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一阵猛缩瞳孔,咬牙暗骂一句。他飞速环顾一圈,发现对方人数众多,现下怕是已将他们二人团团包围,毫无退步可言。
勃律冷笑,手不自觉握出了两只箭羽:“好阿隼,你这张嘴怕是抹了油光显灵了。今日小王若折在这里,做鬼也要拉着你。”
少年不假思索地拉弓搭箭,闭目耳辩八方,整个人绷在原地一动不动,似是在等待猎物主动送到箭刃上,连带着阿隼也大气不敢喘。
那方人勾着背脊,变换走位的速度之快,仗着昏色掩藏着前进的身形,叫人瞧不真切。阿隼紧盯着不知何时会甩出利刃的前方,手在身侧越收越紧,将箭杆攥得仿佛下一瞬能分崩离析。
然而就在这刹,勃律却蓦然将身子扭向另一个方向,松指迅速射出那两只羽箭。带有穆格勒部特有牙勾的箭刃狠狠射进来方两人的胸膛,将其带倒在地。
人倒下的瞬间,一只闪着银光的利箭从那二人身后窜出,这次直取勃律的头颅。少年沉着冷静,脚下宛若点水般让自己的身体轻盈地离开了原处,旋到左侧才堪堪站定,躲避了这招致命。
死了两个,又孜孜不倦冲上来数人。勃律一人击杀被众多银刀压制,有些力不从心,这使得胸腔中憋着一股燥火,叫他手下的力道愈发的狠厉。乌骨腰侧最后的两只箭被勃律抽走,一手执一支,毫不留情地刺进来者的喉肉里。当即,血溅三尺,擦着少年的面颊洒在一旁的草地上。
就在他一不留神的时候,有人跃起欲要抬刀砍向阿隼,惨白的光亮折射到男子的瞳孔中,让他突然间心跳加快,下意识就要挥出一掌。
“趴下!”
少年怒吼,这一嗓也成功将阿隼由沸腾而乱撞的心扯回了原位。
勃律从脚边拾起一柄草原弯刀,反手大力甩了出去。男人反应迅速地在马背上俯下身子,就觉一道凉飕飕的风从背部上空刮过,下一刻,要取他性命之人便身首异处了。
“该死的!”勃律骂道,两步奔过去腾出手将还在马背上被他护的好好的阿隼拽了下来。
“不要马了?”阿隼踉跄着急忙问。
“你不在我身边,我护不了你。” 勃律弯腰又捡把刀子,在能护着他的范围内挥出了招式。他歪头拿目光瞧见了还被阿隼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弓与箭,不忘扯笑他:“你又不会射箭,还抓着它作什么。”
话音未落,刀刀相撞,擦出异色的火光,勃律往后扯着阿隼的胳膊,躲过了砍来的刀刃。
“你们到底是何人?为何能闯入穆格勒的领地?”
面对勃律的厉声质问,那伙剩下的几人闭口不答,照旧拼了命一齐围剿,刀刀致命,仿若今日不将勃律毙命刀下便誓死不休。
阿隼定定瞧着眼前的混战,一时间耳畔失了所有的声音。他像是被沉入了千斤重的石头,让他不得迈开一步动弹一瞬。他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闪现逃出京城那晚直冲云霄的明亮又高耸的火烟,和护他出城却死于城墙下的衷心副将染着血色的脸庞。
那场火烧了他的兵,烧了他的家,更是烧了他心中残留的最后一点情。
而他原本以为早就被逃亡重新带回给他的寒冷孤寂里所平复的涟漪,这一霎那又再次被人拨乱了。
“小心!”
手中的箭刃迅猛射出,强而有力地穿透了勃律背后袭来的那人的心脏,透过一个血窟窿,可以瞧见那支羽箭勾着上一人的血肉,再次没入第二人的身体里。
少年吃了一惊,他能感觉到羽箭擦肤而过的火辣感还在脸颊上滋滋作痛。他愣了有数刻,才意犹未尽地在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好箭。”他扭头瞥眼偷袭他的人,笑着划出口型,无声无息,直直落进阿隼的眼底。
就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时候,不知从何方射来数根细小的银针,根根准确地咻咻射向所有人,一时间随着声声短促惨叫丧在了草原上空。赤马被在这番针雨下受了惊,挂着一堆兔子扬蹄嘶鸣,后踢一蹬向前猛冲,一溜烟没了踪影。
阿隼眼瞧着马跑丢了,对面勃律却倏地扣住他的肩头,猛然将人向后推去,侧身挡在了他的面前。
下一刻,少年闷哼出声,身子惯性后跌,撞上男子的胸口。
“勃律!”阿隼惊呼,快速握上少年的臂膀拦在怀中。低头一看,一枚铁针半截扎进了他的胸膛,位置毫无偏差,正中心脏。
男子浑身发抖,颤着手捏紧怀中人的胳膊,眼前又一次闪现人死怀中的场景。然而少年意外地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他眨眨眼,若无其事地拔出了那根暗器,随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囊。
刚掏出来,香囊就立刻散的不成样子,怎么都合不回去。布料上烂了一个铁针孔,往外泄着里面某些细小的香料。
“坏了啊。”少年撇嘴嘀咕着,偷偷向后瞄了一眼。
见勃律无碍,阿隼深深喘回口气,落下了提心吊胆的心。他默默盯着那已经烂了的香囊,嘴里泛着苦涩。
€€€€既然已经坏了,那便是天命也叫他不要再执念以前。于是他小声叹道:“没事就好……如今这样也戴不了了,殿下将它扔了吧。”
“为何要扔?这东西于你而言不是很重要吗?”
