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就是他
棠少爷三个字的出现让林知许心头一凛,滞了身形,就连刚才抚摸过锁眼的指尖都微微发麻。
这个声音很熟悉,但平时总是轻声细语的,一副怕说错话的怯懦模样。
林知许重新将天真无邪装饰上了双眸,这才转身笑问道,“你叫谁?”
“老爷说,少爷看到这个就知道了。”
说话的是董妈,却没了唯唯诺诺的闪躲,双眸中乍现的精光与慈眉善目的面容产生了极违和的怪异感,摊开的掌心里一个碧玉的平安扣。
林知许瞳孔微缩,这个是他的旧物,是唯一一件他被拐前的物件,但一直是由父亲保管,不可能轻易旁落他人之手。
所以说这个董妈是父亲的人。
林知许抬起头,示意董妈说下去。
“老爷说少爷传的消息收到了,段云瑞宠少爷这事他老人家也知道,说是走到这步不容易,此后不要再轻易冒险。”
林知许淡淡嗯了一声,不做多言,董妈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狠戾的眼神制止,立刻噤了声。
“林少爷……董妈你怎么在这儿?”小杏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董妈迅速将平安扣放进怀中,同时又拿出了一个纸包,
“哦,我看林少爷的药落在餐厅了,怕耽误就赶紧送了上来。”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先下去了。”
也许是康彩凤被解雇的事吓着了小杏,她现在对林知许十分客气,走到跟前道,“林少爷随我去换身衣服吧。”
林知许一顿,按下了一瞬间想起了拿回平安扣的冲动,眼神从董妈离开的身影上挪开,歪过头问小杏,
“为什么?”
“我也不知,少爷只说让你换好衣服在家里等着,一会儿宋焘哥会来接。”
应当又是什么宴会之类的吧,林知许暗想着,乖乖换上了小杏拿出来的长衫和外套,初穿上没觉着,可一照上镜子,林知许不由地微怔。
象牙白的长衫陪着墨蓝的坎肩,这几日阴雨,颇有些寒意,于是外头还搭了件薄羊绒风衣,是黑灰色细格子的,颜色沉闷。
不似是参加宴会,倒像是去悼唁似的黑白分明,让人隐隐的,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要说最近他与段云瑞相处的倒是愉快,无论在家或是在外,他都是那个体贴入微的情人,在旁人面前演尽了对他的好。
只是……床上除外。
他似乎是把扮演虚情假意的不满全都发泄在了自己身体上,就前日,哮症都差点发作。
想起哮症林知许这才回过神来,他忙摸向口袋,这才想起来自己换了衣服,药不仅没吃,还忘记带了。
车子早已开出了城区,颠颠簸簸的,已开上了郊区满是黄泥坑的土路。
这是要去哪儿?
他略微向前靠了点,询问去哪儿的话到了嘴边,想想,又咽了下去。
只是看宋焘一脸肃然沉抑的表情,再配上上次被刘阿三撞倒后留在眉间的一道疤,倒极像要把他拉到野地里秘密处决似的。
问与不问都一样,都得去,林知许干脆放松,闭上了眼。
路并不太好走,昏昏欲睡的林知许直到发觉车停下,这才睁开眼,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车到底开了多久。
突然间,一阵撞钟声嗡嗡而来,就像撞到了敏感的神经,林知许心头蓦然一跳,忙向窗外看去,这才发现车竟停在了一家寺院的山门外。
这是……金台寺?
林知许久闻盛名,却是第一次来,他与宋焘对视了一眼,没做声,随他踏进了山门。
阴霾之下,苍翠茂密的柏树裹着长长的青石板路,林知许微眯起双眼,尽头是若隐若现的红墙,微风从前面带着香火味而来,还有屋檐下悬挂的,叮铃作响的铜铃。
奇怪,只不过是跨了个门槛,怎么就静了。
林知许倒不是头一回进寺庙,院子里的姐姐们很爱来,有时也会带上他。
他记得每次去上香的时候,她们会特意穿上素色的旗袍,将头发细细拢起或是戴顶帽子,脂粉全无,素面朝天。
就连走路也特意稳住了腰肢,或许是怕亵渎了神明,又或许是想象自己就是个普通女人,学生、采茶女、小媳妇,总之各种身份都比妓女好。
可拜神佛有用吗?
没用,你看她们没用一个好下场,没用的。
思忖间一名小沙弥迎住了他二人,双手合十向他们行了佛礼,指引他们向后走去,顺着小径就到了地藏殿。
本就是阴云密布,站在殿外隐约能瞧见里面供奉的烛火与油灯,其余地方,更显得昏暗。
地藏菩萨,供奉的是往生之人的牌位,那把他带来这里做什么?
然而他没有后路,林知许踏进了殿门,扑面而来的不止是香火味,还有浓浓的,烧纸的烟火气,是祭奠的气味。
大殿侧面供奉牌位的地方有一处是单独辟出来的,远望去供着两个牌位,还有两个人站在那儿,是段云瑞与肖望笙。
他的脚步很轻,可大殿实在太静,二人同时回了头,看然后林知许发现肖望笙的眉头无意识地蹙了下,低声说了句,我先出去了。
这须臾间,林知许已经看清了牌位上的字以及牌位后的灰盒。
母,姚氏玉芳之位。
兄,段氏云泽之位。
这是……段云瑞母亲和兄长!
