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19章

“怎么在我家你几句不离一个饿字。”段云瑞支起了身子与林知许面对面,动作的牵动,让他忍不住小小地嗯了声,而后被一只手臂有力地环绕,贴紧,“放心,今后不会让你再饿着了。”

不是调情的话,也不沾一丝情欲,就好像是心疼,怜惜,又像是句誓言似的。

多脏的话林知许都听过,多下贱的称呼他也都能应承下来,却被这与情欲毫不相干的一句话激得一颤,可怜地伏在了段云瑞的肩上。

再轻微的反应又怎能逃过此刻与拥得他无缝无隙的人,但缓缓中,段云瑞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精光已被欲念所替代,放任沉沦。

第30章 还疼吗?

用完餐才临近中午,这是把早饭午饭都一起吃了。

小杏端着饭后的水果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终是低着头进去,放下说了句“少爷请用”就匆匆退出来,连林知许身上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都没有瞧见。

其实大户人家里的下人,对于主子的这些事原本不该这样大反应。可姚家到姚老爷子那一辈人丁就不旺,后来也只有一个独女,便是段云瑞的母亲。

再加上段云瑞住进来后,就算是风流也从不往家中带,倒显得家里的下人颇没见过世面似的。

同是园子里的老人儿,姚管家不置可否,姚老太装傻,偏就她康彩凤张扬,到底是差着些道行。

可自己也傻,小杏恨恨地想着,被她当了枪使,也不知道少爷会不会怪罪下来。

“吃吧。”

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水果,林知许微微偏了些头,推说自己饱了,一下也没碰。

这里头不乏些昂贵的果子,就是放在普通富户也不会整这么一大盘子来,可林知许却推辞了。

不止是果子,这一桌子席面,但凡是甜味稍重些的他都没碰,只捡了些咸口的来吃。

不爱吃甜的,这倒有点儿意思。

段云瑞这样想着,可问出口的却不是这句,

“手上还疼吗?”

“疼。”

左手被握起,人也顺势被带了起来,段云瑞撩起袖管瞧了瞧,

“伤口都崩开了,可见昨日的大夫不好,既吃完了,我带你去找望笙瞧瞧。”

肖望笙?!

林知许心头猛然一沉,后背窜起一阵凉意,可他无法拒绝,只能是顺从地点着头,同段云瑞一起坐上了在主楼前等候已久的轿车。

许言礼将自己这条命几乎打没了,是肖望笙将他救了,所以林知许很清楚他医术几何,会不会看出自己这伤的端倪。

手臂上的这道伤本不必留下,可被丁春生的血喷溅了满身,哪怕是雨水冲刷也难免露出痕迹。

林知许没想到小杏竟会寻出来,情急之下便用铁片割伤了自己的手臂,让源源不断的鲜血掩盖了浑身的血腥气。

可哪怕是情急,他依旧精准地避开了要害,想着趁段云瑞回来前愈合了就好,却没想到就被碰个正着。

“能缝上几针最好,不过我这儿没东西。”肖望笙整整齐齐地将绷带缠好,“不过没什么大事,别再崩开了就好。”

这点小伤实在不必特意来他家里,肖望笙清楚这定然不是什么宠爱有加,于是他处理好绷带让让林知许坐在沙发里,唤家里做事的老妈子送上来一杯白开水,自己则弯腰在一旁的柜中拿出了一个扁平的盒子,

“你肯定是闻着味儿来的。”嘴上听着是心疼,可拿雪茄的手却是利索,“我都没舍得抽,一起去试试?”

段云瑞立刻明白了肖望笙的用意,接过了他递来的雪茄,顺势就一起走向了阳台。

连日的雨将一切都冲刷地干干净净,红砖白瓦,绿树荫草,所有的颜色都艳得好像是一锅煮熟的开水咕嘟嘟的向外冒,只是除了那原本顶在枝头的花儿,被打了个干净,连花瓣儿都已不知所踪。

氤氲淡淡的,在二人身边打着转儿,随着一阵轻拂的风,飘飘摇摇地顺着阳台半掩的门缝进了屋。

两个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看过去,就见着门上的彩色玻璃透出的那些黄的红的光,刚好就打在了林知许身上。

他捧着水杯乖乖坐着,似乎是没得到允许,一下也没动过。

“所以他的伤口是有疑点的。”