“我骗殿下的€€€€它并不重要,扔了罢。”
勃律抬眼看一眼阿隼,没说话,却是将香囊叠起重新塞了回去。他顺着暗器飞来的轨迹向后看去,入目一片漆黑,除了微动的草堆,没有任何人。
€€€€这是要杀他还是要助他?
他蹙眉,复又蹲下身子去检查围杀他们之人,翻找着衣物,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知晓身份的线索。就在手指探到腰际时,他顿住了。
指腹下是一面刻着狼师印记的腰牌,正镶在腰带上,与勃律腰间的如出一辙。
他面色愈发阴沉,沉默了良久,终是将腰封摘了下来,甩到马背上。
第三十四章
“大人,都解决了。”男子回到马边,垂手收回袖箭:“六支齐发,有一支射向了那个男人,但被小殿下挡下了。”他视线一转,身边正是驾马而立的必勒格,蹙眉盯着已经归于平静的那方。
“一个奴隶作扮的人竟能让勃律这般护着。”必勒格若有所思地攥了攥马缰:“你可有看清,那群是什么人?”
“不知,但一路跟来发现他们驾的马和衣着均是穆格勒部的配置。”
“敢情这是自家相杀啊,勃律命真大。我们这位小殿下果真是天神保佑,这么多人也没奈他何。”必勒格哈出口气。
男人面露不解:“大人为何要救他?”
“听说延枭和勃律一直不和?”必勒格盯着远方的一团人点眯起眼,“若他死了,这穆格勒部以后还怎么乱得起来?鹬蚌不能相争,我又如何得利?”
“乌恩,我们回去。”他最后意味深长又望眼勃律的方向,同身边人勒马调头返程。
这厢,少年还在一一翻查着,但怎么看这些人穿的都是配有狼师印记的穆格勒部服饰,叫他越看心底沉的越深。
阿隼对其不了解,蹲在少年身边瞧不出所以然来。他捏住从勃律手中接过的铁针仔细看了看,开口:“殿下可知这些人是谁了?”
勃律冷笑:“一群不知从哪混出来的鱼龙罢了。”阿隼瞧出来他不太愿意多说,只见少年收回手,瞥眼对方手里的铁针,拍拍手站了起来。
“这是草原上的袖箭。”他架着胳膊环顾了一圈,“方圆十里毫无人息,若是那人打着杀我的主意,断不会跑走。”
阿隼拧眉看他:“这东西射的毫无章法,全是凑巧了,如此看来也未必是在救你。”
勃律回眼诧异地看他:“懂得倒不少啊。”他捏回暗器对着将将升起来的月光打量了一番,“这玩意儿在草原很常见,一管六支,一次齐发,只能直射。”
他瞄眼地上躺着得上一瞬还要来杀他的人,打趣一句:“只能说这些人没我勃律命大,杀我的方位不对,正好让袖箭击命,简直笑死了。”
阿隼盯着勃律的胸口,还是有些担心:“你当真没事?”
少年朝乌骨走了没两步,被这句话又叫了回来。他二话不说稍稍扯开襟口,抓起阿隼的手就要让他朝里摸来。
阿隼吓了一跳,面一红飞快地要抽手往后躲。
“啧。”勃律无奈,“你躲什么?你那香囊里也不知揣了什么这么硬,正好抵了那暗器的力度。”
“当真?”阿隼闪着疑惑。
“不信?不信你就来摸摸。”勃律将衣襟口扯得又大了些。
阿隼盯着那处恍了半响,最后移开目光,伸手不自然地替他拢了拢衣服。
勃律意外地瞪着他,喝道:“我都没说你占我便宜,你羞个什么?”他愤愤打开阿隼的手,大步朝乌骨走去。
站在乌骨旁边,发现身后那人没跟上来,又没好气地回头唤他:“你还愣在那作什么?不打算回去了?”
