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听后,埋头怂着肩闷声低笑起来。被铁链拴起来的手臂随着身体的颤晃叮当撞响,伴着他的笑声惊渗至极。
勃律咬紧后牙根,在他不断“哈哈哈”的笑声中大步走出牢帐。他黑着脸,对帐外看守的两人吩咐道:“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再疯言疯语,就给我把他的嘴堵上!”
“是,小殿下。”
这番,符€€安顿好此次归来的狼师精锐,方才策马踏回来。他来到小殿下身侧,瞄了眼帷帐里关着的那人,事后对少年道:“殿下,特勤已经回到大帐了,我们要不要现在也过去向可汗呈报这次的战况?”
勃律的余光再一次扫向身后的帷帐,还能听到哈尔巴拉颠态的笑声。他嫌恶地锁眉,却什么也没对其说,只大步跨到一旁乌骨背上,冲符€€冷声说:“我们走。”
随后,他一马当先,重新离开了狼师。
大帐气压低冷,等勃律走进来,发现海日古已经站在了可汗桌案前方。他二人无声相视一眼,随后少年伏身向座上看卷轴的大可汗行了一礼,称了声“父汗”。
舒利可汗的目光并没有从要事卷轴上离开,他厉声问他们:“这次损失多少?”
海日古肃穆:“鹰师损失十七人,人都背回来了。”
勃律回:“狼师未有损失。”
“情况如何?”
海日古和勃律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向舒利可汗开口。生怕这话一出,会惹得可汗震怒。
可汗支住额头而坐,良久没听到二人继续的声音。他锋利的眸光从手上的折卷移到对面,另两人的姿态又低了几分。
最后,是海日古先道:“回可汗,这次乌兰巴尔突袭太过突然,昭仑泊的兵马和我们都未预料到,当晚几乎所有人都未佩刀。哈尔巴拉放了一把火将昭仑泊烧了,之后绕道欲要从后袭向穆格勒,被小殿下半途生擒……而昭仑泊里面活下来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人,都带回来了。”
舒利可汗的眸光肉眼可见地沉了几分:“驻守在昭仑泊的兵是谁的?”
男人一思索,有些为难。他看了眼身边的小殿下,低声说:“是大王子手下虎师的人。”
“砰!”
脆声骤响,让二人吓了一跳,纷纷抬眼惊望向舒利可汗的面色。大可汗大发雷霆,将瓷杯狠狠摔向桌面,溅出的茶水溢湿了小半张卷轴。
因着虎师的人驻守在边界处却丝毫没有戒备心,导致乌兰巴尔的人险些逼向部族,若没有及时收到情报出兵,怕是现在族内损失惨重。
他对帐外的亲信阿古达木怒喝:“传我令€€€€让大王子好生在帐中修养,将虎师的兵权交由左贤王,任何人不得去见他,包括可敦!”
阿古达木站在帐口处领命后,随即向大殿下帐内去传了令。
大可汗迁怒斥问:“哈尔巴拉人呢?”
“禀父汗,哈尔巴拉目前被儿关在狼师的牢帐中。”
舒利可汗盯着少年沉吟,缓缓重坐回椅子上。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语气松了不少:“此次一仗大胜,我甚为心悦……你们二人有何想要的嘉赏,尽管提。”
听到这儿,勃律唇角忽然上扬,抢先上前一步道:“儿想向父汗求一样东西。”
舒利可汗看他,颔首:“但说无妨。”
勃律的眼睛灼灼闪亮,他直视大可汗,吐出了这句话:“儿想向父汗,求得那把紫雁弓。”
海日古闻声诧异地望了眼他。大可汗有把极其爱惜的弓名唤“紫雁”,是从中原征战得来的。此功比铁还要坚硬,但因着由上好的紫檀木所制,所以又非常轻快。紫雁弓的离弦之箭十分急切,力猛弓强,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名弓。
勃律不爱弓只爱刀,但他也有把弓,虽然不比紫雁弓,却也是把好弓。更何况他之前从未对此表现出有何兴趣,怎得今日要求的是一把弓箭?
海日古摸摸鼻子€€€€他以为会是宝刀或者女人……毕竟这么多年了,勃律的身边还是只有那个有着西域面孔的小丫头。
大可汗的目光在勃律身上静了半响,久到就在海日古以为他舍不得将宝贝赏给小殿下的时候,突然笑出了声,但也仅是两声,便又恢复到了往日凛凛威严的样子。
“我儿喜欢,父汗自当要赏。”他高声传人,“来,将我的紫雁弓拿来!”
