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手势的时候,盛宴瞥见她手腕上系着的红丝带,问她:“你也是来赐福的吗?我刚刚在神殿没有过你。”
妇人虽然年纪大了,但面容和气质都脱俗,刚刚她出现的话,盛宴不可能不注意到她。
“我这是之前求的,在这儿等神庙的济贫院开殿。”妇人向他解释,复又看着盛宴那张像又不像的脸问道,“你是新来的神侍的吗?我之前也没有在神庙见过你。”
“贫济院?”盛宴念了一声,向妇人不好意思道,“我是新来的,还有很多业务不太熟练,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大家都是一步步从新人走过来的。”妇人不在意地摇摇头,又向盛宴解释道,“贫济院是神子大人为天下贫困之人开办的,待得神子大人与那些愿意捐赠的富商商议妥当,我们便可以凭着丝带去贫济院领救济金了。”
原来那不是关起门来接受供奉。
盛宴回了回神:“每个拥有红丝带的人都可以去领救济金吗?”
妇人颔首:“是的。”
盛宴意外:“若是有人伪造丝带呢?”
毕竟这丝带也不是什么很特殊的东西,在路边几块钱就能买很多。
妇人笑:“神子大人说了,没有关系,既然他想伪造丝带也想领救济金,那说明他是真的需要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何妨。”
那他还真是有够博爱的。
原主为什么不去领救济金?
盛宴在原主的记忆里扒拉扒拉,在角落里扒拉出,贫济院的救济金一个月只有三千块钱,且一人一月只能领一次。
很显然这点钱对花钱大手大脚的原主来说,塞牙缝都不够用的。
“天下信神的人很多,神子大人的丝带很好求的,伪造丝带的人很少,甚至大家为了不给神庙添麻烦,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来求丝带。”
妇人说到这里有点难以启齿:“我、我也不是非要来领这救济金,只是我家中还有一位手残疾了的二哥,和一位植物人妈妈,我、我……”
盛宴看出她难堪到了极致,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妇人的脑袋:“没有关系,这是神的恩赐,你既信神,就该坦然接受神的馈赠。”
“……谢谢。”妇人感受到落在她头顶的抚摸,愣了愣,这手法,真的很像她大哥。
在妇人愣神中,盛宴将手背贴在她额头上,又附身将自己的额头贴在掌心,诵念经文:“神会庇佑你的。”
“愿你全家幸福安康。”
盛宴做的是一个大赐福的礼仪,颂的经文也很繁复,先前他在神子大人面前背诵这段经文的时候都是插科打诨忽悠过去的。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完整无缺地全部背诵了出来,整个赐福做得虔诚无比。
他是真的希望这个世上有神,能给这多灾多难的一家人祛除阴霾,让他们的生活回归正常。
有太阳的光辉落在他白皙无瑕的脸庞上,无端地给他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神性。
“……谢谢。”妇人愣了愣,再次向盛宴道了谢。
“不客气,应该的。”盛宴收了手,起身就要离开了。
妇人忽地问了一声:“神侍大人,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以后来了神庙我还找你赐福。”
盛宴笑:“盛宴,愿世界繁荣昌盛的盛,愿世间时清海宴的宴。”
妇人喃喃着名字,潸然泪下:“盛宴,盛宴,为什么连名字都一样。”
她抬起头去,想再多看看这位跟她哥哥名字一样的神侍,但盛宴已经走远了。
就像那年,哥哥带着爸妈出门去为她和二哥调查真相,一去不复返。
远离了妇人,盛宴在神庙乱逛了一阵子,将一些不太熟悉的地方重新熟悉一遍,手中握着一瓶不知道谁供奉的矿泉水,最后定在贫济院前。
这里的庙宇站满了各式各样的残疾人,无一例外他们手腕上都带着神子大人亲手系上的红丝带,象征着希望的红丝带。
和一群富商不知在议事院议论了些什么的神子大人姗姗来迟,跟济贫院的信徒见了见礼,然后济贫院的众位信徒爆发出惊喜的声音。
个个虔诚地向神子大人行礼。
盛宴站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听到有人说,神子大人和富商们成立了一个免费接义肢的医院,下个月就能动工了。
盛宴听着挺好,要是刚刚那位妇人也能够装上义肢,就不用拄拐杖了,看她体态应该是学跳舞的,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跳舞的机会。
盛宴正想着,说完了事的神子大人就从济贫院里走了出来,他身旁的神侍还跟在他说着话:“下个月就动工,这么仓促,神子要下山吗?”
神子大人点了点头,迎头就撞上盛宴。
他问盛宴:“休息好了?”
盛宴点头:“休息好了。”
神子大人面无表情:“回去继续赐福吧。”
这赐福仪式是每个信徒都很喜欢的,神庙每月只开庙一天,他们好些提前好几天,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前来,就是为了亲自得到神子和神侍的赐福。
身为神子怎么可以让信徒失望。
“你先吃颗药再回去赐福吧。”盛宴拉住他,将手中信徒供奉的矿泉水递给他。
神子大人垂眸:“嗯?”
