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17章

阿隼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是我们草原好,还是你们中原好?”勃律瞟眼他乌黑的眸子,将乌骨驾得更稳了些。

阿隼真的认真的想了想,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张唇卡了半天,才低声蹦出一句:“我们没有这么辽阔……”

€€€€命官在朝廷的掌控下活得小心翼翼,平民在官府的压迫下民不聊生。城墙压抑着每一颗人心,君主的利剑威胁着每一人的命途。纵使白日和睦融融,夜晚春宵纵乐,却远没有草原自由快活。

少年将实现重新落回茫茫的前方,启唇继而道:“如今严冬,枯草遍地,唯有雪天时飞雪漫天盖地,草原银装素裹,才存在一时美的让人欣喜的时刻。”

阿隼跟着勃律抬头望了望天,却听少年叹息:“近年战争不断,人心叵测,雪下的又一年比一年寒冷……经此下去,怕是天神要怒了。”

“不过季夏的时候草原最美,野马放肆狂奔在穆勒河边,金辉照耀,它们宛如从天而临。届时牛羊成群,族歌响彻在整个穆格勒部的天空€€€€还有那雅尔大会,我们会邀请所有交好的部族,届时整个草原都会热闹起来。”

“你会看到的。”勃律蓦然扭脖,笑地憧憬。他想让阿隼瞧瞧草原最美的时候。

阿隼盯着少年放亮的眸子,听他讲起草原上的种种,心底忽然有些期待初春到来的那一刻。

他们没有注意到,方才在狼师师门处停驻着另外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明眼望着一双人快马奔出了狼师。

袍服侧耳向身边男子小声问道:“大人,那是勃律殿下?”

必勒格闻音望去,只瞧见了少年与另一位男子驰马飞奔离去的背影,宛如一缕烟,很快没了踪迹。

跑的真快。他默道。

一旁的男子小声疑惑:“小殿下身边的那人是谁?这是一同要去哪里?”

“那个方向远离任何人的帷帐,除了平地就是枯草,看样子只是去赛马吧。”必勒格收回视线,将怀中的木匣子交给男子,跃步坐在了马上。

袍服将木匣子接过后拴在马上,也跃上了自己的马:“小殿下为何没有收?”

“这位敏锐的很,不是好蒙蔽的主。”必勒格整理好马绳,侧头又看了狼师内一眼:“和那两位比起来,这个小殿下简直不像他的儿子。”

“大人如今如何打算的?”袍服小声问。

“先回去。”必勒格收回目光,刚要策马离开,不远处一团黑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男子立刻顿住身形,不动声色地眯眼望过去。那团黑影越滚越远,看架势似有五六人骑着马朝勃律消失的方向追赶。声响不大,至少没惊动他们这些在狼师边上的人,若不是他眼尖,怕是还注意不到这场异样。

身边的袍服也顺着注意到了:“那些人在追小殿下?”

必勒格没说话,眼眯得更细了些。他偏了偏头,似乎想趁那些人还没消失多细看几眼。

“不像狼师的人。”直到他们同方才少年一样坠入远处的平线后,必勒格才重新开口,语气极为肯定:“看样子,这位小殿下要有麻烦了。”

“带袖箭了吗?”

“带了。”男子摸到袖中藏匿的一小截。

必勒格听后,二话没说带着人策马向着远方冲了出去。

第三十二章

“咻”,一箭狠厉地划过寒气,却贴着雪兔扎进一旁的枯草地上。雪白的兔子受到惊吓,一蹦三尺高地要逃走,这时紧接着又是一箭,无辜的兔子重重跌回地上,被箭刃快狠地钉在了原处,倒在血泊中。

勃律两三步跑去将兔子提了回来:“这次看懂我是怎么猎的了吗?”

阿隼蹙眉,一句话在心里盘复了半天,到底还是吐了出来:“殿下,你这准头不太好啊。”

“我准头不好?”勃律瞪着他一愣,气笑了。他突然松手扔下手里已经断气的兔子,扬手快速拉弓直冲天穹,对着天上一箭放了出去。还没待阿隼反应过来,一只灰扑扑加不上名字的鸟便“啪嗒”一声垂直坠在了他们身边。

勃律盯着他,拿弓抵着对面的肩膀,威胁他似的再问:“我准头不好?”

好,自然是好的。男子瞥了眼那只瘫死在地上的鸟儿,摇摇头,没再吭声。

少年愤愤哼了一声,踢了踢脚边的兔子,边拔插在鸟身上的长箭边吩咐他:“还不赶快捡起来。”

阿隼乖顺的很,跟在勃律身后默默弯腰将雪白毛发的兔子重新提了起来。

二人又向前走了几百步,不到片刻功夫阿隼的马背上已经挂了五六只雪兔,个个毛发泽亮,白的亮眼,除却身上淌了些鲜红的血渍和一个深邃的血洞,姿态瞧上去倒和生前并无两样。

突然,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动了三动,让眼尖的勃律当即停下了脚步。他半开玩笑地附在阿隼身边说:“这次换你来?”

