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准,狠。
偏上一寸,何宗芝没命。
偏上两寸,就是他。
以至于注意力都在刘阿三身上的众人都以为是他开的枪。
段云瑞的目光重新凝聚在了眼前的人,尤其是那双缚得有些久的手已然泛紫,一副任人宰割的脆弱模样犹如一根细刺反复扎入皮肉,初时无感,却直直朝你心脏而去,时时刻刻都能随时要了你的命。
危险却又无害,糅合的如此完美。
刀刃寒冽的光在瓷白的皮肤上映出了一个柔和光斑,从脖颈到锁骨,仍泛着瑰色的胸膛,身边的一切都忽然虚无,唯一坚实的,就是刀尖。
悬着的刀尖游走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地痒麻,林知许不由得想起来,父亲总说自己还是太肆意了些,将来要吃亏的。
开枪是,丁春生的事也是。
可于他而言,优柔寡断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和伤害,手起刀落才是他最擅长的。
刀尖很稳,就在林知许疑惑为何还未刺下的时候,一道寒光闪过,手腕陡然一松,找到出口的血液猛地涌向指尖,凉意过后,是如蚁噬的刺麻。
低沉的笑声在耳边震动,林知许微愕,却看进了一双与笑意无关,让人不寒而栗的眸子。
如果眼神能吃人,那他现在已经被吞食殆尽。
狠戾、阴鸷、泛着嗜血的光。
却又欣赏、赞叹、带着不容忽视的欲望。
林知许轻扬起下颌,将这一切照单全收,甚至有一丝难抑的兴奋。
此时语言于他二人根本多余,明明各怀心思,却只消一眼就能读懂彼此,这一刻,林知许竟生出了别样的悸动。
他们似乎很像,愈危险,愈着迷。
就像那柄刀还握在段云瑞的手中,他的双腿就已抬起,环上,贴紧。
“下次少爷让我开枪我再开,冲谁都行。”林知许含糊不清地呢喃着,
“冲我自己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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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岸的小楼里,白静秋正靠坐在楼下的窗边,脸色苍白,尽力维持着坐姿,却极不自然。
腰侧的伤口还疼得很,他本应是在楼上歇着,可现下却被赶了下来,屋里有四名不苟言笑,气势汹汹的男人就这么直直盯着他,让他做什么都觉得惶然无措。
许言礼的大哥许言霄现在就在楼上,而他现在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审判结果罢了。
“你看你做下的好事!”
许言礼最近总往江南跑,许言霄是知道的,只当他养个小情儿,比在外头乱玩干净些,倒也并未多加阻拦。
可谁知竟出了刘阿三这种事。
许言礼半靠在床上,闷不吭声地将许言霄的责骂照单全收,心头憋着一股窝囊气,直到他哥骂够了才闷道,
“若不是静秋拦了一下,那枪就打我这儿了。”许言礼指了指心口,“他可是为我受的伤,差点儿就没命。”
第一枪是白静秋替他拦的,第二枪是刘阿三急于逃跑打偏了,擦伤了他的手臂。
“可此事因何而起,不还是因为那个戏子!”他越维护,许言霄便越是怒火中烧,“不是这个下作的东西,你又如何会与刘阿三对上!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把刘阿三拉下马,为什么一直没人动,就是因为在等你这样主动当枪使的蠢材!”
“那是刘阿三先动我的人,我要咽了这口气,谁他妈的还能看得起我!”
“啪”地一声,许言礼愣住,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大哥,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以为你现在这幅样子,谁又会看得起你。”
木制的楼梯上脚步渐近,白静秋又疼又紧张,在几名手下的冷眼之下艰难站起,摇摇欲坠。
可即使他害怕,这双漆黑锃亮的皮鞋还是出现在了他眼前。
“你再缠着他,后果应当清楚。”
“大哥!”许言礼站在楼梯上,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沉默。
第50章 棠少爷
许言霄走了,小楼里陷入了让人心头紧闷的寂静,白静秋依然静静地靠坐在楼下的椅子上,不动还好些,动了,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许言礼喊了那声大哥后,再没发一言,这个沉默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白静秋怔了会儿,心头的苍凉浮上眼底,他也懂了。
毕竟比起名声、家人、前途,他白静秋除了能张开腿服侍许言礼以外什么都没有。
就连这回豁出命救他,祸端也是因自己而起。
他再抬头,许言礼仍在楼梯上站着,好像没什么不同,却又有一些说不出的微妙气氛飘散在空气中,每个人都敏感地嗅到,却都不说。
“上楼歇着吧。”许言礼笑着走来,叫廖妈妈一起扶起了白静秋。
要是以往,许言礼必会发几句他哥的牢骚,然后安慰般的来一句,别搭理他。
他这次没说。
一步一步,扯着伤口的痛远不及内心的惶恐不安,白静秋睨向了许言礼手臂上包扎的伤,不重,最多也就半个月就能好。
待好了,他那个体弱多病的母亲就不会忧心,他也就安心回去江北的许家公馆,自此与他撇得干干净净。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少爷。”刚在床上安顿好的白静秋虽疼出了一头的汗,却一把拉住了许言礼的衣袖,尽力扯出了一个笑,“我有话与你说。”
“刚上来,歇会儿再说。”
“少爷!”话音刚落,白静秋也觉着自己语气急了些,便又缓和,“其实那日我就想对你说的,被这事儿搅得也没说成,是我最近琢磨了些门路。”
“你……?”见不是与他哥相关,许言礼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也颇有耐心地坐在了床边,“是什么门路。”
“你可知我为何一直要住在这儿吗?”白静秋徐徐道,“最初我的确是不愿到江北,可后来我发现这个地方好,或许能助少爷一臂之力。”
许言礼本还有些期待,听到这儿不免轻嗤,“就外头这些贩夫皂隶?”
