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守拙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等到江樵坐回到车上,他转身进了医院大门,从身后迟迟没有传来引擎的声音,他知道江樵还没有走,他也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加快了脚步进了电梯。
关上电梯门的瞬间,纪守拙松了口气,不管江樵有没有离开,自己已经看不到了,心理负担不会那么大。
他什么都不去想,出了电梯也没有进病房,找了个走廊尽头的长椅躺下。
已经入冬了,医院走廊没有暖气,就这么躺着,还能感觉到阵阵凉意,纪守拙拢紧了衣服,脑子里不断播放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弄清楚真相也是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姐夫或许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姐姐也得面对一个分崩离析的家庭,纪守拙一时间不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以后呢?以后该怎么办?从爸爸去世,再到拆迁搬家,自己一直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好像是被所有的事情推着,不得不朝前,自己没有好好做过一次决定,没有好好处理过任何一件事情,自己真是没用,这副模样,让姐姐和尤青怎么依靠自己?
“诶?你怎么睡在这儿啊?”
值班的护士打断了纪守拙的思绪,他闻声爬了起来,手脚都被冻得有些僵硬,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护士将纪守拙上下一打量,她记得这人,是车祸死者的家属,这人的姐姐好像也在住院,她理解家属可能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语气委婉道:“你是陪床的吧?陪床进病房去吧,在这儿睡你自己也得冻坏的。”
纪守拙跟护士说了声“谢谢”便朝着病房走去,这病房只有姐姐一个人,纪守拙刚进去,便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守拙?”
“姐,我是不是吵醒了你?”纪守拙打开了床头灯,“你感觉怎么样啊?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
纪巧荷坐起身来冲纪守拙摆摆手,“警察那边都交代清楚了?”
“江樵请了律师,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了。”
听到江樵的名字,姐姐脸上的表情稍稍有些变化,她开口道:“今天事情还得谢谢江樵,如果不是他,我跟你还被蒙在鼓里。”
“嗯……”
姐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一句,“你们俩没事吧?”
“什么?”纪守拙愣了一下,他觉得姐姐话里有话,但姐姐只是摇摇头,说了句没事。
纪巧荷只是脖子上一点儿小伤,第二天就能出院去派出所录口供,经过警察调查,洪令的案子被定为了交通意外,肇事司机面临着赔偿和牢狱之灾,但纪家姐弟没有为难的意思,就当是给他喝酒驾驶一个教训,也当是给洪令积德。
这些日子,江樵一直都陪在纪家姐弟身边,无论是住院看医生,还是去派出所配合调查。
洪令的丧事办得很仓促,只是告知了他家乡的亲人,连之前的街坊四邻都没有通知,用纪巧荷的话来说,洪令生前一直觉得街坊们看不起他,身后估计也不想被大家送行,清清静静地走反倒会更好一些。
“江樵,我听守拙说洪令跟赌场借的钱是你垫着的,这不太好,反正那司机也赔了不少钱,洪令自作孽,这算是给他生前的事情有一个了结,这些钱都花在了他自己身上。”
纪巧荷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江樵不好再推辞,“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有我帮得了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男人死了,自己还得正常生活,还得继续上班,自己的工作完全养活得起她和尤青,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别人来帮忙的地步。
“麻烦你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也算是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纪巧荷觉得累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得到了解脱,她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就去阿翔那儿把尤青接回来。
她看了纪守拙和江樵一眼,“我就先回去了。”
“姐,我跟你一起……”
“我送你们。”
计程车来得特别及时,纪巧荷扶着车门,将纪守拙拦在门外,示意他江樵还在,“我先走了。”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纪守拙跟江樵尴尬地杵在路边,他明白的,姐姐是想自己感谢一下江樵,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这几天谢谢你。”
不管以前江裕和自己有多少矛盾,这些日子要是没有江樵帮忙,就不会这么顺利,他俩之间也算是一笔勾销了。
这句“谢谢”江樵已经听腻了,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给纪守拙让出位置来,“你要是真的谢谢我,就跟我一起去看看铺子。”
江樵看似是在跟纪守拙商量,态度却很坚决,煞有今晚纪守拙要不跟他去看铺子,他不会放纪守拙离开的架势。
既然是铺子去看一下也无妨,大不了到时候将铺子从江樵手里买过来,如果江樵愿意卖的话。
纪守拙心一横,委身坐进了车里。
江樵眼里的激动肉眼看见地明显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很快回过神将车门关上,绕到驾驶座时差点跟旁边的车撞上。
纪守拙看得心惊,生怕江樵会跟姐夫一样,下意识喊出了声,“江樵!”
