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24章

“个子小,穿蓝衫子的那个我看了半天,好像不太灵光。”

“脑子不灵光,劲儿可不小,我脚都被他踩肿了。”

“又漂亮又够劲儿,肯定能卖个好价。”

“盯紧了,他旁边那个看起来不好惹,看什么时候落单……”

声音逐渐低下去,不怀好意的笑隐藏在耸动的肩膀里。

白静秋的足尖微滞了一瞬,然后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径自朝家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帮匿藏在十里铺的地痞流氓,偷抢拐带什么都做,林知许这种脸生又泛着天真的漂亮男孩,是他们眼中势在必得的高货。

但他身边跟着的可是段云瑞,一个眼神都能把他们挫骨扬灰的主儿,自己也不必闲操这份心。

而那头的林知许也没想到那伙儿人依旧不死心,茶喝够了就站起来要走,一转头才发现身后是一家旧货店。

虽旧,却干净。

尤其是那橱窗上的玻璃,透得跟没有东西似的,将里头的东西送到眼前,送进林知许的眼里。

眼里的目光凝聚着,在那品目纷杂的旧货里,独看到了一块躺在红丝绒上的银怀表。

他忍不住向前,手像是不受控制地伸出,直到碰到冰凉的玻璃窗后轻微的一颤,然后小心地将指尖贴了上去。

这应是一块有些年头的怀表,店主虽擦亮了,可银壳子上的雕花缝隙里已发黑,就连悬挂的银链子也没了光泽,泛着乌。

段云瑞付了茶钱,转过身见林知许趴在橱窗上,刚要唤他,却也瞧见了那块怀表,怔在了原地。

这块表的确是有些年头了,自己也曾有一块,但在十年前那个风雨欲来的下午,他送了人。

送的是那个向自己苦苦求救,被恶人拐带了的小男孩。

只是那时到底自己也太弱小,慌不择路地带着他跑进了一个黝黯幽长,没有出口的长巷。

“你拿着这个。”他已经听到了汽车轰鸣和戛然的刹车声,“这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所以你信我,我今天晚上去欢悦客栈救你!”

“哥哥,我怕!”

“别怕,别反抗他们,我会找你,一定会的!”

“嗯……”男孩颤着声音,死死地将怀表抓在手里,就好像抓着的是一棵救命的稻草,“我听话。”

“你叫什么名字……”

太慌张了,竟忘了问。

“阿……阿棠。”男孩似乎是怕他认错人,忙又说道,“是海棠花的棠。”

“我叫……”

纷沓的脚步声如同恶鬼袭来,他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高亢的叫卖声让段云瑞晃过神,他看着仍专注地看着那个怀表的林知许,目光扫过他耳后那颗朱砂痣,开了口,

“想要?买给你。”段云瑞朝店门走去,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林知许又停了下来,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眼路对面,而后语气淡然,“店太小转不开身,你在这儿等着吧。”

林知许点点头,转而又趴在了橱窗玻璃上,期待店主的手伸进橱窗,从那块暗红色的丝绒布上,将怀表取走,然后会出现在自己手心。

沉重、冰凉、圆润。

他甚至已经能够感到表硌在掌心的感觉,这是十年间自己从未忘记过的触感。

“小少爷,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呢?”

沉浸在回忆中的林知许猛然回头,可未等他呼救,一股清苦的气味已窜入鼻腔,而后死死按住,不给他一丝挣扎的机会。

瞬息之间,旧货店的橱窗前已空无一人,只有对面的老妪半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守着她的火灶,等着壶里的水再次烧开。

段云瑞也出了店门,他手里握着那个怀表,表链缠绕在指尖,随着呼吸的起伏来幅度轻微的摇摆着。

他抬眸,看向的是那扇极干净的玻璃窗上,突兀的几个指印,眼波无澜。

作者有话说:

本周更新开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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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和周三休息哦,谢谢支持!

第39章 谁来救他

颠颠摇摇间,林知许觉得自己眼皮虽沉重,意识却是渐渐回了。

他本就被练过,这种低劣的迷药对他来说效力要比普通人差很多,可人虽醒了,林知许却没动,现在若闹腾起来必然会被他们打晕,也就只能任由他们扛着走。

汗液的酸气混合着八仙膏的苦辣窜进鼻子,胃也被这人的肩膀顶得难受,但他放松了身体,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听力。

这里静多了,但依然可以听到远处的喧闹声,这里应当与主街相去不远,耳边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有三个人。

这几个人敢在街上拍花子,那说明这儿是他们的地盘,范围不会太大,所以他肯定仍在十里铺。

江南岸这儿早些年是有两个大帮派,可新政府来的时候没看清时势,举着土枪想对着干,被轰了个渣都不剩,如今虽说也出了不少欺行霸市,盘踞一方的势力,但都还不成气候。

三个人扛着他到一幢黑漆漆的房子门口,进去了一个,一会儿又出来摇摇头道,

“没在,回乡下了,明天上午回来。”

“那怎么办?”扛着的人喘着粗气,已经疲累的他显然十分不满,“要不就绑这儿,明天再来拿钱。”

“这可是个高货,你放这儿他们不承认,咱不白忙活一晚上。”这人顿了下,伸手去寻垂着的下巴,捏起来左右看了看,“要不先带回去,反正是个男的。”

耳旁呼啸的喘气声滞了滞,嘿嘿笑了两声,“还是哥哥想得周到,咱也好久没开过荤了。”

“你可收着点,身上弄不好看了,别人要压价的。”

身子又颠了起来,他们打算把他弄回去,林知许依旧紧闭着双眼,垂着的双手在男人胸前晃荡,一副软绵绵的模样。

段云瑞呢?

