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隼边打边往河岸移动,瞥见少年已经踏入河水中后,立即脱身€€€€他的刀子划开男子握刀的手,让人吃痛下意识收刀退避,随即一掌大力拍上那人的胸脯,生生将人拍出半丈远。
阿隼扭头飞身跳入河中,揽过意识愈发朦胧的少年,随后足尖点进河床纵身跃出水面,站定在了河对岸。
勃律失血过多,意识已经不佳,昏昏沉沉的靠在阿隼身上,若不是有人撑着,怕是早就倒在地上了。
阿隼带着少年不敢停歇,步步往昭仑泊更深处的地界退。就在此时,从远处遥遥奔来一匹黑马,竟是在听到主人的哨响时硬生生扯断绳缰跑来搭救的乌骨。
“好样的。”阿隼低低称赞,在马稍停稳于身旁时,他便迫不及待的撑着少年想要上马。
可手指尖还没碰上马鞍,背后刹然窜过一记冷芒。那个一路追杀他们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踏过河流站在了他们背后,正举刀袭来!
阿隼心中咯噔一声,瞳孔猛缩,握在手上的刀子来不及从前向后抵挡,但他仍旧从容不迫地下意识把少年死死护在了身前。
预料之中那道皮开肉绽的疼痛并未席卷神经,下一幕一支利箭划破空哨,从侧方直直射入跨河而来的男人的胸口。伴羽箭紧随而来的,是道道急促的马蹄声,听声音不下五人。
男人被惯性迫使往后节节退却,支刀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不假思索地砍去箭羽的长杆,捂上胸口的箭伤,见对面来势众多,自己寡不敌众,在众人即将策马到达的时候,便快脚踏回河水,向着对岸的草丛逃去。
等几匹马停在阿隼身边,他早就钻入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马背上下来一人,正是亲自带兵前来巡视的那日苏。他挥挥手,便见有两人淌过河水向着对面昭仑泊的边界去追人。
“殿下!”那日苏一眼看到重伤的勃律,焦急上前探查了番小殿下的情况,对上阿隼的眼睛厉斥:“殿下为何会伤这么重!”
“让开!”阿隼怒瞪着面前人,呼吸急促。
“你!”那日苏刚要发火,阿隼怀中的少年虚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那日苏……”勃律深喘息一口气,皱着眉紧紧抠住阿隼的小臂,腰腹的伤疼的他呼吸一窒。
他睁开双眼,费力吩咐下去:“守好北面边界……加强巡视,一有可疑之人当场斩杀。”
那日苏眸光难辨,颔首应下:“是,殿下。”
少年闭上眸子,说完这句话后呼吸变得极轻,全身重力刹然流失。
阿隼心口蓦然揪疼,好似有一双手不断揪扯着他心中的寸肉,叫他刺痛难耐。他赶忙将手中的刀子挂回马侧,把少年抱上马背,自己坐其身后,卷住乌骨的绳缰,不再顾马下那日苏的喊话,焦急勒马向营地狂奔。
乌骨似是感觉到了事端,又似是少年流的血气太过浓重,让它也焦躁起来,马蹄在阿隼的催促下奔跑的越发迅疾。
勃律脑中跟浆糊似的,身上也快散架了,被颠得颇为难受。可就算如此,他还不忘牢牢抱住怀中揣着的小狼崽。
腰上的伤似是因为留了太多血,让他的神经这时一阵麻木,好像感觉不到痛楚了。小殿下蹙眉吐出一口浊气,嘴角在微风中牵强出一个弧度。
“你……你急什么……”少年被风灌入口中呛得咳嗽,一咳嗽麻木的神经恢复活跃,腰腹上翻肉的刀口也连带着重新传出撕裂疼痛。
口中的冷气顿时噎在嗓子眼中,少年憋了会儿再度轻喘开口。
“我还死不了……你骑马骑得慢点,不然我就先颠死在马背上了。”
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和他扯笑?阿隼胸腔埋着腾腾火苗,冷着面孔毫不留情地斥道:“给我闭嘴。”
之后,便真的没再听见少年的声音。
阿隼上马疾驰了会儿后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熟悉回营地的路,他心底怨恼自己起来,刚想去问怀中的少年,却隐隐发现坐下的乌骨蹄子撒的飞速,不容置疑地往一个方向狂奔。很快,等他反应过来时,营地的轮廓便出现在了视野里。
乌骨当机立断闯入营地,驮着背上两个人连连腾跃过草堆和其他障碍,躲闪过一个个惊慌的兵卒,最后不等阿隼下令就刹在了勃律的帐子门口。
营地里一天两次由于马引起的躁动,这次在乌骨进入此地后很快就引来了人。符€€和海日古都还在外带兵巡视,赶过来的只有提前回来的其其格。