“有,但不绝对。”肖望笙斜了些身子靠在栏杆上,“只是这个角度的伤口,既可以是外力造成,也可以是自己造成的,但若真是他自己划的,那可就厉害了,相当完美地避开了臂丛神经。

“另外他身上的那些擦伤,不像是被倒塌的房屋砸到,更像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进行过激烈的打斗,所以手臂上的伤是在打斗过程中被划伤也有可能。”

段云瑞微蹙起眉头,考虑着肖望笙的话中究竟蕴含着什么,然而所有的关键都凝在了一个点,那就是丁春生。

“你明知道他不怀好意,为何还要留在身边?”肖望笙颇为不解,“照你的脾气不是早就该让他消失的干干净净,难道就因为他可能是十年前你见过的那个孩子?”

“不是可能,他一定是。”

就在几个小时前,那对在掌下高耸的蝴蝶骨振翅欲飞,意乱情迷中,段云瑞心头忽地一闪,拨开了林知许耳后的发丝。

“那时他指给我看,说在这个位置自己也从未看过。”段云瑞双目微眯,从阳台向外看去,“小小的,嫣红色。”

形状就好似一片花瓣似的,是嫣红的海棠花瓣。

当时的小孩以为逃出生天,开心地接过自己买给他麦芽糖饼,背过去小心翼翼地吃着,自己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放在他耳后。

麦芽糖沾牙,小孩儿嚼得似乎有些费力,那一点红就好像活了一样,让当时也不过是个少年的段云瑞,觉得莫名的可爱。

“会有人不爱吃甜的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肖望笙虽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甜味虽好却不一定是人人都喜欢,不过当下时局不好,普通人家有点钱也用来买米买盐,糖这东西贵,舍不得吃的大有人在。”

“那舍不得吃,遇着了该是喜欢才对。”段云瑞淡淡道,“如果连水果的甜味都抗拒呢?”

“这倒是少见些。”肖望笙思忖着,“还有种可能就是吃太多腻味了,不过看他的身份,不该是。”

显然肖望笙已经猜出来这说的是屋里仍捧着水杯,乖乖坐着的那位。

“关于林知许和孟冬的调查,背景都太过完美。”段云瑞将燃尽的雪茄按灭在阳台圆桌的烟缸里,习惯性地掏出手绢,擦拭着指尖,“太完美就是最大的缺陷,孟冬一定不是幕后的那只手。

“不过他装傻于我而言倒不失是件好事。”段云瑞眉心微动,漆黑深邃的眼底看不清情绪,“我让他做什么,他都不能拒绝,等知道他幕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戛然而止的声音让肖望笙露出了询问的眼神,但段云瑞仍没有继续说下去。

十年前没能救出的人,如今却心怀叵测的出现在自己身边,那十年后的现在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第31章 关心?

林知许不知道他们交谈了什么,也许是关于自己的伤口,也许是别的什么,他捧着水杯一动不动地坐着,仗着屋内的晦暗肆无忌惮地观察着阳台上的二人。

只可惜这彩色玻璃的窗户并不十分清透,他看不清二人交谈的双唇,不然就是通过唇语,他也能大概知道谈话的内容。

林知许细细看着二人神情的变化,慢慢卸下了初来时的紧张,看来自己的伤口哪怕疑点再多也只能是揣测,只要孟冬做的干净,他就不会有事。

可令林知许没想到的是,从肖望笙家出来,他竟被直接带到了一家洋人开的理发馆中,就只听了段云瑞与洋人老板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他就被按在水管下头,哗啦啦地一阵揉搓冲洗。

“不要怕。”温柔低沉的声音随着皮鞋的脚步而来,轻轻拍了怕因过度紧张而紧攥着衣摆的双手,“你的头发太久没修剪,让丹尼给你好好修整一番。”

段云瑞与洋人老板熟练地交谈,这种大大方方都说给你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懂的感觉让林知许心中微微有些懊恼,但他却将好奇与害怕表演地淋漓尽致。

“知道刚才丹尼说什么吗?”段云瑞坐在另外一张理发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身体斜倾靠在扶手上,以一种极为放松的姿态靠近着林知许,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上下翻飞的剪刀霍然停下,吓得丹尼哎哎的,又是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

“剪刀无眼,你万不可乱动。”