言语中的不屑太过明显,白静秋神色微黯,却仍徐徐道,
“少爷,你可曾想过后路。”
“后路……?”许言礼怔了怔,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当然想了,就在刚才。
现在的许言礼,赌场和地下钱庄都被他父亲关停,名下虽还有一家纺织厂,可榕城的纺织业如今握在段云瑞手中,他又哪能沾上半分好。
刚才大哥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若他同意与白静秋断了,就给他投资办厂。
欲言又止的许言礼让白静秋胆颤,可他却像没听懂这沉默,语气如常,
“我在这儿住了这些时日,左右都熟悉了些,别看这里租住的鱼龙混杂,其中倒不乏有些人物。”
你能知道什么是人物。
许言礼没说话,只是呷了口茶。
白静秋知道许言礼不信,向对面那幢抬了抬下颌,“对面,原是京里做官的,现在时局动荡失了意,举家都挤在这儿,就这还带了五六个下人。”
许言礼神色稍凝,自椅子上站起来,也朝对面看去。
“还有那家。”白静秋又朝一旁指了指,“他家是旧朝重臣后裔,表面上说着没钱,可我瞧总有掮客上门,上次他家一个女佣说漏了嘴,说是要在江北置下不止一套房产,在这儿就是暂住。
“不过他们也不怎么省心,谁不知道这种人必不是空手来的,那些个拆白党就常来就敲诈勒索,他们没个靠山,也只能任人索取。”
“你的意思是让我拉拢这些人?”许言礼沉吟片刻,目露不解,“他们这些人就算曾经有些势力,现在也不过是虎落平阳,这不是白花钱。”
“虎落平阳也是虎,现在的时局瞬息万变,谁能一直笑,谁又会一直哭。”白静秋目光迥然,音调异常沉稳,“落难之时一粒米也是恩,若他日东山再起,十人中能有一二感恩于少爷您,那就是用不尽的好处。”
许言礼抿起双唇,神色微动。
这事倒真是白静秋是深思熟虑过的,他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与许言礼说,如今之际,怕是不说不行了。
什么都没,许言礼就只得什么都乖乖听家里的,舍弃他跟丢个玩意儿也没什么区别。
论情意?就连白静秋自己都觉得可笑。
“少爷,乔山虎那些人虽能做事,却是难管教的,现在寨子没了,他们就只能在江南这边做些偷鸡摸狗,欺男霸女的勾当,绝不是长久之计。”
这些人心野,在许言礼身上捞不到好处,恐会反噬。
“少爷若放心,待好了我先去探探口风,毕竟做了这么久邻居……”白静秋忽而一顿,噤了言,朝门外递了个眼色,低声道,“改日换个伺候的吧,这个实在是太好事儿。”
许言礼此刻哪愿意将心思放在门外偷听的老妈子身上,他被白静秋的所思所想震住,更是将刚才的话在心中反复琢磨,暗自惊叹。
不大的卧房陷入了静默,白静秋忍痛支起身子靠向许言礼的胸膛,听着他有力且略快的心跳,没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他要让许言礼知道,自己不止是一个对他怀着满腔情意的情人,更不是一个只会张开腿等在房里的玩意儿。
他要做的,是成为许言礼离不开的那个人,更是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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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临了中秋,许多生意也都进了旺季,不止是忙碌,更多是要开始新一轮的人情世故,说白了,就是大大小小,接二连三的宴席和舞会。
政界的、军界的、商界的,似乎哪个都少不了段云瑞,林知许跟着去过几个比较私人的,传闻虽有,却又遮遮掩掩的,反倒更引起了他人的兴趣。
私下议论间少不得一些揶揄之词,道是段二爷被一个傻子迷了心智,也不过如此。
不过也有知道些内情的,说这个傻子床上功夫了得,旁的事却不懂,任人摆布。
议论的声音往往越来越小,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嬉笑,心里大约是想着什么时候或许能玩玩看,但现在碍着段云瑞,没人敢明说罢了。
林知许对这种窗外事自然是两耳不闻,他所关心的,是紧挨着卧房的那间屋子,段云瑞的书房。
这间屋子很特别,门是对开的两扇,镶着沉重铜制把手,能用这么大的门,这个房间应当不小,但林知许在外头特意看过,确定就只有一扇普通的窗户。
指尖轻扫过门锁,也是没见过的样式,应该是特制的。
所以他才会对办公室里的文件显得很随意,而这里却犹如铜墙铁壁,就连打扫都是宋焘在做。
里面会不会有皇陵地图的秘密,如何才能进去呢?
林知许思忖着,准备回头离开,可身后却突然出现了极轻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一声让他登时僵在了原地,
“棠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