“可马跑了。”阿隼慢吞吞答。
“它自己会跑回去的。”勃律一脚蹬上马,向走来的人伸手,示意他坐上来。见男子还在下面犹豫着不愿上来,少年拉下脸皮威胁道:“你若不上来,就自己在这待着吧。”
阿隼感觉勃律是真生气了,不敢再忤逆他。将在乌骨背上坐稳,前面的少年立即扬鞭策马,让他不得不紧紧攀住少年的窄腰。
手下有些烫,却不知是少年的身子烫,还是他的心烫。
月色已然沉下,二人共乘一骑奔波在夜晚的草原,谁也没有再开口。
回到狼师,将在主帐外奔停,阿木尔急忙跑了过来。见二人从乌骨上下来,他满脸难色地问:“这是怎么了?为何那马自己先跑回来了?背着一大堆兔子,我还以为你们出事儿了。”
“被人伏杀了,那马受惊先跑了。”勃律答得轻描淡写,仿佛方才拼命的不是自己。
“什么?”阿木尔大叫,“勃律,你有没有受伤?”
“你殿下我命好,死不了。”他将马拴好在柱子上,让阿木尔将符€€唤来,随后先一步踏进了主帐。
勃律揉揉眉心,叫阿隼给自己倒了碗茶水。还没抿上两口,那两人便纷纷从外走了进来。
一进帐,符€€便感觉到一股子紧张气氛,倒叫他也不禁竖起了眉:“你们这是怎么了?”
少年眯眼,先在脑袋里转了一圈,继而问他:“狼师内最近有没有什么调动?”
“没有,近期未有任何调动。”符€€对此奇怪,却如实答道。
“那就奇了怪了。”勃律扯起嘴角,似笑非笑:“方才我和阿隼在狼师十里外处被人伏杀,对方粗略算下来有十人,个个都配着狼师的腰牌。”
阿隼猛然抬头看向座上的少年。他回忆着方才厮杀的场景和人,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晚上在勃律帐外遇见的陌生面孔,那人支支吾吾,说话含糊,目光闪烁,并不坦诚。
“怎么可能?”阿木尔大吃一惊,忽然扭头瞪向符€€,“你不是管人数的吗?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符€€硬生生挨了他一眼,不可置信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腰牌不会流出外地,狼师今晚也没有人出去,更不会刺杀殿下!”
“那这是什么!”少年厉声呵斥,一匹腰封从榻椅上方甩到了他们脚边。
阿木尔一惊,赶忙捡起来。腰封的质地属于狼师,上面完好的镶着一块带有狼师印记的腰牌,和他腰间的一模一样。
“好啊,有人将手伸到了狼师里你们都不知道,真是太好了。”勃律五指紧紧攥住榻椅边沿,手背青筋暴起。他赫然而怒:“你们是都嫌小王命太长吗!”
符€€和阿木尔猛然心颤,双双埋首跪在地上。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勃律震怒了,这次的事情怕是狠狠给了他当头一棒,触到了小殿下的逆鳞。
符€€淌下一滴冷汗:“殿下,是我失职,符€€任凭处置。”
“我又没伤没死,处置你什么?”勃律懒懒散散向后一靠,靠在了榻椅背上。他仰面盯着明亮的帐顶,缓缓吐出口浊气。
“狼师内都谁和大帐或二殿下那边有往来?”
符€€细细想了一番下来,否认了:“不曾有人,狼师的战士均忠诚于殿下,断不会背叛殿下。”
“那就是溜进了老鼠。”勃律转着食指上的玉戒,不着痕迹地咧开嘴角,反倒人瞧得惊恐。
“符€€,小王命你彻查狼师!小王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胆子,将手伸到我勃律的眼皮子底下。”
“是。”符€€领命快速退下。
勃律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带回来的一支袖箭,递给阿木尔:“去查查,穆格勒部里都谁用这东西。”
男子接过来一看,皱眉为难道:“这袖箭太普通了,怕是大帐那边就有几人佩戴的。”
勃律重新倒回榻椅上,手落在额头阖上目。他紧紧拧着眉长叹口气:“去查,查到谁都报给我。”
小殿下没了下音,阿木尔以为没别的吩咐了,转身欲退出去。然而还没转身,少年的嗓音再次回响在帐内。
“对了,叫人去把十里外死的那些人给拖回来。”
“是。”
随着掀帐落帐的声音,帐内归于寂静。此刻除了榻椅上的少年和一旁的阿隼外,再没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