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压枝低 第48章

“我承认……我承认……乔山虎说得没错,是我干的!是我干的!啊€€€€!!”椅子咯噔一声坠了半分,剧烈的高温迎面而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大火无情地吞噬,许言礼魂飞魄散,最后就只剩毫无意义,气竭声嘶的胡喊乱叫。

“段二爷!求你住手!!逆子做错了我来补偿,你要什么都行,我都答应!”

这其中还夹杂着许廷钧声嘶的哀求和乔山虎惨烈的叫声。

段云瑞淡淡一笑,在许言礼耳边轻道,“你还真是有个好父亲。”

“宋焘。”

“是。”

一声令下,水自四面八方倾倒而下,亮若白昼的库房瞬间黑暗,一时间偌大的库房竟如死寂。

啪啪啪。

仓库所有门窗全被打开,冬日里寒冷的空气骤然席卷而至,被这股沁凉包裹的同时,所有人好像才重新找到了呼吸的频率。

许言礼整个人好似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般浑身湿透,冷风一灌,立刻剧烈地颤抖起来,若不是被捆在椅子上,恐怕早已抽搐倒地。

“言礼……言礼……!”许廷钧踉踉跄跄奔到他们面前,却在即将靠近儿子的时候蓦然止步,深吸一口气看向段云瑞,“老夫谢过二爷不杀之恩。”

“许厅长。”段云瑞头都未抬,只是掏出手帕擦拭着手上的烟尘,“方才令郎的话可听清楚了?”

“清楚……是老夫教子无方,他竟敢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回去了我定会狠狠教训他!”

“狠狠教训?”段云瑞不禁失笑,可抬起的双眼之中却无半分笑意,“许厅长这是当学堂里的先生请家长吗?”

说话间,眸色一凝,戾如冰刃。

许廷钧心头猛颤,知道此事绝非是几句话可善了的。

现下这库房里面全是段云瑞的人,外头则是袁定波的军队在把守,若段云瑞当真将他父子二人杀死,也必然有万般办法会做得滴水不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许廷钧面色青白,看了眼一直不敢直视的儿子,只见许言礼腿上的伤仍泊泊留着鲜血,神志也开始有些混乱,再拖下去恐怕就真的没命了。

许廷钧颈上青筋直跳,摇晃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硬挤出喉咙,

“只要段二爷肯放他回去,老夫必然断掉他所有关系,不会再让他借着老夫的名头在外头胡作非为,以后只要是段二爷有的产业,也决不许他触碰,他那家纺织厂,许家双手奉上。”

言毕,许廷钧谨慎地观察着段云瑞的神色,却见他并无任何松动,只得咬紧了后槽牙,近乎绝望地道,

“他中枪的这条腿,老夫……老夫不会为他治,就让他就此瘸了去……!”

“爸!”许言礼迷迷糊糊间听闻此言一个激灵,失声痛叫,“爸你不能!”

“你闭嘴!”许廷钧颤着双唇,不敢再看儿子一眼,平日里气度不凡的许厅长此刻颓唐得犹如街边老乞,“求段二爷高抬贵手。”

此言落下,段云瑞嘴角微扬,双目之中终于肯透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他右手微抬,一旁的宋焘立刻将外套替他披上,抬步之际又回头,黑夜之中,沉哑的声音宛如自炼狱传来,

“若还有下次,我请许厅长来,那便是收尸。”

夜色苍茫,幽沉深重。

墨黑的轿车驶出了纺织厂,车窗摇下了些许,似乎是想散去些身上刺鼻的烟气,

“少爷,是回棠园吗?”

“回老宅。”

夜已深沉,这里明明是离棠园更近,可他却不假思索地说回段宅。

段云瑞微怔,他竟在其中察觉出许久未有的自然,与一丝淡淡的期许,是名为回家的期许。

几乎冻碎的眸中渐渐攒起些许暖意,车颠颠簸簸,待看到段宅的大门,天边已泛青白。

“少爷。”靠近院子,迎上来的人低低的一句话,“四少爷今天还是来了,我们不好阻拦”,与林少爷在呆了一整天。”

第76章 你自己瞧着办

段茂真?

段云瑞脚步停滞,缓缓放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已经熄了灯了的寝房。

其实自己早已看出些端倪,虽讶于段茂真竟起了这等心思,但他清楚,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只是没想到趁自己不在,连话也不听了。

“他们两个都做了什么?”

“四少爷一大早就来了,与林少爷一起用了饭,而后就把宅子都逛了一遍。”

昨夜那么折腾,竟还能陪着段茂真逛上一天,他倒是有闲情雅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关上,听起来与平常并无不同。

屋里没开灯,黑暗与温暖同时通上来,将段云瑞紧紧包裹。他抬眼朝里望去,寝房里更是漆黑一片,但床帐没放下,被褥是鼓鼓的一团,看起来如同已熟睡许久,宁静安然。

老宅里弥漫着段云瑞熟悉的气息,是那种明明闻不到,但只要回想起这间屋子,就似乎萦绕在鼻尖的味道。

在库房浓重刺鼻的浓烟之中,他就在回想这个味道,只是这次比从前多了一丝淡淡的海棠香气。

冰冷的手蓦地握上同样冰冷的脚踝,看似熟睡的身体猛然一颤,下意识地想将脚踝抽出,可下一秒,入骨的疼痛让林知许绷紧在原地,随后他闻到了一股诡异的,焚烧过后的气味。

“少爷?”