小公主原本以为二人都安然无恙,刚想拍拍胸脯顺下自打回来后就一直提起的担心,但下一刻,她便张皇失措的白了脸色,惊呼一声。
那背上的少年在马将驻足时终于支撑不住,闭了眼直直从背上倒下去摔在了地上,彻底陷入昏厥。塞在衣襟里的小狼崽也由此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满面茫然地瞧着身边已然失去意识的少年。
第七十五章
阿隼在勃律歪了身子的时候就忙去捞人,但晚了一步,还是让少年坠下了马。
“小殿下!”其其格慌张跑来,蹲身要去扶少年,却摸上了一手血。女子惊慌不定,颤着身子突然就不知该如何办。
阿隼两步下了马,疾步走来抱起地上的少年,顺手又将一旁的小狼崽滴溜起来,赶忙进了帷帐。他将勃律放到床榻上,离手的时候触到少年露在外面的肌肤,发现开始逐渐转凉。
这瞬间,他失了一霎那的冷静和判断。小殿下就是他手里那条无法掌控的丝线,此刻苍白的躺在那里,像极了他儿时那块甚为珍惜的玉佩,被人踩碎了再一块块展到他面前。
但也只是一瞬,他就很快镇定下来。他无权去差遣营地里的人,只好扭头向身后的其其格寻求帮助,要人抓紧打盆水来。
其其格也只是一时慌了阵脚,此时恢复了镇静,急忙点头后有条不紊地吩咐了下去。
折回来后,她看着阿隼在帐中慌忙找伤药的背影,思忖一息对他说:“小殿下伤这么重,我现在让人把符€€和海日古寻回来吧。”
“殿下是在边界受的伤,现在情况不明,指不定他们还在昭仑泊的附近。”阿隼喘口重气,摇摇头否决了她的话。
恰巧这时水盆端了进来,其其格接过将其搁置在床榻边,上手就要褪小殿下的衣衫。
“你做什么?”阿隼忙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到让其其格拧了下眉。
“营里没有巫医,现在首要是先把血止住。”其其格挣开阿隼的手指,转而再度要去解少年的衣袍:“我会一点处理伤口的方法,你在旁边打下手就好。”
“不用,我来照顾殿下就行。”阿隼再次抓上其其格的手腕,这次将人整个拽了起来,扯离榻前几分,自己坐在了沿边。
其其格抿了唇,质疑道:“你可以吗?”
但阿隼对此没有吭声。他手法娴熟地解了衣袍,跟褪自己衣裳似的,很快就把小殿下的衣衫小心翼翼褪到了腰腹。
没了衣料的遮挡,他们看见失血过多导致煞白的肌肤上赫然躺着一道狰狞的刀痕,吐着血翻着皮肉,血肉模糊,还黏带着一片布料。
阿隼颤着手不敢把黏在血肉上的衣衫掀开,只好咬咬牙,让其其格拿了刀子过来,把衣服撕裂。
待伤口完全暴露在视野内,其其格皱起面孔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鼻尖缠绕的血腥味让她悄悄捂上口鼻。
她不禁感到心悸,究竟是什么样的刀子才能造成这样骇人的伤口。
符€€和海日古是在勃律伤口处理完后回来的。一进入营地就听闻小殿下受了伤此时昏迷不醒,二人当即一前一后赶了过来。
掀开帘子,符€€就慌张跑进来,先是一眼瞅到了正对面的其其格和阿隼,随后他才偏了头,把视线落在榻上。
他嚅嗫着唇,问:“勃律现在怎么样?”
其其格看了一眼阿隼,低声道:“我们没有巫医,只能先处理了伤口上了药。伤口太深,失血过多,不知道小殿下哪天能醒过来……”
海日古闻声锋利的目光扫过来,语气坚硬的质问:“他怎么会受伤的?”
阿隼心底腾的窜出一股烦躁,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低吼:“这你应该去问他!非要从猎手里救狼,差点把自己命搭在那里。我若没有折回去,他现在已经死了!”
海日古一愣,似是没料到他的一句话能激起阿隼这么大反应。但很快,他们的目光都被一旁不断哼唧哼唧的小狼崽吸住了。
符€€率先回神,暴躁起来破口就骂,上去就想把这只狼崽子给丢出去。
“这是他亲手救下来的,你若给他扔了,他醒来定是会把你给剐了。“阿隼冷声警告。
符€€的动作停顿在半路,明显是将阿隼的话听了进去。他皱着眉€€急地想了会儿,到底还是手指一松把幼狼仍回了原地。
扔下了狼崽,他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抓了什么,立刻避瘟神一样后退了三步,抓狼的那只手还背过身后在衣料上狠狠蹭了两下。
海日古瞧眼榻上不省人事的少年,对勃律和阿隼的一番遭遇感到颇为奇怪。
他重新出声疑惑道:“以勃律的身手,草原上很少有人能正面伤到他,更别说一个猎手了,就连我他都能赢过……”男子立眉,心里隐隐泛起不安:“你们究竟是遇到了谁?”