即使林知许知道他应是要装出看不懂的样子,可惊愕仍在这一瞬间无法抑制地占据了所有思想。
余光中,段云瑞已将视线从走出的肖望笙身上收回,林知许霎时间将头低下,好似怕冷般紧了紧领口。
他只能如此掩盖自己来不及收回的表情,直到轻吸一口气,才又如常的抬起头来,
“少爷,这是……?”
“我母亲。”
三柱清香出现在了眼前,段云瑞并未过多解释,可意图明显而易见。
他竟要自己祭拜他的母亲?!
林知许即使早已经看明白了,可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仍是愕然,他迟疑地接过了清香,转身凑近烛火。
也无需多说什么,听话就好了。
但烛台有些高,他举高手臂,就连下颌也轻轻抬起,小心且认真地注视着跳动的火苗,双唇不自觉地微启。
也许是风吹散了云,此刻一道金灿灿的光透过了窗棂,斜斜地打进来,就那么恰好地,打在那双举着香的手上。
明净的光里是翻飞微尘,是缭绕的烟雾,是更加为之明亮的火光。
段云瑞失神在这道突如其来的光里,蓦然间有些恍惚。
母亲,是你看到了吗?
你是来看,当年这个害我没能及时回家,及时救下你的孩子吗?
段云瑞抬起手,像是生怕这光会消失一般轻触,却在这虚无的触感中迷茫渐远,目光凝聚起,就这么森然地注视着正轻吹着香的林知许。
对,就是他。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下次更新是周一哦
第52章 为什么哭
林知许小心地护着这三柱清香,眼睛都不敢离开,它们是如此脆弱,用多些力怕折了,用少了又怕掉了。
他举香转过身,虔诚地跪在了蒲团之上,抬头仰望着那块冷硬的牌位,阵阵檀香气顺着捋捋轻烟而上,林知许嗅着,愣愣地看着牌位上的字,和那后面的小盒子。
他熟记段云瑞的身世。
母亲姚玉芳出身书香世家,祖父曾位列东南府三司,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可偏偏段云瑞的父亲却嫌她木讷无趣,娶了两房姨太太,宠妾灭妻。
兄长段云泽十九岁时意外落水身亡,没过多久他母亲便自杀,段云瑞愤而留洋,远离了父亲。
资料上是冷冰冰的几行字,林知许初看到时毫无感觉,可现在不知为何,他看着那块有些陈旧却干净的小木牌,那几行简单却又深深镌刻的字,心头忽地一阵酸胀,就连指尖都险些捏不住。
按理说作为段家的大太太,过世应当是葬于段家祖坟,牌位上也应书段姚氏,可段云瑞将她接到了金台寺,以姚家身份供奉,不与段家再沾染一丝关系。
愣怔间,一阵凉风吹进了脖子,同时从烧纸的铜盆里带起了轻飘飘的薄灰回旋向上,林知许的眼神追随着,听说,这是故人来取人世间的香火了。
那一瞬间林知许甚至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女人,美丽、隐忍、忧郁,可当那女人袅袅走近,模糊的面容渐渐清晰,他又看,却骇住了,这个女人的五官竟赫然是自己的母亲。
浓艳的妆,娇媚的笑,也遮不住她眼中的疲累,熟悉到令人心颤着拧在一起,痛到喘不上气。
林知许僵跪着,眼中没了焦距,茫茫间就只剩了眼前这个自以为已经遗忘的女人,转头看向他,微笑中褪了媚色,带上了淡淡的,他现在才看懂的温柔,
“阿棠?”
高高的,惨白的香灰在这时忽地断裂,落进了香炉之中,无声,可林知许却好似清晰地听到“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随着一起断了。
香灰的掉落同时落在了段云瑞的眼底。
恍恍间,一阵若有似无的诵经声入了耳,悠扬绵长,深远宁静,像是在提醒段云瑞,此间为何处,让他收了满心的戾气。
林知许好似也听到了那悠悠的梵音,他仍跪在蒲团上,茫茫地看向窗外,像是在寻找什么,却又不像。
那道光仍在,笔直坚硬的,却在经过林知许蓦然柔软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他紧张吞咽的喉结,轻轻颤动的双肩,以及那双比天光还要澄亮几分的眼眸。
终于,薄薄的眼眶再无法承载,沉重的泪珠无声地涌出,滑落,悬于下颌,摇摇欲坠。
这滴眼泪是裹着光的,是金黄的,是连它的主人都未察觉的突然。
段云瑞怔住,呼吸不自觉地滞住,心跳随着这滴突如其来的眼泪乱了几拍。
一阵风拂过脸颊,微凉之下,林知许才仓惶地摸向脸颊,看着指尖的一星点潮湿,就好像这滴泪不是他落下的一般,惶然无措。
殿内太静了,这让一直守在外面的肖望笙心生不安,不时地朝里张望。
“肖哥!”
肖望笙回头,只见小径那头晃晃悠悠地走来个人,提着两大袋子东西,摇摇晃晃地过来。
竟是段茂真。
只见他咧着嘴一路走来,快到了好像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忙将满口的白牙收起,一张略显稚嫩的娃娃脸尽力维持着严肃,沉声又喊了声肖哥。
肖望笙一把拦住了径自要往里走的段茂真,问道,“你是来祭拜的?”
“嗯嗯。”段茂真打开了袋子给他看,只见一个里面是各式水果糕点,另一个里全是黄纸和锡纸叠的元宝,塞得是满满当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