盛宴的手抚上他的额头,触碰到滚烫的一片,告诉神子大人一个事实:“你在发烧。”
神子大人瞧着他递过来的那瓶矿泉水没有接,盛宴也不恼,仰首看向他胸口:“你伤口发炎了,昨晚我都听见了。”
盛宴确信昨晚自己没有听错,神子大人咳了半夜,现在天气又热,虽说神子大人的神袍都是透气的丝绸,可再透气的布料,也架不住里三层外三层的裹。
何况他今天还接触了这么多人,不停地弯腰起身,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这样折腾。
神子大人这次没再说什么,接过矿泉水饮了一口。盛宴将藏在袖口消炎药取出来,从药板里扣了几粒药给他。
神子大人从他的掌心接过药,混着矿泉水吞饮了下去,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地跟盛宴说:“走吧。”
盛宴落在他身旁,不禁问他:“当神子都要这样吗?不能生病,不能显露出痛苦,无欲无求,不染尘埃。”
“对。”神子大人回答,“世人奉我为神,我当摒弃自身,竭尽所能,消除业障,拯救苍生,造福人类。”
说完神子大人看着盛宴:“这是作为一个神的必修课,既然你想当神,你也应当忘却自身,摒弃杂念,舍弃欲望,一心为世人。”
神子的神和陆明月所说的神完全不一样,陆明月口中的神,荒谬、虚伪、卖弄。神子眼中的神,接受供奉,承担因果,救苦救难。
盛宴一时间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他们两个好像谁都没有错,又好像谁都有错。思绪拉拉扯扯,盛宴也分不清自己心中要找那个人是谁了。
但若论感觉,盛宴感觉面前这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的神子大人,更倾向于他心中的那个人,因为他身上有温度。
盛宴想到初见陆明月时,他身上那股沁在阴影里的寒意,不禁想在神子大人身上寻找些什么。
他侧头看向神子那张五官立体分明,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严与仁慈,冷漠得睥睨众生,柔软得虚怀若谷的脸,突然问他道:“神子大人,你有名字吗?除了神子这两个字以外的名字。”
他期盼地看着神子,希望从他嘴里听到那个能令他心安的名字,仿佛只要他说出那两个字,他就能无条件地信任他。
但很可惜,神子大人看了他一眼,无情地告诉他:“我没有名字,神子就是我的名字,我的身份。”
盛宴不甘心地问:“那你有没有偷偷给自己取过名字之类的,或者你有没有想叫的名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名字,神子,只有神子这个称呼,就算再心怀天下,也应该偷偷艳羡过吧旁人好听的名字吧。
神子看了眼神庙外的碧澄一片的天,说出了彻底让盛宴死心的话:
“不曾想过。”
作者有话说:
没有切片哦,抬头看看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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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神子每晚都在入梦4
神庙闭殿后, 神子彻底病了。
伤口发炎,还起了高烧,爬都爬不起来, 被医生强制按在床上输液消炎。
盛宴作为贴身神侍,自是要伴在左右的。
看着躺在床上烧得神志不清的人, 伺候他, 盛宴一点怨言都没有, 谁叫他身上的伤拜他所赐呢。
给了喂了点水和, 盛宴正无所事事地翻着神子放在榻边的经书。
“叩叩€€€€”
殿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一抬头,见陆明月探了个头进来,他起身走到店外,讶异地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送衣服。”
陆明月将怀中抱着一沓洗干净叠好的衣服交给他, 扫了眼静悄悄没人的寝殿问盛宴:“你在这儿待得还习惯吗?”
“还行。”盛宴接了衣服刚想跟他说, 就是有点无聊, 触及他的手, 转而问道,“你手怎么了?”
陆明月拿宽大的衣袖遮了遮:“没事,一点小伤。”
盛宴将他的手捉过来,视线落在他手心那条发炎红肿,触目惊心的伤口上,蹙眉:“你管这叫小伤?”
陆明月没说话。
盛宴又问他:“怎么不上药。”
陆明月将手抽了回去:“过两天就好了。”
他说得不轻不淡, 不痒不疼的, 盛宴明白了, 他一个神庙的边缘人物, 日日受罚的无神论者, 神庙怎么可能会给他治疗。
想到神庙住着一群看似处在现代社会, 思想却还停留在封建社会的神棍,盛宴头痛地向陆明月道:“你等我一下。”
他先将陆明月抱来的衣服放好,取了板消炎药,又倒了杯水,重新返回寝殿门口。
“给我的?”陆明月望着盛宴递给他的水和药,对上盛宴的目光,摇了摇头:“不好吧,这是神子的药。”
“这是我在诊所拿得药。”盛宴看陆明月好笑,“你不是无神论者吗,怎么也学起神庙的尊卑来了?”
听见盛宴的解释,陆明月这才接过药和水一饮而下:“没有,我只是觉得吃别人的药不好。”
“放心吧。”盛宴让陆明月安心。
那天他心烦意乱地在神庙乱逛,逛到神庙山脚,发现边上有个小诊所,想到神子身上的伤,他胡乱问医生要了一堆药。不过人家看见他身上的神侍服,也没问他收费就是。
“嗯。”陆明月喝了药,将水杯递给盛宴,“我得回去了。”
盛宴拉住他:“等等,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正要探出手去触碰陆明月的额头,陆明顿时月如惊弓之鸟般闪躲了一下,确定盛宴只是想探他体温,这才任由他施为。
盛宴的手落至陆明月微凉的额头,没发觉他的体温有所不对,好笑问他:“我又不打你,躲什么?”
陆明月垂眼遮了遮眼中的慌乱,再抬眸,眼神晦暗地跟盛宴说:“我不喜欢别人的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