他肯定发现自己不见了,这会儿应该也在找吧。

但十里铺这儿他应该不太熟悉,若拐回去找宋焘,再叫人来,没有个把小时恐怕不行。

吵闹声越来越远,七拐八绕的,愈发僻静。仍不算太远,但这里不比江北马路宽阔笔直,越往里房子就越是盖得没有章法,不是这里的人踏进来就犹如迷宫,就是想找都难。

再说,他不过是个玩物,段云瑞不会嫌麻烦不找了吧。

林知许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快,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咕咚咕咚地震动着耳膜,这是大忌,会被人发现的。

扛着他的人似乎也有所察觉,轻轻咦了一声,步子有点迟疑。

但不容他查看,一个不属于他们的沙沙声响起,从对面,由远及近,路那头来人了。

三个人停住,同时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着对面的人走近,一身粗布衫,个头不高,是个有些瘦小的男人,男人看了他们一眼,面色麻木。

他们交错的位置很窄,三个人松了口气,往边上略让了让,却还是有点挤,男人经过的时候蹭着了林知许,还是那样混沌的眼睛,扫了一眼,步子却没停,到前头拐了个弯,不见了。

遇见个路人也是很平常的事,这附近没人敢惹这些流氓,他们朝男人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着,倒忘了刚才感受到的异样心跳。

林知许已经平静下来了,方才也不过是转瞬间,他却想了很多。

也许段云瑞是真的不熟悉这里,他寻不着正常。

但也许……他根本没来寻。

毕竟有他没他对于段云瑞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实在是犯不着大费周章地来救。

黑暗之中,没人发现他右手的手指蜷了起来,里头握着一个叠起的弹簧刀,正是刚才交错而过的男人偷偷塞进他手里的。

这不可能是段云瑞的人,定是父亲的。

随着推门的吱呀声,他们到了,一直扛着他的男人抱怨不已,说等下他必须第一个上,另两个在笑话他。

嚓地一声,火硝味窜进鼻子,桌上燃起了一盏油灯,这夜不算太长了,三个男人嘀嘀咕咕地盘算着,说一个人只准玩小半个时辰,接着又在争辩谁先谁后。

藏在身后的手指灵巧地将刀转到趁手的位置,只要有人靠近他,立刻就能让其毙命,另外那两个,不用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能解决。

可如果段云瑞找来了呢,三个尸体,浑身浴血,这可不是划自己一刀就能搪塞过去的。

父亲交代的任务还没有头绪,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了,就算是段云瑞不找他了,不过是……不过是几个男人罢了,他反正又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林知许心头有些发闷,手上却果断,将那柄小刀藏在了褥子下,权当没有拿过。

这座小院样子普通,进来时只掩了院门,没锁。

一是这附近都是些一穷二白的人家没人惦记,二是他们三个大男人,料定没人敢惹。

宋焘隐在巷口朝那间半掩着门的院子望去,这里纵横交错,也没灯,藏起来很容易。

但在宋焘看来,这几个小地痞随便就能制服,他不明白为何少爷让他们按兵不动,仅仅是跟着。

段云瑞自是有他的考量。

他租给孟冬的那栋楼已经开业,新的歌舞厅叫大世界,比丽都又豪华了不少,不仅国人爱去,就连洋人也几乎占了半场。

段云瑞利用合作的关系安插了人进去,对孟冬的背景进行了调查,可无论怎么查都是指向了京城,一切就犹如调查林知许一样,天衣无缝。

唯一一个破绽,是一张从证件上揭下来的照片,那上面的孟冬还很年轻,微笑的眼睛里满是喜悦与憧憬,与现在的总是阴恻恻的眼神相去甚远,唯一相像的大概就是那种饱读诗书的书卷气。

照片后面是用蓝色墨水书写的一个字,季。

这是姓还是名,还是其他什么的,无从得知。

但所有线索就此断了,要么是孟冬本就清白,要么就是他身后有一只大手,能通天的大手。

为避免再深究下去引起怀疑,孟冬这边他先按兵不动,那么林知许呢?

如果他孤身一人陷入险境,那么他背后的人会不会出手,他自己又是否会撕下面具。

所以当林知许好奇地看向江南时,他心下一动,顺势而为,一路招摇地引来了人拐子,然后再不着痕迹地留他一人。

明明只是临时起意的试探,却好像事先演练一般太过顺利。

段云瑞幽深的双眼藏在黑暗之下,锁定在那间破落的小院上,他在等,等一个结果。

手无意识地探进怀里,直到碰到刚买的怀表才微微一怔,指腹反复摩挲过凹凸不平的纹路,这种久违的,熟悉又陌生的触感突然让他产生了少有的踟躇。

十年前的自己没有信守承诺,他并没有去客栈救阿棠,他大概是紧握着那块怀表从希望到失望,然后是绝望吧。

自己没有去救他,就如同现在。

蓦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响起,月夜下一个有些单薄的身影靠近了那间院子,犹犹豫豫,€€€€不安,手里提着个网兜,里头还装着三个梨。

段云瑞屏息,眉心紧蹙,竟看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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