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29章

一人惶恐不安地颤着音说:“除了……除了您和特勤,也没有其他人了……”

少年眯住双目,冷冽道:“当真没有?”

“没有……没有……”那人拼命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蓦然抬脸指着身边脸快贴到地面的男人喊道:“我想起来了……今日酉时他去如厕,三柱香了才回来!没多久那人就€€€€”

“我呸!”另一人见状不妙,惊恐万分地扬起头,戛然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狞恶着脸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你馋着去吃新宰的羊肉,足足有一个时辰!”

“你血口喷人!”

“够了!”勃律扬声怒喝,断了这两人的话根。他眼中怒火翻腾,瞪着面前被吊起来断了气的细作,二话不说大手一挥传来了帐外的士兵,下令道:“这两人看守不利,贪图闲乐搪塞于人,拖下去砍首!”

此话一出,两个小兵吓得脸面血色尽失,只能一个劲儿的俯首颤声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还不快拖下去!”勃律冷厉,一脚踹翻了想要攀附在他腿上求饶的一人。

“是!”从外进来的两个士兵动作干脆利落,硬拉带扯的将那两个犯事儿的人拖出了牢帐,直至拖出两三步外还能听到高声求饶。

少年僵直地站在牢帐里,死死盯着前面七窍而亡的细作,久不出声。

人就这样突然死了,死的不清不楚,他要如何向父汗交代?

“勃律。”海日古在身后牢牢扣住他的肩膀,压声顺气:“死就死了,该说的他都说了,剩下的还有一个哈尔巴拉。”

勃律侧首瞧他,蹙眉没出声。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来人通传:“殿下、特勤,可汗来了。”

海日古眼中闪过一寸诧异€€€€大可汗怎么这个时候来牢帐了?他望向勃律,只见少年眼底也存着疑惑。但他们二人没敢停滞,转身大步跨出了帷帐。

外头已是月挂中天,夜晚的浓云遮住了大片月光,更显得当下黑天墨地。雪粒子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周围异常响彻,挠着此刻每一人的心。

牢帐不远处,正站着裹着裘披的大可汗。跟在他身后的,是平日里随身的亲信阿古达木,再往后是四五个护其周全的兵卫。

勃律阴着脸上前,同海日古一起行了礼。头还没抬起来,便听上方传来大可汗沉稳的嗓声。

他问:“勃律,这几日审的如何?”

海日古心里霎时咯噔一声。他悄然瞥向身边的少年,只见勃律默了一息,沉声答道:“回父汗,已经审完了,该说的都说了。”话落,他将这几日审讯的同可汗陈述了一遍。

舒利可汗不带兵打仗的时候,手指上会带着一截玉扳指,晶莹透亮,仅管在夜色下也泛着光泽。这让海日古不禁想到勃律身上那块,虽不及这个价值连城,也不及它成色上佳,但留心看下来会发现,这两块貌似出自同一匠师之手。

此刻,这枚玉扳指随着少年的嗓音打着圈转,有一下没一下,倒叫特勤心里没了谱。

果不其然,待少年的话音落下,大可汗眸光一扬,便要亲自见那个细作。

特勤见况,连忙上前说:“回可汗,那人已经死了。”

“死了?”舒利可汗身形滞住,双眼微拢,周遭气压骤降。他薄怒,目光偏移从海日古挪到小殿下身上,高声斥责道:“我让你看着,你将人看死了?”

勃律谨慎回话:“两个小兵看守不利,让人死了,儿已经让人将其斩首了。”

“自戕?”舒利可汗闻言夷由。

“是。是中毒而亡。”勃律如实道。他瞄了瞄海日古,猜测:“许是舌下藏慢毒,儿未能发现。”

大帐禁卫森严,就算有人怀着想来杀人灭口的目的,也断不能全身而退,在这大帐内总得吵出些动静。

舒利可汗静了须臾,意外的没查究这件事。他操着厚重的嗓音凝声正道:“罢了,既然都审完了,人也该死了。”大可汗垂眼,转了转挂在指头上的那截玉扳指,继而又出声:“哈尔巴拉呢?”

勃律一凛,回道:“哈尔巴拉还在狼师押着。”

“好。”舒利可汗眉宇舒展,瞟眼少年,下刻却是扬声冲阿古达木道,“你亲自率人去将哈尔巴拉从狼师押来,我要亲自见他。”

阿古达木一声应下,转瞬领着人向狼师策马而去。

谁都不知道,就在戌时和亥时交接的时刻,狼师牢帐外悠悠飘起一阵无形无色的烟气,直钻帐外看守之人的鼻息里,不稍半刻,只听接二连三的“扑通”声,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昏暗的牢帐里阴冷潮湿,还透着一股子怪味儿,就像是枯草下埋了数只死了一个冬天的老鼠。哈尔巴拉正闭目仰头倚在身后的铁链子上小憩,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响动,随之他拧了拧眉,微微将眼眸掀开一条缝。

还没看清夜色下的一切,便觉有人悄声掀帘踏了进来,快步接近了他。

男子冷面,盯着越来越近的黑影寒声质问:“你是何人?”

