林知许就知道段云瑞不是个好应付的,就连他也蹙紧了眉头,堪堪适应。
他一向是懂得如何让自己在这件事里寻着快乐的,可随着时间流逝,林知许却生了悔意,倒觉得不如让自己痛些还更能受得住。
“少爷……”半是试探,半是真累了,林知许低低道,“求您动动。”
“孟冬把你捧得那么高,却就只有这点本事?”段云瑞话语间带着不屑的轻嗤,“比你第一次,可差远了。”
林知许自然不会为了这种话而脸红,杀了人,受了伤,淋了雨,一夜几乎未眠,他能坚持这许久已是不易。
呼吸已渐渐平缓些,林知许并未回答这问题,只是低下头抚向自己的小腹,
“我饿,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