勃律心中欣喜,嘴上忙谢过父汗。
于是这一日,狼师的人见本阴晦而出的小殿下,在午后满面荣光地背了一个弓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在勃律打算回狼师的前一刻,海日古从身后叫住了他。
少年将弓先递给符€€,让他别到乌骨的马侧,这才转身看向特勤。
他问:“怎么了?”
海日古斟酌了一下:“大帐那个细作……你打算怎么办?”
勃律瞬默,这才想起来如今穆格勒里不止有哈尔巴拉,还有一个刺伤了大可汗的乌兰巴尔的奸细。
他想了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略微染着血腥的银甲,迟疑抬手,在胸前抹了抹。随后少年抬头对海日古说:“我先回狼师换件衣衫,随后同你一道去牢帐看看。”
海日古点头:“大可汗没说将哈尔巴拉押来大帐看守,看来此事是想让你任命了……”他有些不安,“勃律,你可得将人看牢了,此次事关我部和乌兰巴尔部能否达成谈判。”
“我知道。”勃律凝声答道。不过两息,他启唇又问:“若是谈判,可是左贤王前去交涉?”
海日古舔了舔嘴唇想道:“按照以往来看,十有八九是我阿塔前去。”
勃律心下明了。他错身和海日古一同朝爱马走去,边走边说:“那届时我一道前往。”
海日古低声叹息:“如今大王子被禁于帐中,二王子又不堪重任,眼下只有你能协助可汗左右了。”
勃律听后嘴角一弯,嘲笑道:“延枭确实不堪重任,现在还指不定缩在他帐子里哭呢。”
海日古诧异:“二殿下怎么了?”
少年扁扁嘴,抬起自己的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和他打了一架,刀偏一寸,不然他的手就废了。”
海日古一愣,拧眉压声问:“怎么回事?”
勃律眼神暗沉道:“出了点事儿……晚些再告诉你。”他眨眨眼,继而啧口扬了声调:“不过话说回来,大哥这厢怕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手底下的人能一刀子将他害的如同困兽。”
“躺在榻上飞来横祸,也只能怪他平日里太大意,兵都不操练,脖子都快仰到了天上。”
看被少年转移了话题,他估摸着这事儿不好在这儿说。于是海日古隐了眼底的疑惑,也跟着轻笑两声:“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必勒格回来的前几日,他还跑去阿鲁沁部同他们的公主调情。”
勃律瞪圆了眼,不可思议地望向身侧的男子,怪道:“你怎么连这事儿都晓得?”
“阿鲁沁部的使臣不久前来向大可汗求亲了。”海日古瞥眼四周,压低声音告诉勃律:“好像是那位公主有孕了。”
勃律眼尾一抽,无语凝噎。
海日古哀叹:“真是可惜了这个孩子啊,能不能生下来都是问题。”
勃律到现在都难以言喻:“他怎么会和阿鲁沁部的公主勾搭上?阿鲁沁部不是中立吗?”
男子咋舌:“若能当真因为联姻从而再交好一部,想必大可汗会很欢喜。”
两人边说边向前走,很快就走到了拴马的地方。见到马侧已经被挂号的紫雁弓,勃律的眼睛这才重新亮了起来。
符€€奇怪:“勃律啊,你又不喜爱弓箭,讨这么一个赏赐作甚?”
“怕不是想送给哪个部落的小公主?”海日古眯着眼接话笑他,随后想了想咦道:“哪个部族的小公主喜欢射箭?”
勃律眼底隐晦,笑道:“那可不是什么小公主,分明是一头凶兽。”
海日古不满:“有你这么说姑娘的吗?怪不得这么多年你身边只有宝娜那个丫头。”
一听到宝娜的名字,符€€的背脊不禁直了几分,悄悄侧耳听着。
少年对此话感到难以置信的好笑。他翻身上马,攥住绳缰俯下腰,半趴在马背上笑看还在马下的男人。他说:“怎么?难不成你想把其其格让给我?”
这个名字一出声,海日古的脸庞便刹然红了,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
其其格是与穆格勒部交好部族纳曼部的小女儿,是草原上最火烈的花朵,生的宛如蜿蜒的河流,长起来如同炽热的金乌,让海日古一眼便烫进了心底,烧灼着他的灵魂。
海日古语无伦次的叫骂:“你、你在说什么浑话!其其格怎么可能会看上你!”
勃律大笑,勒马避着特勤要将他拽下马的手。
符€€也弯下了眉眼,问:“特勤打算什么时候去向其其格求亲啊?”
