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钦嘴角一抽,僵在了半路,脑子跟不上哈尔巴拉神情的转变,搞不清楚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果然是个疯子。他想。
“除了勃律,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一起把狼救走了。”岱钦摸不清对方的脾性,只得如实说,“不过你派来的那个人伤了勃律,他现在应该半死不活了。”
哈尔巴拉叹口气,委实惋惜:“听起来小勃律真是可怜。”下瞬,他又勾起唇角,改变了想法。
“狼我不要了,只要你去替我做件事儿,我就不追究你的过错。”
岱钦抬眸看他。
“我还听说,昭仑泊的人追着你们跑了一里地?”
岱钦着实羞愧,气急败坏:“那还不是因为勃律!他的人领了几个将士彻夜巡视在昭仑泊边界,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更别说越界了。”
“你怎么这么没用。”哈尔巴拉身子往后一靠,撑着头扬了扬眉,收起笑道:“我借你兵,你去给我把那人抓来。人抓来了,我便再给你一批刀,如何?”
第七十六章
两日后,勃律依旧没有醒过来。
榻上那人的心脉在体内弱弱跳着,帐子里的人却焦急不安。
营里那个略会医术的人力所不及,今日熬了药就退了下去,没做多留。好在小殿下腰腹上的伤已经止了血,但清理出来的伤口仍旧骇人。
阿隼替他换了药,端着水盆走出去的时候,一眼扫到符€€和其其格在不远处严肃的神情。他眯眼瞧了会儿,才转身去做自己的事儿。不响回来竟看见他们二人站在了帐中。
符€€瞥他:“还没醒过来?”
阿隼摇摇头。
男子“啧”了声,模样很焦灼,又说不出口,似乎有什么事绊着他的心绪。
其其格在旁长叹口气,帐中氛围瞬间坠入沉重的静谧。
等符€€站了会儿铁着脸大步走出帷帐时,阿隼终于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且这股紧张并不指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小殿下。
阿隼蹙眉,问其其格:“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惊讶地望向他,纠结了片刻想到小殿下待眼前人的态度同其他人并不一样,便还是低声告诉了他。
“昨夜那日苏被抓了。”
听到这个字眼,阿隼神色顿时凛然。他依稀记得,那天勃律管恰巧巡视边界救了他们的男子就唤这个名字。
他问:“被谁抓了?”
“听说是别的部族的。”其其格丧气垂下头,过而又抬起:“我偷听他们说那群人的目标很明确,像就是为了抓那日苏才入昭仑泊的。”
阿隼很快听出了不对劲:“殿下虽然没同我说过,但我听过殿下手中狼师的兵力,这些日子也曾观察过这个营地,整个营地里的人数粗略看来并不及之前所传的那么多。殿下有自己的布略,我猜他定是将部分兵马分散到了别处。可穆格勒部是大部,狼师兵力又众多,就算分散了兵力也不至于能被别的部轻易抓走一个将领。”
其其格虽然会点武功,也曾听海日古念叨过几句,但关于这些具体的兵法她并不是特别懂。小殿下把兵力分布在三处的事情还是昨日符€€告诉她的,如今阿隼一语就点破了小殿下的布局,这让其其格感到一丝惊讶。
女子很快又皱下面孔,说:“听说昨夜来袭的兵并不多,甚至刚开始都没惊动那边的营地,但来者都是精锐,直接就向那日苏下手。待符€€让人赶到的时候,那日苏已经被人抓走了。”
其其格越说面色越发凝重:“现在海日古回了穆格勒还未归,出了这件事儿,整个昭仑泊都在等小殿下的指令。”
阿隼往帐外看一眼:“狼师现在没有将领了吗?符€€呢?他不是副将吗?”
其其格咬住下唇:“我虽然不太懂兵,也不知道你们中原一支军队里面是如何统治的,但在草原上,我知道一支兵马里只认一个令符,一个主帅。符€€也只是小殿下交托了部分军务的将士,就算统领着鹰师的海日古在这里,但现在是狼师在驻守昭仑泊,很多事情还是需要等小殿下的决策。”
阿隼顿觉可笑,他指着榻上的人儿,低冲道:“所以现在就在这里干站着等他醒过来吗?若是他一直醒不过来,等敌军都冲到边界了,你们还要等着吗?”