“身上怎么这样凉,就像刚从外面回来一样。”

这语气平常,可这股古怪味道中竟带有一丝杀伐之气,让林知许微微心悸,

“去哪儿了?”

脚腕上的力道并没有丝毫的消减,黑暗掩盖了林知许微闪的眼神,他支起身体靠近段云瑞。初碰上是冬夜寒凉的气息,随之那属于他的灼热体温透过衬衣,而那股焚烧过后的烟气愈发明显。

他这是去哪儿了?

“我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林知许大大方方地承认,鼻翼翕动,嗅着段云瑞身上的气味,“我等不来少爷,翻来覆去睡不着,刚去院中坐了一会儿。”

“我是问你白天里去哪儿了。”

“白天?”

他不会这么快就知道了吧?

林知许仗着屋内漆黑,稳住声线道,“逛了逛宅子。”

“和谁?”

“四少爷。”

林知许答得坦然,心里倒有些奇怪,原做好准备被追问去了哪里,谁知竟是问和谁。

“你昨夜醉酒又累成那样,他一早来你就跟着去,何时这么勤快了?”

粗糙的指腹顺着后颈向下,微凉的指尖探向了隐秘的那处,林知许难抑地轻轻嗯了一声,脊背窜上一阵酥麻,禁不住绷紧了几分,“那……那不是四少爷吗,所以才去的。”

“若想去,等白天我带你去看。”

看似在闲聊,手指攻势未减,反倒愈发地霸道,林知许用仅剩的几分理智喘息道,

“都去过了,不…不去了……”

“他邀你就去,到我这儿就不去了?”段云瑞又重了几许,“他安的什么心思你不知道?”

“心思?能有什么心思……啊!”

林知许的腰身随着断断续续的话语逐步高抬,紧绷至颤抖之时,段云瑞蓦地停止了动作,玩味的眼神被黑暗所遮掩,“身上沾了烟尘气,我去沐浴。”

从一步之遥的山巅被抛至谷底,林知许怔了怔,眼看着段云瑞利落地起身离开,紧攥住床单的手紧了紧,又松开,泛白的骨节因瞬间的充血而盈出淡淡的粉,咬了咬牙,将手诚实地伸向自己。

随着剧烈的颤抖逐步平息,无意识紧咬的唇被放开,林知许闭上眼睛,静静等心跳恢复平静的节奏。

段云瑞是生气了?

林知许隐隐能察觉出他的怒气,可这怒气却与之前质问他,甚至想杀死他时完全不同,竟还让自己心里竟泛起阵奇奇怪怪的愉悦感,迷迷糊糊地思忖着,竟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天边不过刚刚挂上一丝淡青,林知许就从被褥里被拎出来塞进车里,从黄土路一直颠簸着上了柏油路,这才发现是在回榕城。

这才初二居然就回来了?

“榕城的应酬多。”段云瑞说这话的时候,有七分的理直气壮,却又带着三分不虞,“你以为我与你一般清闲?”

的确不清闲,这年是华国人的年,与洋人无关,但在喜庆的气氛之下他们也不闲着,大大小小的舞会宴席一场接一场,说到底,本地的权势富豪照样得作陪。

就连大世界和丽都也没歇业,反倒夜夜笙歌,比往日还要热闹许多。

“二爷,他没给您添麻烦吧。”今日的孟冬一身长衫,乍一看有些素,可随着灯光从他身上滑过,衣料隐隐泛着光泽,暗纹涌动,是块好料子。配着他的金丝框眼镜和儒雅气质,更像个教书的先生了。

段云瑞心思一动,忽想起之前调查孟冬得到的那张证件上的照片,照片里的孟冬眼神纯澈温和,以及那相片背后的蓝色墨水笔写下的一个“季”字。

“孟老板若是站在大学堂里,活脱就是位满腹新思想的青年教授。”段云瑞打量他一番,忽问道,“孟老板是在哪里上的学?”

孟冬没料到段云瑞会问这样的问题,微微一怔,转而笑道,“只是爹娘给了一副骗人的皮囊,我统共也就乡下私塾学过几年而已。”

不过是几句平常的寒暄,孟冬微笑着离开,段云瑞的目光却落在了包厢后的一副字上。

字不重要,他看的是落款,季晚潇。

此“季”与照片背后的“季”字,笔下风骨别无二致,活脱脱像是同一人书写。

“这幅字写得不错。”段云瑞招来侍应生,“你可知道季晚潇是哪位?”

“回二爷,正是孟老板,这包间里的字都是他闲暇时自己写的。”

“所以季晚潇是他的号?”

“是。”

段云瑞没再多问,林知许却暗暗捏紧了汗涔涔的手心。

孟冬是化名,季才是他的本姓,这林知许十分清楚。他不知道段云瑞单单只是对这幅字感兴趣,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但若真的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孟冬一旦败露,后面牵扯的可就大了。

林知许面色沉静,心头却是咚咚直跳。

“外头烟气重,你就在这儿坐着,要什么和他说。”

段云瑞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物,他今日来自然不是为了听歌看舞,不过是有几位洋商邀请。

“少爷,我能出去吗?”林知许突然站起,叫住了正欲走出门的段云瑞,“杜姐姐今日在,许久未见,我想去后面看看她。”

咚咚的轻响来自于鞋底与地板的撞击。

半个身子已在门外的段云瑞回转了几步,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季晚潇三个字,淡淡道,

“你自己瞧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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