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43章

“我带你回来,难道还不明白?”

因恐惧而空掉的心随着这句话重新开始跳动,是柔软的跳动,似轻风推动着房檐下的铜铃,铃声缥缈,却重击在心口,头皮阵阵发麻。

林知许只觉自己胸口像是有什么要喷薄而出,胀痛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被欢愉与窒息同时摧残着神志。

不自然地喘息止住了狂风般的肆虐,他猛地被翻起向上,被手掌重压的胸口终于被松开,林知许急于想说些什么,却被剧烈的咳嗽撕扯得支离破碎。

“吃下。”

温水将白色的药片送入喉中,林知许甚至未等它完全滑落就紧紧抱住段云瑞,就连指尖都深陷进皮肤。

原来愧疚是这般滋味,比直接刀划过皮肤来得更痛。

林知许将咳嗽闷在段云瑞的颈间,双眼压抑地通红,就连瞳孔都随着身体的起伏而激颤。

我只要拿到图,拿到图一切都会结束了,一张图而已,不是要他的命,应该没关系的。

但父亲已经失去了耐心,他都会大开杀戒,随时都会。

随着这道思绪闪过,一滴泪从瞪大的眼角滑落,林知许呆了呆,他不明白自己连死都不惧,何以怯懦至此。

“南桥是我……”

林知许从未这般恨过自己,为何在这种时刻还能清醒地思考,将利弊权衡,将真话说出来加固更大的谎言。

他渴求般拥住段云瑞,皮肉被汗黏在了一起,彼此的温度都有些炽热,却没人主动分开,听着他胸腔震动的共鸣。

“如果你想说,就说出来。”

不是南桥,是你的全部。

他其实还有半句未讲。

说出来,我就救你。

---

榕城的雪,落地即融,夜里下得再大,到了白天就只剩湿漉漉一片,直冷到人骨头缝儿里,躲都没处躲。

白静秋捧起还有些烫口的粥咽下去,细细感受着一下又一下的暖意经过身体的瞬间。

但这细微的暖却抵不过冬日的寒,不过一会儿便悄无踪迹,就是回味都有些茫然,竟记不起那一刹的滋味。

白静秋知道自己是冷透了,从内至外。

“今年也太冷了。”许言礼看起来仍有些睡眼惺忪,蹙起眉抱怨着,“江北的宅子已经整得差不多了,那边有锅炉和水暖气,最多下周咱就搬进去。”

白静秋让下人出去,自己去盛了一碗粥放在许言礼面前,淡淡问道,

“你最近与利维,到底是在做什么生意?”

利维这个名字是他们之间拔不出的刺,从那次晚宴回来,有意无意的,无人提及。

许言礼舀了一勺粥放进嘴里,有些烫,他皱着眉头咽了下去,好似没听见似的。

“你们是不是私底下在做八仙膏的生意!”白静秋不容他逃避,单刀直入。

许言礼吹着粥的动作一顿,,“和利维相关的生意你不必操心,离他远点。”

“你真的……”白静秋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身体都气得微微发抖,“那是害人的东西,是损阴德的!”

见许言礼不当回事,白静秋更是急迫,“最近保险公司忙得不可开交,临近过年,纺织厂的订单也络绎不绝。对了,还有马家的老爷昨天托人递帖子,想与少爷结交,他原在坪城是首富,礼必然不会少……”

“那都是小钱。”一声轻响,许言礼将调羹丢回碗里,终于抬眼看向白静秋,“而且我也不参加运输贩卖,仅仅是替他避税,钻钻盘查的空子而已。”

他举起手,五指收拢,“利维只要从这指头缝儿里露出来这么丁点儿,就比你刚才说的那些加一起的利润都高吗,何乐而不为?”

“可那东西……”白静秋急得耳尖都泛了红,“少爷还是三思得好!”

上次宴会过后,许言礼还忐忑了一阵,以为白静秋必然会闹上一阵子,可没想到他竟绝口不提,许言礼言语中也少了几分谨慎,

“哦对,上次利维还说,让我提醒你答应的事情别忘了。”他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你答应了什么?”

此言一出轮到白静秋一怔,他当时那是不得已的脱身之举,可奉上林知许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也没想到利维竟还念念不忘。

一时间他自己心乱如麻,倒也不知从何答起。

“少爷,外头来了个人说要见您。”下人敲了敲门,站在门口没敢进来,“他说叫段茂群,有要事相告。”

段云瑞的三弟?

许言礼与白静秋对视一眼,停止了先前的争论。

“让他进来。”

第68章 他当然跟着我

段茂群提着一兜点心,急迫却又局促地探探头,谄笑道,

“许少爷好,白少爷好。”

许言礼淡淡看他一眼,“怎么想着过来?”

“许少爷,您看我发现了什么。”段茂群忙将点心放到桌上,从怀里掏出一张叠了又叠的告示,“是我家老二厂里的招工启事。”

招工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往往都在年后,白静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接过来一瞧,蹙了眉。

“少爷。”他将告示铺在桌上指着,“年前高价招工,甚至连过年也不休息,莫非他们是有什么大单不成?”

“我估摸着白少爷猜得没错。”段茂群也装模作样地将双手一背,皱眉道,“单凭一张招工启事我也不敢来叨扰,所以我专门去了趟老二工厂附近打听,那儿的人都说今年厂里过年不仅不休,就连工钱都翻了三倍,就这还在招人,日夜赶工。”

许言礼直到此刻终于正眼瞧了段茂群,甚至摆手让他坐下,唤下人倒茶,“那你可知原因?”