其其格抬眼瞪向他,有些怒气:“符€€已经在想对策了,海日古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向舒利可汗禀报此事,我相信大可汗会替小殿下做出判断。”
阿隼忽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喘息两口气平复了情绪,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喃道:“小公主,对不住,是我多言了。”
营地里的焦躁顺着天际蔓延到了穆格勒。等阿木尔得到海日古回到穆格勒的消息时,已经离小殿下受伤过了两日。
特勤是随着小殿下一同进的昭仑泊,如今一个人默不作声又快马加鞭地回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此时已到黄昏,他当机立断去寻海日古,却被告知特勤如今在大可汗的帐内。阿木尔焦急不安,也只得先在左贤王处等人。
宝娜近些日子都服侍在左贤王妃身边,听到阿木尔意外来了这里,还以为是来告诉她殿下的消息,急忙撇了手上的活跑了出去。
可阿木尔没带来勃律的任何消息。
宝娜微微失望:“特勤已经回来两日了,但他回来的突然,又没太多人禀报,我也是昨日才知道的。想去见特勤问问殿下的情况,但身份有别,我见不到他。”
阿木尔听闻后蹙眉。海日古这次回来有些不寻常。通常勃律在大帐这边的人一有什么消息就会往他手里传,这次海日古回来竟是隔了两日才传到。
这让阿木尔总觉得昭仑泊发生了一些他们触摸不到的事情。
左贤王处离大帐不近不远,大约一炷香过后,他们二人才见到步履沉重的特勤。
海日古面色深沉,由于天色渐黑,直到走近了才看清这堵在前方的两人是谁。
宝娜先一步上前,迫不及待地去问小殿下的情况。
海日古感到奇怪:“你们没有得到消息吗?勃律受伤了,直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没有人向我们传任何消息,就连你这次回来也是我今日刚得知的。”阿木尔听后顿觉异样,愤懑道:“看来族里有人不想我们知道勃律的情况。”
宝娜心慌不已,颤着嗓音再问:“特勤,殿下为何会受伤?”
“他意气用事!当自己还是三岁孩童呢!”说到这,海日古就对他气不打一处来,将阿隼说的经过简单复述了一遍。
“那现在的情况如何了?”阿木尔皱眉问。
海日古抓抓头发:“今日得来的消息,昨日那日苏被岱钦带兵抓走了,勃律至今又昏迷不醒,现在昭仑泊没有能决策的人。我今日三次请示大可汗但一直被拖压,再等下去昭仑泊不日就被攻陷了。”
阿木尔咬牙:“自从哈尔巴拉被放走的这些日子,大可汗就一直生疑,二殿下又三番五次出入大帐,不知嚼了些什么舌根子。”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沉吟两息后问:“你这次回来,不单单是因为勃律受伤吧?”
“对。”海日古瞥眼一旁面露担忧的宝娜,拽过阿木尔小声对他说:“勃律受伤的时候他身边那个中原来的小子也在,据他所说,那人用的兵刃很可能是中原锻炼的。他怀疑岱钦在和中原做兵器交易,若那边真的囤了大量兵刃,此事对我们极其不利。”
阿木尔诧异:“你信他的话?”
“宁可信其有。”海日古抿唇,“说实话,这个小子来路不明,确实不应该轻信。但勃律太过信任他,他又是中原人,比我们更了解中原事。我想后觉得,他这番话有几分道理。”
“若勃律听到这些,定是百般相信他的。既然他会相信,我们就也信一回,提早部署。”阿木尔说,“大帐是如何决议的?”
“说来也怪,这件事大可汗竟是同意给二殿下揽。”海日古问,“这几月,大可汗已经允许二殿下经手这么重要的事了?”
阿木尔摇摇头,神色凝重:“我也不清楚大可汗和二殿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转折,竟让他开始重视起二殿下。但据我的人说,二殿下上月频频往母族跑,听说是去替图雅可敦看望图兰王。”
“图兰王怎么了?”
“似乎身体不太好。”说多了阿木尔也不太清楚,转而问:“特勤,你什么时候回昭仑泊?”
海日古怨恼:“大可汗对勃律受伤一事一直不做表率,我明日会再留一日去请示大可汗,现在只能希望勃律赶紧醒来。”他叹口气,察觉到身侧持久望来的忧虑视线,这才扭身对女子安抚道:“宝娜,你别担心,勃律是被天神保佑的人,不会有事的。”
“那我这次能跟着一起去照顾殿下吗?”宝娜听他们说完,感觉这次发生的事很严重,胸腔里的不安顷刻间灌涌出来。她揪着衣衫,越想越后怕。
“现在情况未明,连我们都不知道岱钦抓走那日苏是为了什么。”海日古无奈,只得向她保障:“等勃律醒了,昭仑泊的事处理妥当,我便安排你去一趟,可好?”