差点跟江樵撞在一起的司机也骂骂咧咧地摇下车窗,江樵心情好,还主动跟人道歉。
坐上了车,他边发动车子,边问道:“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吗?”
车窗没有完全关严实,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江樵听到了纪守拙的声音。
纪守拙别过脸,没有正面回答,“不是要去看铺子嘛,早去早回吧。”
通往铺子的路纪守拙不陌生,先前他来过几次,很快江樵将车停在了商场的地下车库。
这个点儿正是商场人流量最多的时候,穿过灯火通明的商场内部,临街这家铺子大门紧闭,整个门头一看就是刚装修过。
这种大商场的商铺早就不用卷帘门了,门口的玻璃门上挂着一把大锁,透过玻璃门,里头漆黑一片,但依旧能看清里面的装潢。
纪守拙顿了一下,他一直听江樵说什么会还他一个一模一样的铺子,直到直观看到铺子时,他才明白江樵口中的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儿水分,甚至连墙上圆钟玻璃壳上的油渍都做得那么还原。
这一瞬间,纪守拙有些恍惚,他好像又站在了鹿角街的铺子,隐约间还能听到街坊路过时打招呼的声音。
“这边商场都不用卷帘门了,本来我想换的,但是市政要求统一用玻璃门,也就没办法。”江樵说话间将门锁打开了。
铺子还没有完全装修好,地上还有不少装修材料和垃圾,他越过这些堆成小山的物品,打开了灯。
“这些开关的位置也没有变,东西也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幸好这个铺子跟之前铺子的格局是差不多的,想要还原也比较简单……”
纪守拙耳边嗡嗡的,他听不大真切江樵说了什么,喃喃道:“江樵,你记性真好。”
江樵正介绍得起劲,听到纪守拙这么说,他停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我从小到大都没觉得记性好是一件好事,没什么值得我特别去记住的事情,有时候记得多了还觉得烦,也就这一件事,让我觉得庆幸。”
纪守拙最后停在了操作间门口,那烤箱已经换成了最新的。
江樵连忙解释,“之前铺子里用的那个牌子的烤箱已经不生产了,所以我就找了跟那个外观差不多的。”
自己家那个老古董,就生存那个牌子的厂早就倒闭,江樵自然找不到,而且新的才好,新的功能多,他家那个早该退休了。
纪守拙回道:“我知道。”
知道,纪守拙什么都知道,江樵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纪守拙的答案,“那这间铺子你还算满意吗?算我还了你一个一样的吗?你原谅我了吗?我们还能跟从前一样吗?”
纪守拙回头看着江樵,其实不一样的,连江樵自己都明白,有些东西没办法找到完全一样的,就算是一样,那也只是替代品,就像现在的江樵一样,他是江樵,不是莫愚。
“铺子我很满意,就连我自己来装,都不一定能装得比你好,我原谅你了,也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你也是站在你家的立场做你该做的事情,之前那些误会也都解除了。”
所以呢?
江樵在等,在等纪守拙说出他最想听的答案。
“我们……没法跟从前一样。”纪守拙以为会很难开口,比他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江樵有那么一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为什么?”