“我能问到的都是做工的,他们只知道赶工,别的也问不出来。”段茂群有些讪讪。

“这就是你们段家不对了。”许言礼让了根烟给段茂群,“说起来这家原本就是段家的布厂,自然也有你的份,他段云瑞凭什么给独占了。”

“许少爷您可是说了公道话啊!”段茂群顿时来了劲儿,“他自打从外国回来,就把家里的产业全占了,就给了几家铺子的租金,就连全家用度都不够,我娘的嫁妆都给当了。”

许言礼摆摆手,懒得听他的家长里短,单刀直入道,“你是段家少爷,让你在我手下做个小职员的确是委屈了。”

说着,他抬眸盯着段茂群的眼睛,带着淡淡蛊惑,“你想拿回纺织厂吗?”

段茂群一怔,心砰砰地狂跳起来,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发颤,“想啊, 怎么不想!原先他没回来的时候,我爹就是让我管着的!”

当年赌钱输得差点把厂子抵押出去的事,他是一概不提。

“我倒是能帮你,可我为什么帮你?”

此言一出,正在侃侃而谈的段茂群登时支支吾吾,他思来想去,的确找不到帮他的理由。

但纺织厂如今与洋人做生意,钱财那是源源不断地滚进来,自己若能得着,可再不用为赌债发愁了!

“罢了,你先去探探纺织厂为何要招工。”许言礼站起来拍了拍段茂群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歹也是段家三少爷,这种事情应当不难。”

此次一见,许言礼也并未将段茂群当回事,可没想到他竟在第三天再次登门,神神秘秘地说自己得了两样好东西,也算是投诚。

说着,奉上一枚被铰烂的布匹商标,一瞧就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许言礼嫌弃地瞥了眼,手都不抬。

白静秋却觉着有些蹊跷,他捻起后翻来覆去看了下,神情略显惊讶。

布标都是特制的,专供不同订单的布匹使用,决不能轻易流失到外面。这个标上的字印得有些模糊,应当是个残次品,处理的人不仔细,没有完全剪碎就扔了,依然能拼出一个完整的图案。

“尤其这上面是伦萨文,应当是段云瑞出口的那批料子上的。”白静秋将布标递给许言礼,他看了看,神色稍凝,

“还有什么?”

“这……”段茂群捂着口袋嘿嘿一笑,“这是个单据,上头全是洋文,但我瞧着有一些数字,应该是地址电话之类的,得来也十分不易。”

许言礼闻言心头一跳,他一直想做越洋的生意,却苦于没有门路,但显然段茂群没打算痛快给。

略一思忖,许言礼转身从书房里拿出一叠支票,唰唰地填上一个数字,大方地递给了段茂群,看得他眼睛都直了,接过支票,忙不迭就将兜里的单据双手奉上。

“段少爷最近手气怎么样?”接过单据,许言礼并没有马上拿起来看,而是扣在桌上与段茂群闲聊起来。

“您别提了,我就是个臭手。”

“乔山虎最近在十里铺新开了个场子,你要是想去玩就报我名字,肯定会照顾你。”

“诶诶好,蒙您照顾。”

听闻此言,白静秋轻抿双唇,与许言礼对视一眼,忍下了笑意。

段茂群若仔细想想,这笔钱到了乔山虎的赌场里不就等于回到了许言礼这儿,若再下几个套,段茂群还得倒贴甚至倒欠。

当然赌徒皆为及时行乐,又岂会思虑这些。到时候许言礼表面是帮段茂群拿回厂子,可到时候厂子最终归谁,却还未知。

段茂真仍在棠园里住着,平复了最初的恐慌,他渐渐话又多起来,甚至为他知道了林知许不是痴儿的秘密而暗暗窃喜,反正二哥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

只是若独处,林知许不能像之前那样装傻,若是敷衍,段茂真就会问个不停,自己这几天说过的话,比一年都多。

但不知怎的,虽说闹腾的时候会不耐,可真静下来到还真有些想念。

“再有几日就过年了,你打算去哪儿呢?”段茂真撕掉一页日历,叠了只按下屁股就会往前蹦的小青蛙。

幼稚至极,可等青蛙跳了一下,林知许才发现自己竟按了一下,“就在这里吧。”

段茂真滞了滞,棠园里到了年,主人家不在,下人们大都也会回家几日,只留下几个看家的,又岂是冷清能形容的。

“那个做饭顶好吃的厨娘早早就回老家去了,这几日做饭的那个老妈子我听说她也等我们离开了就走,那你可怎么办。”

林知许眼神微闪,没做声。

作为投诚的一部分,他供出同谋是应当的,董妈心里也清楚自己是计谋的一环,很快就逃离了棠园。

不过她出逃的当天晚上,段云瑞外出后回来告诉他,

董妈死了,服毒自尽的。而后他淡淡地看着自己,那你呢?

“你又想用发呆敷衍我。”眼前一阵忽闪,段茂真打断了他的思绪,“要不你跟我们回去过年吧,回老宅。”

林知许心头一跳,耳尖隐隐燥热,“我可以吗?”

“我去求二哥,不然你一个人呆在这儿多孤单。”一双与段云瑞有这七分相似的眼睛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眸子里闪烁着诚挚的兴奋,“老家过年可比这儿热闹多了,我带你去玩。”

林知许点点头,看向段茂真的眼中第一次带上了渴求,“好。”

皇陵图,他在棠园里待再久也没法探得一二,可段家老宅不一样,那是段家的物件!

看到林知许高兴,段茂真心里是真真儿的快乐,他刷地就站起来,“我现在就给二哥打个电话。”

“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趴在桌边的两个人顿时回过头,正准备按青蛙屁股的手指猛地蜷回去,竟觉得有些臊。

“茂真,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派车送你回去。”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