男子用带着手甲的手憨涩地蹭蹭鼻子:“来、来年夏天,那时候其其格最喜欢的蒲英草就要盛开了。”
“看来我要提前给小嫂嫂准备贺礼了。”这话道完,勃律开怀大笑。他不顾海日古羞赧的面色,扯过绳缰对另一位男子喊道:“符€€,快上马,我们该走了。”
海日古后退两步,颔首目送勃律先回了狼师。趁少年策马离开前,他稳了神色沉着开口:“既然如此,那我在大帐的牢帐处等你。”
话音将落,两匹马远远向着狼师的地方疾驰而去。
勃律和符€€快马奔回狼师的主帐,宝娜已经在帐口等待多时。见两人一前一后的勒马停蹄,女子忍不住跑上前,将人统统端详了一遍。
她担忧开口:“怎么此刻才回来?听人来报不是早就回到狼师了吗?”
符€€无奈拽下她摸完小殿下又来摸自己有没有受伤的手,说:“殿下将兵马带回狼师,还要去大帐向可汗汇报军情呢。”
“耽误的太久了。”宝娜见二人身上毫发无损,生龙活虎的样子,这才松口气。
勃律早已收敛了不久前同海日古打趣的神情,他绷着面孔下了马,快步就要走进帐内。符€€边拴马边叫住他:“勃律,一会儿再去大帐,还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少年说完就撩开帐帘闪进了帐内。宝娜瞧了符€€一眼,跺跺脚跟着小殿下进了帐,忙追问道:“这才刚回来,殿下怎么还要去大帐?”
勃律将紫雁弓随手放在一旁的几案上,便要去解身上的银甲。少女见状急忙上前,替他脱掉了这身浴血奋战的盔甲,嘴上又劝道:“殿下要不先沐浴吧。”
“没时间了,事情较急,海日古还在大帐等我,一会儿要去牢狱审那个奸细。”
宝娜听后便不再多言,快手将甲胄卸下。待将兵甲卸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瞧着小殿下,缓了缓,试探着再问:“殿下,这次一切还顺利吗?”
她的声音静而重地传入他的耳中,让人不禁抬眼瞄向她。
少年“嗯”了一嗓,垂下眸光解着腕甲,随后又将卸下的手甲扔到一旁的软垫上。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吐出口浊气。
少年紧锁眉头,一夜未眠无休止地挥刀作战让他有些力不从心,方才和最信任的玩笑话仿佛就是他神经最放松的时刻,回到了狼师,一想到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好,他就心疲力竭。
宝娜替他端来早就准备好的一盆热水,又去寻了一件干净的衣袍。抱回来的时候,见少年正拿湿布擦着面颊上的灰土和血点子,一张俊美的面庞重新显在她的眼底。
少女盯着他,开口却是淡声在说别的话:“听说殿下将哈尔巴拉擒回来了?”
勃律瞥了他一眼,点点头。
宝娜神色隐晦,心中又是纠结又是恨意。她手指不由自主紧紧攥住怀中的衣衫,恨道:“殿下为何不杀了他?”
勃律手一顿,将湿帕子扔回盆中。他扭头看向身侧而立的女子,默了良久,叹口气。
“哈尔巴拉很有可能成为乌兰巴尔部下一任的首领,他一死,乌兰巴尔部和我部之间必会爆发最全面的战争。到那时,所有部族都难以幸免,草原生灵涂炭,天神会更加愤怒。”
少女定定注视着他:“可是哈尔巴拉一死,乌兰巴尔部就少了一个战力!殿下难道不想为哈敦和自己报仇吗?”
“够了!你是想替可汗做主吗!”勃律冷声呵斥,瞪着这个从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子。两人在帐内静静僵持了很久,最后是他闭了闭眼,先伸手打破了这层岑寂。
他将衣衫一件件从宝娜的怀中提出来,再默默地自己穿好。
半响,宝娜垂下头,抿了抿红唇,后悔道:“对不起,殿下,是宝娜逾越了。”
勃律深呼吸一口气,沉重地摇了摇头:“乌兰巴尔的人都是一群疯狗,若哈尔巴拉真的死了,他们会不管不顾地直直咬上我们穆格勒的脖子,届时整个部族都会陷入危险之中,我不能因一己私仇弃忠于我的子民而不顾。”
穆格勒部如今的兵力虽然强大,却并没有强盛到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毫不忌惮地踏平乌兰巴尔部,这也是为何两部一直相争的原因。他们在保护自己子民的同时还要扩疆领域,为子孙留下一个昌荣的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