那团黑影在离他一步外定住,但不过半息便有抬脚上前,来到哈尔巴拉的右手旁,将捆着手的铁链子用从帐外士兵身上摸来的钥匙打开。

“小人是二王子的人。”

二王子?哪的二王子?哈尔巴拉瞅着他解锁的动作在脑内飞快运转,眼神渐渐下移时注意到了此人腰际一块熟悉的狼印上,忽而就明白了。

他挑眉看着轻笑一声开口:“穆格勒二殿下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三王子,我家殿下想要见您。”男人快步走到另一侧,将那只手的铁链也松开。

“你家殿下?”哈尔巴拉扭了扭被铁链栓的生疼的手腕,狐疑地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配着狼印,却说你家殿下是延枭,当真奇怪。小勃律知道了,会把你杀了的。”

男子不为言语所动,规矩地立直身子,勾出一抹由心而生的崇笑:“二殿下是穆格勒未来的主人,我自然也要追随这样的殿下。”

哈尔巴拉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住。他盯向这个男人,嘴角的弧度越绽越开。

€€€€真有意思。

他站起身,抻了抻胳膊,散漫道:“你家殿下呢?”

“三王子随我来,殿下在狼师外等着您。”

“甚好。”哈尔巴拉噙着淡笑,随他出了牢帐。外面昏迷不醒倒躺着四人,像是中了什么奇怪的迷药。与之一同处在天地之间的,还有一匹快马,在这等不安的氛围下急躁地低声气鸣。

男人折首对哈尔巴拉快速言语:“三王子,快上马吧,马会带你找到二殿下的。”

哈尔巴拉努努嘴,环臂看了一圈,笑眯眯的对他说:“你背叛了小勃律,不怕他发现我跑了后杀了你?”

“小人自始至终衷心的都是二殿下,从来不存在背叛之说。”男人谈论起二王子时面上敬意十足。

哈尔巴拉勾唇点了点头,甚为欣赏。怎料正待他要上马的时候,不知何人从后突然袭来一掌,仅差一厘便会将他打翻在地!

哈尔巴拉堪堪避身,惊异回头,见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大义凌然袭来,手上还握着像是从地上士兵腰际捡来的弯刀,正招招狠厉的向他们二人挥武而来,那架势似是要将他从马侧刮下来一样。

一侧的男子眼见要耽误了哈尔巴拉逃走的时辰,急忙挺身迎了上去,也从地上挑起一把刀刃,双双打了起来!

来人怒喊:“你不是狼师的人!你到底是谁?为何要放他走?”

男子挡在哈尔巴拉面前什么也不说,倒让阿隼没办法立刻跃过去抓后方的逃犯。他喘气心急,手腕飞快翻转,虽然使弯刀并不得心应手,但好在他武艺高深,蓄力全在右手上的刀刃上,刀刀下去不过多时,便让那人的刀柄脱了手,飞了出去。

“你们慢慢打!”哈尔巴拉笑着看戏,还不忘抬腿坐上马背。他将将拉扯绳缰,马便带着他折身向后方奔跑。这蹄子一扬,不愧对快马的名号,驮着人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别跑!”阿隼大叫,抬脚便要飞身追上去。谁知后方那人牢牢抓住了他的腿,又将其扯了回来。

阿隼暗骂,折身抬手,手上泛着银光的弯刀直冲月光。然而还没落下来,他直觉告诉自己好像吸入了什么东西,脑袋忽地变得晕沉沉的,下一刻手一松,弯刀落了地,人也倒在了雪茬子里。

€€€€大意了!

那男人脑门子布满冷汗,见人倒在雪地上失了动静,才从嘴里抽出那根细管。这截管里剩下的西域迷药不知能让此人晕多长时间,他捻着吉达给他的东西皱眉想了想,蹲下身将细管塞到了阿隼的手中,这才转身快步离开。

快马在夜幕的草原上疾驰,冷风刺痛着脸颊,吹走了他浑身的温度。马蹄没有惊动任何人,越过狼师最近的出口开始在硕大的草原上狂奔。他们一路向西,不知道奔了多久,哈尔巴拉才终于看见前方立在夜风里的几粒小黑影。

离的近了,瞧清了前方模糊的人影,男子慢慢攥紧绳缰促使马匹停驻下来。他微阖目歪头,静静打量着不远处的那个男子。

那个在前方坐在马背上的人,正是延枭那张让他提不起兴趣的脸。在他身边的,是几个并不怎么出彩的近卫。

两人在寂静的草原上相视许久,谁也没有先开口。延枭借着月色将哈尔巴拉从头到尾了打量透了,哈尔巴拉也将延枭在心里默默翻来捻去了一圈。

哈尔巴拉没耐心再和他耗下去,率先昂声呵笑道:“我可是草原的猛虎,你为何要放我走?”他意味深长地转了转狭长的眸子,“难道你就不怕我在这杀了你?或是将你绑到乌兰巴尔,以此来要挟穆格勒部。”

