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令想说不用了,谁知旁人开口打岔,纪巧荷笑脸相迎,压根儿没听到他说什么,等说完了,转头见他还沾着,有点不耐烦。
“你还站着干什么?”
声音不大,席间也热闹,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俩的对话,只是莫愚坐得近,不经意抬头瞥了洪令一眼,洪令正好在看大家的脸色,在对上莫愚的眼神时,狼狈地埋下头,跟服务生要了凳子,安生坐下。
没人注意到这点小插曲,纪尤青还在跟他小叔一起给爷爷和邹爷爷打包午饭。
“这个烧鹅给爷爷他们带回去。”
“还有这个烧麦,爷爷喜欢。”
没有人的注意力是在自己身上的,洪令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无比悲凉。
“那我们先回去了。”
打包好后,纪守拙想着先把饭送回去,纪尤青原本是闹着想跟他一起走,但是今天他是主角,就算是小孩,也得留在这儿等大家吃完。
“拙哥,我跟你一起吧。”莫愚不太喜欢这种场合,主要是跟谁都不熟,唯一一个纪守拙还走了的话,他也会坐立不安。
离开了人声鼎沸的酒楼,反倒来了街上还觉得安静一点,人行街道绍窄,没法并肩走在一起,莫愚稍稍压了纪守拙一个肩头,走在了前面。
不用刻意去回避,也不用刻意去提起,两人现在的相处方式刚刚好。
“尤青将来也会继承铺子?”莫愚随口问道。
这也算是自己公开的秘密,纪守拙也不会避讳,点点头,“我爸是这个打算。”
这倒是让莫愚有点意外,他放缓了脚步,等着纪守拙跟上来,“拙哥,我能问问吗?为什么不是你的孩子继承,而是尤青?”
问完莫愚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明知道纪守拙喜欢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有孩子,那也不对,纪传宗不会放任纪守拙不管的,有关于铺子的事情,纪守拙就做不了主,包括他自己的性取向。
“因为……因为我……身体不太好,以后没法……我爸老早就做了打算。”说到这儿,纪守拙停顿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所以非要我姐姐招上门女婿,姐夫是我爸爸给她选的,尤青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跟我一样。”
身体不好?
莫愚转头看向纪守拙,刚想问问怎么个不好,见纪守拙停了下来,正看着停在对街一辆桑塔纳。
“拙哥?”
“又来了。”纪守拙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江氏想要买我家点心的方子,我爸拒绝过他们很多次,但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来。”
江氏?
莫愚再看看那辆车,难怪觉得眼熟,正巧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朝车走去,很快上了车。
那个男人的侧脸……看着也有几分熟悉,在哪儿见过?
桑塔纳很快驶出了鹿角街,莫愚还看着车离开的方向,纪守拙拍了拍他的手臂,“走吧,回去看看,每次他们来,我爸都会生气。”
两人随即加快了脚步,眼看着要到了铺子,他俩远远瞧着铺子门口围了好些人。
有人闹事也不是第一回了,纪守拙脑子嗡的一下,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铺子里有点乱,椅子板凳被踢得乱七八糟的,两位老人佝偻着身体在收拾,纪守拙和莫愚赶紧上前帮忙。
“爸?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纪守拙勉强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刚刚江氏的人一走,又来了几个小混混,说他们家不识抬举之类的。
“不知道是不是拆迁的人,还是江氏的人,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做生意的,都蛇鼠一窝,欺人太甚。”
收拾好铺子里,纪守拙又把围观的街坊疏散,这一下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爸,您跟邹叔先吃饭吧。”
纪传宗被气得不行,气血上涌,脸涨得通红,脖子也粗了,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摆摆手表示自己吃不下,“我还是上楼歇会儿。”
纪守拙也没有多劝,跟着他爸一起上楼,铺子里留下了邹叔和莫愚两人。
邹叔胃口也不咋好,简单吃了两口,便唉声叹气的。
“先前还装装样子,现在恨不得明抢。”
流程都是一样的,一开始还能坐下来好声好气地商谈,当商谈达不到目的时,有些人就会撕下虚伪的面具。
“邹叔,您别动气,对身体不好。”莫愚想想又道,“他们这么无法无天的,就没有办法解决了?”
“能有什么办法解决,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拆迁,卖了方子。”
“这些人是一起吗?”
邹叔摇摇头,“不清楚,不管是不是一路人,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根本就不是不招惹他们的问题,这些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一味忍让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叮”的一声,玻璃柜旁的座机响了,莫愚回过神,接起了电话,“您好,纪家……”
“阿愚!我爸晕倒了!”
第19章
救护车来得很快,看热闹的人将楼道口团团围住,见纪传宗被纪守拙背了下来,大家纷纷想要帮忙,你一言我一语的,追问个不休。
“纪伯怎么呀?”
“怎么会晕倒啊?”