“我不会射箭。”阿隼面不改色心不跳。

勃律“诶呀”一声:“我教你。”他将自己的弓塞进阿隼手中,脚根往旁凑了凑贴近了男子的身形,随后握着他的手架起一只新箭,拉满弓。

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上如潮水般快速涌入全身,让阿隼登时瞪圆了双眼。少年近在咫尺的独属于草原冷冽的气息一道一道吹上他的面颊,拂过阵阵战栗,吓得他不敢呼吸。

身侧的少年已然有了成年男子的身量,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那丛不断簌簌的草丛,并没有发现阿隼的目光已经渐渐从那方移到了他的面上,正将自己认真且专注的神色落入心底。

男子再一次感到了不安€€€€不是对恐惧的不安,而是对接下来未知的让他难以掌控的不安。

这种情绪让他无措,就好似曾经无知的以为能和那个人共度一生,却在某一天被狠狠打入深渊一样。

忽然,静止已久的满弓在他毫无防备下牵出一只利刃,飞快冲向目标,最后一头扎进了草丛中。

顿时,草丛没了动静。

阿隼在利箭飞哨中回神,身边的少年已经放下了手臂,重新扯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怎么样?学会了吗?”勃律扬头朝远处一点,“没学会我再教你一次。”

“学会了,劳殿下费心。”阿隼心底砰砰直撞,没敢看他,仓促地将手里的弓还到勃律怀里。这次不禁人提醒,利落地迈腿跑过去将射中的兔子拎了回来。

勃律不解地将弓环入怀中,皱眉瞧着他略显慌乱的身影看了一会儿,等人回来了,他重新凑上笑问道:“真的学会了?”

阿隼直点头。

勃律佯装惋惜地叹口气,心道还想再逗一逗他,却没了机会。他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渐黑,蓝调的昏色笼罩在二人四周,在静得出奇的草原上让人有些烦闷。

勃律收回弓,转身要上马:“既然学会了,天也要黑了,那我们便快些回去吧。”

阿隼听到这句后一声不响的先他一步跃上马背,动作十分利索,瞧得勃律一愣一愣的。

少年看他笑出口气:“你是有多急着想回去?”

男子反倒冲着勃律一本正经道:“天晚了,我怕殿下遇到危险。”

“这一片全是我穆格勒的领地,哪来的危险?”勃律觉得他的话简直可笑,领先向狼师的方向策马而去。

阿隼跟在后面,在马背上懊恼地默骂了自己一顿,直到勃律叫了他的名字。

“阿隼,你还在后面磨叽什么?”

男子紧抿住唇,深呼吸一口气后沉重地并上了少年的身形。

勃律瞥一眼他马腰侧挂着的一堆雪兔,又看向阿隼:“你不说点好听的?没准我一高兴,将这些赏给你,让宝娜给你做顶好毡帽。”

阿隼想到那个护小殿下护的比自己命还重要,且在狼师内意义非凡的女人,质疑道:“宝娜会愿意给别的男人做毡帽?”

勃律应答:“怎么不会?”那香囊还是她绣的呢。

阿隼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看勃律,胆大的劝他:“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什么?”勃律诧异,顿时拽紧绳缰驻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还在晃悠悠缓慢骑马走的阿隼,大叫:“你方才说什么?叫我别辜负谁?”

阿隼察觉少年没跟上,也停了下来,牵扯着绳缰回身闻音望向勃律。

勃律猛吸口气,舔了舔唇瓣,恨不得现在一巴掌抽在阿隼头上。他重新挽好马绳回到阿隼身边,不确定的问他:“你让我别辜负宝娜?”

阿隼板着面孔:“人家女子对你有意,你也有意,本就两情相悦的事儿,对你来说终成眷属并不难。你怎得还让她给别的男人缝制衣物?”