延枭听后蓦声冷讽。他抬脖,睥睨着对面的哈尔巴拉,淡然开口:“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哈尔巴拉闻悉,看着面前的延枭,倏尔露出一个微不可妙的笑。

第四十九章

大帐里灯火通明,可勃律的心却莫名悬了起来。阿古达木带人去狼师领人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他端着水置在唇边,眼神在帐中飘忽不定。一会儿落进对面海日古的眼中,一会儿又瞥向上方的大可汗。

少年垂下眼帘,压住心底的不安。热水渐升的雾气缠在他的眼前,徐徐朦胧住一片景象。

这时,帐外脚步凌乱,惹得帐内众人闻声均望了出去。不多时,阿古达木通报进来,先是看了旁侧坐着的小殿下一眼,在其疑虑的目光下,冲上座的大可汗面色沉重道:“禀可汗,人跑了。”

“你说什么?谁跑了?”海日古摔下银杯“噌”的站了起来,瞪着他惊呼。他话音将落,就注意到对面的少年二话不说起身疾步出了大帐。

勃律心里落了一空,自从坐在大帐内就心神不宁的思绪此时勃然喷发。他先一步奔出帷帐,瞧见去狼师的兵卒们押着一个人立在夜阑寒风的雪地上,而在一众人的后方,则慢悠悠走上来双手揣袖面无表情的必勒格。

那人神情如水,对身边的一切熟视无睹。目光扫向背着大帐烛光的小殿下时,好似若有若无的弯了眼眉。

夜太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弯了眼,藏了嘲。

勃律顾不上理会,视线重新落回眼前。空地上的人影全部埋进漆黑的夜色里,叫他瞧不清那些人手下到底押着是谁。他屏息半阖目,稍稍向前挪了一寸,想看的更清楚点。

可这一眼,就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又仿佛是谁一榔头砸在他的头上,让他整个人懵愣在原地,震惊到思绪久久不明€€€€

为什么阿隼会在这里?!

男人跪在雪地上狼狈至极,头脑昏沉沉的,还没从不久前吸入的迷雾中回过神绪,就被人拖拽着押到了大帐。他浑身无力,努力抬眼皮朝前方模糊的光亮摸索,隐约能瞅见一个熟悉的轮廓。

勃律盯着他双眉紧蹙,启唇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阿隼喘着寒气扬头瞧他,在逐渐清晰的视线里终于锁住了少年的身姿。他张张嘴将要出声,下一瞬被另一道声音堵在了嗓子眼里。

海日古扯过少年,悄声咒骂一句:“该死,他怎么会在这里?”

勃律来不急回答,舒利可汗稳健的步伐就由远及近,直至他们二人身后停止。

“这个中原人是谁?哈尔巴拉呢?”大可汗凛然的嗓音回荡在夜空中,鹰似的眸子一眼便锐利地射向前方有着不同相貌的男人。他看了一圈,将目光落在阿古达木身上,等他解释缘由。

勃律沉息,在海日古抓着自己小臂的手掌下往后退了退。

阿古达木又一次望眼小殿下,方才开口回道:“禀可汗,我们去的时候哈尔巴拉已经逃走了,牢帐内空无一人。帐外躺着四名守卫,还有打斗的痕迹,这个中原人也是在不远处发现的。”他捧着一个物什举到大可汗面前,“发现时,他手里握着这个东西。”

勃律听闻立刻眯眸看过去,想在黑夜里瞧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大可汗手上捏着一根细管子,正常男人的食指长短,像是由什么植颈做的。

舒利可汗的眼神刮向中原人,却是喝问阿古达木:“这是什么?”

“已经验过了,是西域迷烟。”男人看向地上被押着的其余四位兵卒,“这管西域迷烟药效大,那些狼师守卫也是着了这迷烟的道才晕倒的。”

“所以就让哈尔巴拉逃了?”大可汗凌声诘问,手中的细管瞬间掰断。他勃然变色,大发雷霆:“狼师连个人都看不住吗!”

海日古死死拽着勃律,免于让他冲动顶撞上大可汗。下一刻,少年见他将那断成了两截的细管仍在中原人的腿边,如烈兽般怒吼:“就是你,把人放走的?”

阿隼直视舒利可汗,严色反驳:“不是我。”

海日古当即啧声,单手攥紧勃律小声道:“这小子胆子未免太大。”

舒利可汗双眼眯细,眸光仿佛在这句话想起来的时候就已经穿透了男人的身体。勃律见状暗道不妙,生怕大可汗下了杀心。他急忙推掉海日古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刚要上前为其解脱,就听身后有人淡淡飘来了一句。

必勒格怠惰瞟眼勃律的背脊,淡然插了一嘴:“可汗,今日我去拜见小殿下未果,回来时曾看见这男人在狼师的牢帐前转悠……只怕此事多数与他有关。”

勃律霎那扭头,锐利的眼神深深扎在男人款款现身的身影上,扎地严严实实的,宛如长着利刺戳进那人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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