这一瞬间的惊慌与担心就那么从段云瑞的眼中毫无保留地流露,虽消逝得快,可林知许却看见了。

哪怕是双眼被过长的,潮湿的头发覆盖着,哪怕是眼睫扫在上面不由自主地颤动着,他还是看见了那转瞬即逝的关心。

林知许的心头重重一跳,随后沉入冰窖。

段云瑞去南桥前那短暂的柔情,他可以当做是一时兴起。

今早的缠绵,他也可以当做男人应有的反应,但现在这样细腻的关心却让他格外警觉。

在桐城那间院子里,他是不允许被关心的,若有人对他心怀怜悯,哪怕只是一时的犹豫,那个男人就会被拖走,再也不会出现。

林知许很清楚,父亲是要他能忍,会忍,忍下世间最不公的一切,却独独没教他如何面对关心。

也对,不过是个扬州瘦马,养来就是供人发泄的玩物,谁会有那闲心对他好。

所以,段云瑞是为什么?

丹尼的手很利索,林知许没有时间再多想,抬眼朝镜子里左右看了看,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别动,别动。”丹尼用蹩脚的中文将欲起的林知许按下,从瓶子里挖出点头油在掌心搓了搓,细细地将他的发丝归拢,做了个时下十分流行的发型。

林知许眼看着原本垂在额前的发丝被斜斜地抹了上去,随着光洁白皙的额头显露,整个人忽地就明媚了起来,连带这脸上的眉眼都好像被拨去了薄雾,清晰的就跟一幅精致的水墨工笔画似的,每一笔都细致得恰到好处。

“现在我可以跟你说,丹尼刚才说的什么了。”段云瑞站起了身,并没有吝啬眼中的惊艳,“他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华国男孩,像个女孩子。”

“现在……现在不像了。”丹尼努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是一位,英俊的,男士。”

这已经是丹尼词汇的极限,林知许听懂了,他灿烂地笑了起来,诚挚地看着丹尼,说了声谢谢。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这让林知许方才觉得,刚才的自己似乎太过紧张,是犯了大忌。

前路如何,如今既已踏进来就没有回头路,这个痴傻的身份既局限了他,却也帮了他,让他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想要如何应对,纯然若真便好。

上车后段云瑞突然说林知许这一身衣服未免太不合体,让宋焘先别回棠园,拐到荣胜百货去。

这句话,让原本坐车坐得昏昏欲睡的林知许一下子精神起来。

公务应该大都是在办公室里做的,若他能进得段云瑞的办公室,或许也能为南桥一事寻得些线索。

可如何才能进得段云瑞的办公室呢。

林知许装作睡了,脑袋晃晃悠悠的没有着落,正向身边坐着的人倾去,前头开车的宋焘突然惊讶地哟了一声,惊醒了林知许,与段云瑞朝外望去,却又同时被对面驶来的那辆车上反射的阳光晃了眼。

与如今街上大多汽车不同,这辆竟是个明晃晃的米白色,锃光发亮的车灯和车镜子,都是银白的金属色,那刺到眼睛的光就是打这儿来的。

这车还真是招摇过市,路人议论,纷纷猜测是哪家的公子哥。

“少爷,好像是许言礼。”宋焘坐在前面,率先看清了里头的人,“他自己开着车,旁边坐着的好像是……好像是白老板?”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段云瑞话音刚落,两车交错而过,刺耳的车鸣声骤然响起,惊得林知许捂起了双耳,隔着段云瑞向那辆米白色的轿车那儿张望。

这一幕同样落到了车中坐着的白静秋眼中,这就这错身的一瞬间,他才看到原来段云瑞身边还坐着一个人,白瓷似的,在黑漆漆的车里也能瞧见个轮廓,却也只能瞧见个轮廓。

白静秋一怔,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与段云瑞齐坐在车里,是个男的还是女的,是亲戚,还是什么旁的人?

原本以为已经认了命的白静秋,心绪倏地乱了,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虽感激许三少爷,可对段二爷却仍有不甘。

他慌忙又瞥了一眼,却正与那车里同样好奇探头的人正对上了眼,这不是那个……

原本还在得意炫耀的许言礼侧过脸,恰巧就将白静秋惶然的神色看到眼里,蓦地一个急刹,让白静秋疾呼一声,倏然回神。

“呵,怎么看见他的车就失了魂了?”

白静秋一身的冷汗下,脸色更是煞白,他拍了拍心口道,“闻着油车这味儿,有点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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