“你放屁!”勃律越听越觉得离谱,气的执起马鞭朝阿隼狠狠抽来:“你说谁对谁有意?说谁两情相悦?平日里没见没见得你多傻,现在看来是真的呆。”

阿隼下意识抬臂挡住落下来的马鞭,赶忙拽马往旁边闪躲。他瞧着勃律的神情,暗道不妙。

“我一直以为宝娜是……”阿隼眨眨眼,及时刹住话根,咽下了后半句。

勃律凶他:“你这话让我听见也就算了,若是让宝娜听见你玷污她的名讳,小心她将你千刀万剐了。”

男子小心翼翼看着少年,又不敢吭声了。

勃律见他不再胡说,收了马鞭重新驾起马,视线放置远方,好似遥不可及。他轻声开口:“宝娜是阿娜救下的,从小和我一起长大,长我一年。真要说起来,她算是我的姊姊吧。”

“她若活在西域,定是个贵人家的孩子。可惜有人曾说她今生命中有劫,又发誓一生奉我为主……我想,我怎么也要护她一生安稳。”

“阿隼,我勃律的王妃不是谁都能坐的。这个位置在穆格勒里乃至草原上都危机四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或是视作结盟的筹码,或是视作我肋骨的象征……但凡只有其中之一,无论谁杀了这个位置上的人,便都是折断了我勃律的筋骨。”

他握紧绳缰,面上却骤然放松,开始摇头晃脑地跟身边人炫耀,就好似真的抱得美人归了一样:“更何况,我勃律的王妃,将来一定是个顶美的美人,会射箭会骑马,会在那雅尔大会上博得头赏,自由的像草原上的仙子。”

阿隼咂舌,瞧他说的这般危险却丝毫不当一回事的模样,也不知是该一齐紧张还是跟着一起乐呵。半响了斟酌着想说点什么,怎料勃律兴致高昂地将话头拽回了他的身上。

少年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连串的字一个接一个砸在了阿隼头上:“阿隼,你那定情的女子是何模样?性情如何?长得漂不漂亮?有我们草原的女子漂亮吗?”

男子恨不得快马加鞭甩掉,但又不能放他一个人留在后面,只得顶着一张被念叨的面色通红的脸磕磕巴巴否认了勃律的话。

“我、我没有定情的女子。”很早很早之前有一个……却不是个女子。

勃律盯了他良久,蓦然挺直了腰板:“你那香囊不是定情女子的?难不成真是你自己偷偷藏得人家姑娘的物什?”

“不是……当然不是!”阿隼急得瞪着他,“我断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勃律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眼。阿隼这人瞧上去眉宇正直,不是笨的主,实则说他几句就忍气不吭声了,逗几句便惊地张皇失措,这样的人确实不像藏姑娘家玩意儿的烂家伙。

只见阿隼纠结了片刻,还是向勃律解释了起来:“这香囊……确实是一位曾经于我而言重要的人赠予的。”

重要的人?勃律眼底闪烁,却猜不出个所以然。

阿隼紧张地盯着马背上的鬃毛,左手不知不觉捏上腰际那枚勃律送的香袋,生怕下一刻少年将东西扯回去:

“殿下,不是只有女子赠人香囊才是定情信物。在中原,不止女子会佩戴香囊,平常家男女都会佩戴香囊用来熏衣防虫、求吉祈福、寄人情愫……香囊不会轻易赠人之手,若赠香囊就意味着是在传达情愫。”

这话道完,他乍然发现不知何时身边人的气息早已静了下来。阿隼迷惑地望过去,眸子还没完全抬起来,一条胳膊横在了他的面前,阻止了继续前行的马蹄脚程。

第三十三章

勃律霎时扯马顿在原地。他紧紧锁眉环视四方,想从远处没入黯淡的枯草里瞧见什么光亮。

耳畔拂过阵阵夜风,吹翻着周围高度不一的草丛。就在这片掩人耳目的昏后,发出了一道€€€€€€€€的声响。

阿隼也注意到了异样,这股杀气的冷伐传入他的感官,让他不知不觉将手习惯性地搭在腿边寻找着什么,然而却只摸到了一把弓箭。

他忽然恍然€€€€自己如今身在草原,再也不是曾经的军营和战场了,身边也早已没有了那把能让他杀敌四千的利剑。

突然,勃律低呼:“有动静。”怎料话音将落,一只箭刃破开寒流,直冲阿隼的面门而去!

“小心!”勃律迅速抓住了阿隼肩膀上的衣衫,坐在马背上带着左手边的人一齐向后仰下。箭刃擦着阿隼的鼻尖飞过,射入身后的茫茫昏暗里。

二人挺腰重新坐起,然而紧接着又是一箭呼啸而来,这次直冲勃律。少年快手拎出弓箭,一掌拍在乌骨的背上,顺势从马鞍上腾跃而起。他腾空射出一箭,那箭刃飞速向前,劈开了对面的利刃,将那只来历不明的羽箭一分为二。

勃律落下马,稳稳站在草地上,厉声质问:“何人在此?”

话及之处没有回音,然而不出两个呼吸,距离他们二人百米外处的四面八方便€€€€€€€€逼迫来一群人,来势汹汹,每人手里均握着一把草原银刀,在金辉将要埋没的昏暗中闪着夺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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