宝娜咬住下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穆勒河另一岸,岱钦将从牢帐走出来,对着月下拍了拍沾着血渍的手,抬脚朝自己帷帐而去。
走到帐口外,他脚下一顿,眉头嫌恶地拧起。
不用掀开看就知道,里面站着一个让他既怕又不得不讨好的疯子。
哈尔巴拉能带给他很多自己拼尽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比如为他所用的兵卒,大量的兵器,抑或是开阔的领地,和令他感到身心满足的虚荣。
他所贪婪的东西哈尔巴拉动动手指就能拥有,可若他不去贪婪这些,只能在穆格勒部和乌兰巴尔部的打压下,睁着眼消亡在草原上。
他并不甘心。
穆格勒部有令整个草原震撼的最年轻的将士,他厌恶那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可自己若要打压那股傲气,此刻唯一的技法就是依附哈尔巴拉。
但他告诉自己,并不会永远被这些人踩在脚下啃着草根,总有一天会趾高气昂地踏在他们的头顶。
岱钦挺直腰板,掀开帐帘走进去。
果不其然,里面背手站着的正是那个哈尔巴拉。
岱钦的双眸微不可察地眯了一下,冲男子的背影道:“我的人没有在那片营地见到勃律和他身边的其他人,营地里只有那个家伙。”
“看来他们并不在一起啊。”哈尔巴拉摩挲了番下巴,“昭仑泊那么大一片,那人有告诉你小勃律他们在哪里吗?”
岱钦讥笑一声:“或许你去试试,他看见你怕是会吓得都说了。”
“有点道理。”哈尔巴拉转过身,说着就要往外走,边走边兴致高昂的嘟囔:“没想到小勃律的这个计策还蛮有趣,你说,等我把他捉到我身边,是不是也应该让他给我的人好好布防一下。”
岱钦冷笑,附和他:“你高兴就好。”
二人离近关押的牢帐前,血腥气源源不断凶猛地钻进鼻腔,点燃了哈尔巴拉奋发的神经。他扬着唇角偏头盯了会儿幽黑的牢帐,直到身边的岱钦等的不耐烦时,他才走进去。
不多时,周遭的血腥气浓了一分,徘徊在清冷的月光下久久不散。
第七十七章
他的梦里,十一年前冬日的那场雪寒冷刺骨,更是如刀子一般剐着他的心。
他努力睁开眼,却发觉自己被人踩在脚下。肩膀被狠狠摁到地上,双手反背过身,锢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让他感觉疼痛难忍。他抵在雪地里皱着脸大口大口喘息,吃了一嘴的冰碴子。
四周充斥着狂妄轻佻的笑声,让他既吃痛又气愤的浑身发抖。他听到踩在自己身上那人的声音由高落低,最后抓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脸使劲扬起,声音似是吹在耳边笑。
“巴特尔,这一仗可从穆格勒捞到了好宝贝。”这个少年说话间又把手往上提了几分,让他的前半身子往高处折仰着。
他挣扎着,一口口吐出嘴里的雪粒,刚想咒骂着这个人,可这个角度让他看见了前面另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影,霎时脑海里的话全忘得一干二净。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身上穿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衣衫,上面是他最喜欢的那道明艳花纹。
他想起今日早晨自己还围在这件衣袍边吃着并不怎么好吃的面糕,可是如今这件衣袍沾满了血迹,宛如枯萎的蝴蝶坠在白茫茫的雪地上。
她是脆弱的,仿佛一触即碎。
蝴蝶奄奄一息,身边站着另一个人,手上的刀正一滴滴在雪地上溅开朵朵赤莲。
€€€€他没见过莲花长什么样子,但这个时候他总觉得这漾出来的形状毒的他窒息。
“这是穆格勒那个老东西从西域带回来的胡姬。”巴特尔啧啧两声,踢了踢脚边一动不动的女人:“倒果真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入了穆格勒,还生了一个小崽子。”
“我同你商量商量,这个小崽子归我。”少年蹲下身,手指掐上他的面颊,指腹细细摩挲:“长得真好看,越看越让我喜爱的紧。”
他紧着呼吸,斜眼瞪着这个少年,喉咙里呜噜发着类似小兽一般的示威,这让少年愈发感兴趣地睁大了眼,脸上笑意更深。
巴特尔不悦,警告他:“哈尔巴拉,这崽子身上可留着穆格勒的血。”
“一个胡姬生的种,穆格勒那老东西会放着两个有图兰部血脉的儿子不用,来理会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