纪守拙重新将江樵打量了一遍,光鲜亮丽的江樵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是很像,但不是一模一样,跟我谈恋爱的……也不是你。”
第70章
“我就是莫愚啊!”江樵急切为自己证明,他和这铺子一样,都和以前一样的。
但纪守拙的话像是一盆冷水从他脑袋上淋了下来。
“你不是,你是江樵,要不是因为你为了帮你大哥的忙,你根本不会出现在鹿角街……”
江樵知道,自己一开始确实是图谋不轨,但是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纪守拙也原谅了他不是?他是江樵,他也是莫愚。
“可是我什么都没做,我……”
纪守拙冷静得可怕,他不紧不慢打断道:“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不是这场意外,你和我根本遇不到,更不会在一起,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为什么?”江樵一把抓住纪守拙的手腕,“在我失忆以前可能不是,但是失忆后,你陪着我的每一天我都记得,不管我是江樵也好,莫愚也罢,那些回忆都是属于我的。”
“可是你在记起所有事情的一瞬间,做回江樵的一瞬间,他还是选择骗了我。”
江樵很清楚,他跟纪守拙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纪守拙先前对他有多信任,多掏心掏肺,现在就会有多后怕。
“我俩就算是和好了,以后难免以后会再有猜忌。”
江樵怔怔地看着纪守拙,“你还是不相信我,你还是觉得我会骗你。”
“你大哥也不会同意的,如果我爸爸还在世,他也不会同意,虽然那些事情跟你大哥无关,但是我们两家关系依旧不是那么和睦。”纪守拙掰开江樵的手,“铺子我真的很想买,如果你愿意卖的话,我希望你能卖给我。”
“所以,你只关心铺子对吗?纪守拙只有铺子在你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威胁到你家祖业的人,你都会有防备是吗?”
江樵瞳孔里闪烁的东西看得纪守拙胆战心惊,他忙转过身,他走得很决绝,他生怕他会对江樵心软。
其实跟爸爸不同意没有任何关系,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江樵,因为江樵已经不是那个会跟他蜗居在一间小房间,挤在一张小床上,半夜会陪着他下楼做点心的普通人了。
他也不需要跟自己守望相助,他最迷茫的时候,也不需要自己陪在他身边。
现在的江樵,拥有太多的东西,莫愚的世界,是只属于他们俩的,他俩这样,还能回到从前吗?
“纪守拙!纪守拙你别走!”江樵带着哭腔的央求声响彻整间铺子,“你要我怎么做你告诉我!你别不理我!纪守拙!”
纪守拙顿在了原地,他紧紧捏着拳头,片刻过后,还是没有转身,正好路边停了一辆计程车,他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计程车碾碎了地上的枯叶,飞快朝前开去,江樵甚至没有机会上前挽留,纪守拙不是优柔寡断的吗?他不是对谁都有恻隐之心?唯独对自己就这么绝吗!
江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一推开门,阿姨赶忙上前来帮他拿拖鞋,见他脸色不佳,还嘘寒问暖了几句,但都不见江樵回答。
听到动静的大哥也从书房走了出来,扶着二楼的栏杆问道:“回来了?”
没听到弟弟的回答不说,还见他魂不守舍的,江裕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阿姨什么情况,阿姨也耸耸肩,表示她也不清楚。
江裕手插在裤兜里,小跑着下了楼,走进了这才发现江樵眼睛又红又肿,这是哭过了?他不是去见姓纪那小子去了吗?不是说今天所有事情处理完后,就带着姓纪的那小子去看铺子吗?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俩还没和好?
江裕朝阿姨使了个眼色,阿姨很识相地忙自己的去了,随后拉住江樵的胳膊,关心道:“你怎么了?姓纪的又跟你吵架了?”
吵架?算不上吵架。
见江樵不说话,江裕心道不好,真没和好?
“他没答应跟你和好?”
江樵的腮帮子在剧烈颤动,江裕知道自己是猜中。
“不是,他凭什么啊?你不是什么都给他解释清楚了吗?他黄花大闺女啊?都这样了还跟你端着?”
“他是不是还因为我要买他家方子的事情跟你生气?他不是个爷们儿?都没弄到手……就算弄到手,你不是不让我看,完璧归赵,还给他了,他还想怎么样?!”
虽说江樵这副不值钱的模样,让江裕恨铁不成钢,虽说他接受不了弟弟喜欢男人,接受不了弟弟喜欢的还是那个姓纪的,但他更接受不了姓纪的那小子能拒绝他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