阿隼沉下目光,脸色十分难看,语气也恶劣了不少。他现在就像一个火药子,一点就炸,脾气差到不行,半点都不像平日里那个很少作声的人。
他语气不善:“听殿下的意思,那人应该是一个叫‘岱钦’身边的人。戴着一个奇丑无比的面具,看不到面孔。”
“岱钦?”海日古突然意识到了真正的不对,凛了神色问:“你们到底去做了什么?”
问过后,他又猜到了一些:“你们出昭仑泊了?”
阿隼抿唇,点了头,将事情的原本告诉了他们。
“他怎么能这么冲动!”海日古听后低喝,“你也跟在他身边,竟是任由他这般任性?”
阿隼冷笑,讽道:“你们不是也奈何不了他?既然他的族人都管不住他,我一个在他身边的奴隶又有什么资格去管。”
海日古被噎了一嗓,半响道不出来话。
其其格听着气不过,暗地里往他身上垂了一拳,低声斥他:“现在都这时候了,小殿下也已经受伤了,你还问这些没用的。”
海日古噤了声,四下突地静谧下来。
“我看了,小殿下的伤口很奇怪。”过了会儿,其其格打破沉寂:“这伤把皮肉都翻出来少许,换做常人定是难以忍受,怕是中伤就会倒下……可小殿下愣是拖着回了营地。”
海日古重新开口:“什么样的刀伤?”
阿隼回他:“刀是尖牙刀,不常见。”他想了想,“这种刀你们应该也很少遇到吧?”
符€€答:“我从未见过这种刀,也未曾听说过草原上有谁佩戴这样的刀子。”
阿隼回忆着跟他过招那人的路数和兵器,斟酌言道:“中原到是有很多运用各样精妙兵器的江湖人士,我跟他过过招,感觉这刀子的来路有点像中原锤炼的。”
听他这么说,也没人去揪他为何能跟对面过招。海日古问他:“你是说他们那边有中原人?”
“刀像是中原的,但人不一定是。这人的武功路数更贴近你们,看他的身形也更像是从小生长在草原上。”阿隼抬眸,视线对上男子的目光,思忖一刻问他:“你们草原人的刀都是自己锻炼的吗?”
“从祖先起,草原上的马和刀就是我们第二命脉,我们信任属于自己的东西。每个人的佩刀都会由我们自己族人锤炼,征战得来的一般都是一些较为珍奇的兵刃。”
阿隼了然,呵出口气沉音说:“若你们没有和中原做过兵器交易,那这事儿的麻烦可就大了啊。”
海日古歪头,不解。
“中原一国的匠师数目就胜过你们草原,每年锤炼出的兵器更是诸多。除却运送到朝廷的,还有很多民间匠师的手艺。”阿隼说,“中原的兵器锻炼在时间和数目上都远高你们……不妨想,若有人把这些过剩的兵刃运输到草原呢?”
“你是说……岱钦在和中原进行兵器交易?”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海日古吸口冷气,看向阿隼的时忽地变了态度,郑重道了声谢,随后他拍拍符€€的肩膀,让他好生看护勃律,自己则准备回部族一趟,将此事呈报给大可汗。
晚些时候,夜幕至深,其其格和符€€都回到了自己的帷帐,榻上少年的身边只坐了一人。阿隼坐在小几旁正正好能看到床榻,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上面的少年,手肘在膝上一动不动。
就好像陪着那位昏迷的少年一起沉眠了一般。
他看了良久,眼睛突觉酸涩,眨了眨眼,竟是润了眼眶,酸的他心绞疼。
小殿下今夜终究还是没有醒来。
穆勒河对岸的地界内,哈尔巴拉正坐在上座,挑着一丝玩味的笑看着下面的男人。
岱钦面色难看,看着上方的人嘴角一咧,还是好声道:“夜已深了,不知你来我这儿到底所为何事?”
哈尔巴拉轻笑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的目光在帐子里扫荡一圈,拍了拍坐下的扶手,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听说€€€€你把我的狼弄丢了?”
岱钦当即面如土色,身子一僵,急忙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是勃律那个小子。”他咬牙切齿,“我也没想到勃律会出现在昭仑泊以外的地方,也不知突然从哪就冒了出来,驭着狼就跑了。”
哈尔巴拉忽然眼睛一亮,颇有兴趣的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把目光投掷到下方岱钦的身上,小臂搭在腿上往前倾了倾身子。
他喜笑颜开:“你见到小勃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