“肯定是被刚才那些个王八羔子气的。”
纪守拙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没功夫回答街坊的问题,正好姐姐和姐夫已经带着尤青回来了,铺子需要留人,他一个人跟着救护车先去医院。
“你先去,我跟你姐夫后面来,照顾好爸爸。”纪巧荷拍拍纪守拙的手背以示安慰。
莫愚和邹叔也让纪守拙安心去医院,铺子里的事情有他们帮忙看着的。
时间耽搁不得,纪守拙点点头,一头钻进了救护车里,隔着车窗玻璃,他看到莫愚跟着救护车走了几步,等到救护车加速,彻底追不上了,莫愚才定在原地。
到了医院,爸爸被推进去急救,纪守拙一个人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今天工作日,来医院的人比节假日少了很多,人烟味一淡,消毒水的味道便显得更加刺鼻。
他知道爸爸身体不好,但是回回都是姐夫陪着爸爸来做检查,对于“身体不好”没有太多直面的感受,今天真真切切站到了医院里,他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
生老病死是常事,但纪守拙还没有成长到镇定面对这些的时候,他笨,他什么都还做不好,做出来饼也没让爸爸满意,他……
纷沓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姐姐和姐夫一路小跑着过来,纪守拙回过神,赶紧打起精神起身。
“姐,姐夫。”
“爸爸怎么样了?”
纪守拙看了眼急救室的灯光,“还在里面。”
纪巧荷拍了拍纪守拙的胳膊,“别怕,没事的,前段时间爸爸才做了全身检查,体检报告总体来说还算是健康,人老了肯定是没办法跟年轻人比的。”
这道理大家都明白,也算是自我安慰。
纪巧荷转头又跟洪令道:“你带着证件去把入院手续办了吧。”
洪令点点头,转头便朝楼下走去,纪守拙左右没看到尤青,又问道:“尤青呢?”
“他是闹着要一起来,但在医院大人都忙,哪儿有功夫管他,把他放在铺子里。”
姐弟俩等了一阵,等到急救室的灯光熄灭,纪传宗没有生命危险,但整个人憔悴了很多,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一次普通的晕倒,都能致命。
纪传宗一醒来见着三人站在他的床边,摆摆手,有些吃力开口,“回去吧,别都守在这儿。”
纪巧荷跟纪守拙商量了一下,铺子得有人,她和她老公不懂铺子里的工作,只能让纪守拙先回去,医院这边由她和老公照顾。
纪传宗又催促了一句,“守拙赶紧回去吧,尤青一个人在家,肯定闹得凶,你回去看看他。”
从医院出来,太阳都下山了,纪守拙走在下班路人的队伍中,被队伍推着走了一阵,走到岔路口才回过神,差点没有赶上红绿灯。
回到铺子时天都黑了,街上一片狼藉,地上是热闹过后的冷清,还未清扫的垃圾堆在下水道口,有风衣吹过,塑料袋在地上打着旋儿,一楼的铺子很多都打烊了,自己铺子的灯光倒是还亮着。
救护车一走,街坊都围在铺子门口跟邹叔和阿愚打听,话没说两句,纪巧荷夫妇就带着纪尤青下来了。
纪巧荷神色匆匆,把尤青推进店里,“邹叔,麻烦你们帮忙看一下尤青,我跟洪令去一趟医院。”随后便匆匆离开。
纪尤青见他爸妈走了,转头就往人群里钻,想要跟着跑出去,莫愚赶紧上前将人拉住。
铺子人多,莫愚将纪尤青抱起往里面走,纪尤青挣扎得厉害,奈何也不是大人的对视,扑腾了一阵也无济于事,只能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阿翔把看热闹的街坊轰走,“散了吧,我们也不知道东家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纪尤青哭累了也就不闹了,莫愚递给他一块儿饼,他坐在长凳上老老实实地吃东西。
一直等到该下班的时候,邹叔和阿翔都没走,大概是担心东家安危。
“邹叔,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情况我给你们打电话。”
光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邹叔中午就没吃什么东西,到这个点儿也没吃上饭,再饿下去怕是伤身体。
听了莫愚的劝,两人这才回去,铺子里留下莫愚跟纪尤青两个人。
莫愚来铺子有段时间了,只不过碰上纪尤青肺炎住院,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相处了一下午,总算是那没有陌生。
“莫叔叔,我爷爷没事吧?”
这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纪尤青好不容易出院了,这会儿又轮到了他爷爷。
现在还不知道消息,莫愚又不想吓到小孩,“阿翔叔叔不是说了嘛,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纪尤青瘪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我听人说了,有人要赶我们走,还要我们的铺子,爷爷是被他们给气的。”
纪尤青还小,不懂什么是拆迁,什么是收购,他只知道没了房子,他们就没地方住,没了铺子,以后就没了钱,这么大一家子人,没房子没铺子该怎么生活?
“他们是什么人?”纪尤青问道,“是坏人吗?”
莫愚蹲到纪尤青跟前,“嗯,坏人。”
纪尤青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很快湿润了一片,他哭着问道:“他们真的要抢吗?”
莫愚擦掉纪尤青的眼泪,“不会的,他们不敢的。”
纪尤青不信,他年纪是小,但是经常听到周围的大人说起拆迁,说起自己铺子的事情,爷爷都被气病了,那些人还有什么不敢呢。
“真的吗?”
莫愚安危道:“真的,你小叔肯定不会让铺子被人买走,莫叔叔会跟你小叔一起守着铺子的。”
得到莫愚的保证,纪尤青总算是止住了眼泪,他一抹脸,抬头看向门外。
“小叔。”
刚止住了泪水,在看到纪守拙的瞬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纪尤青飞快扑到纪守拙的腿上。
纪守拙抱起纪尤青拍了拍,又看向莫愚,“我爸没事,就是得住院观察,之前就打算住院的,这回是拖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