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54章

其其格笑道:“你同小殿下下棋?他会磨疯你的。”

阿隼不解。

女子笑地更欢:“你不知道吗?海日古同我埋怨过,小殿下会行军打仗百胜不败,却不会下棋,小时候教了几次愣是没学会。自那以后海日古便知道了,这种静心一动不动的事儿,他做不来。”

打仗需要谋略,下棋亦需要谋略。阿隼咂咂舌,不太信小殿下这般有头脑的人竟是不通棋子之道。

在其其格那里拿到的棋盘同他在中原下的棋是一样的,等他把棋子拿到小殿下面前,人家同他乐呵呵的下了几步后,他发现勃律是真的不会下棋。

也不知少年是因着对方下棋之人的不同还是因着什么缘由,总之这次下的兴致勃勃,叫阿隼捏着一颗白子顿在半空,扔也不是落也不是。

其其格在一旁观的兴冲冲,指着棋盘嚷嚷:“你瞧你瞧,我说的没错吧,小殿下根本不会下棋。”

“那是因为表兄教的不好。”勃律嗤鼻,“这玩意儿本来就是中原来的,我也不怨他学艺不精就来误导人。”

其其格听他满嘴都是贬低海日古,嗓子里哼哼着,转身走到阿隼身边,让他不要有所顾虑,把少年的棋方杀得片甲不留。

第八十章

当日的晚上,帐帘没落下,一轮皎月明晃晃的挂在半空中。

其其格刚想出勃律的帐子回去,他们就见符€€欣喜地抓着一封信跑进来。

“来消息了,大帐来消息了!”

“谁的消息?”勃律甩下手中的棋子,敏锐的目光吸在了男人手里的信纸上。

“是特勤的。”符€€快速展开看了一眼,在看到上面的白纸黑字后却一愣,说:“特勤说他这两日先不回昭仑泊。”

“什么?”其其格怪叫道,快手抢过他的信凑在眼下瞧了又瞧瞪了又瞪,看完后气的火冒三丈:“他什么意思?打算把我们丢在这里不管了?”

勃律突然就察觉出了不对,让阿隼把信拿给他看了几眼,脱口得声音骤然冷凝:“到底是不回来还是回不来?”

少年把信大力摔到桌面上:“我不信在我昏迷三日了大帐还没商讨出个对策传回昭仑泊。”

符€€惊讶:“你是说族里有人不想特勤回来?”

“或者不是不想他回来,是想我死。”勃律的冰冷的视线落回几上那张薄薄的信纸上,那几个字字体规矩端正,处处透着怪异:“这信,不一定是表兄传回来的,也有可能是想将他困在部族的人传来的。”

四下纷纷震惊。

其其格白了脸,心悸不断:“穆格勒里有人要咬自己人?”

符€€气叹:“小公主,你不清楚现下穆格勒里面的情况,如今是人人都揣着心思啊。”

女子咬住下唇:“那海日古会不会出事?”

“放心,左贤王还在那里,表兄不会有事情。他们不往昭仑泊传消息,也不传父汗的指令,怕是想看你们晕头转向吧。”勃律抬帘看去,转首问符€€:“阿木尔呢?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没有。”符€€沉重回道,“飞去的信鹰也折返了,但就是没消息。”

“看来还真是有人拦下了。”勃律无意识捏着手指,仿佛上面还带着一枚玉扳指:“我今日亲自写了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去,这次人若是没亲自送到他们手里,那族里就是有人在煞费苦心的拦我。”

勃律抬手安抚了几下其其格。他视线避过帐中几人发现外面天色也不晚了,便让人先送小公主回自己的帐子休息。

后半夜,符€€去而复返的气喘吁吁得紧急来报。

“去探的人都回来了,在岱钦的部族没有找到他,也没找到那日苏。”

勃律沉思:“那就是在哈尔巴拉那里了。”

“人会不会已经死了?”符€€心里乱糟糟的,舔舔干燥的下唇猜测着:“你也知道,他们通常不会留着抓到手的俘虏。”

勃律看了他一眼。

€€€€不,他们十几年前粗心地留下过一个,他就是那个很好的特例。

阿隼静静看着勃律在帐中来回踱步,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停身,他指着账外扬声喝道:“不行,再去探!”少年眉宇锋利,“这次不仅要去探那日苏在哪,还要探岱钦和哈尔巴拉现下的动向。”

勃律眉眼阴晦:“先找到岱钦的行踪,人毕竟是他抓走的。他不在自己的部族里老实待着,肯定像狗似的绕着哈尔巴拉转。”

“是。”符€€当机立断,扭身出了帐重新吩咐下去。

等人走后,直至丑时,帐子里的二人都没再出来过,反而映出来的烛火在丑时一刻的时候黯淡了少许,到最后只独留一盏微弱跳跃。

丑时末,帐中微弱的烛火忽然断了仅存的苗心,变得一片漆黑。少年从帐帘内钻出来,身上已经是穿戴好的衣袍和镶嵌着威严虎符的腰封。他垂首颠了颠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完全缝好的香囊,就着月光看了看,末了轻笑一声将其塞回胸口。

他杵在帐口处,倚着帐沿边的一根比人高的细木柱,双手环臂抱在胸前,仰脖盯着天空那轮今日格外圆的明月。

清冷的月色洋洋洒洒点缀在硕大的乌黑草原上,像是一盏心火点亮着眼前唯一的光明。可四周浓重的黑夜缠绕不散,愈发衬托今晚的月亮不必往昔透有光翼。

淡淡的月光毫无阻拦的照在少年面上,依稀还能看到他泛白的面色,怎么都红润不起来。

他重重吐出口浊气,倚靠在木柱上的重量加力了几分。

忽而,身后从帐子里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穿衣的动静,不多时就听一阵脚步声便渐渐靠近了他。

阿隼先是走到勃律身后一顿,继而才上前同他并肩,问:“看完书卷了,怎么不去休息?”

“睡三天了,我如何睡得着。”勃律抬抬眉眼,话锋一转说的略显暧意:“你怎么起来了?没我在身边躺着睡不着?”

阿隼赧然偏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闷声“嗯”了嗓。

仅管声音微小,少年还是听见了,顿时嗤声笑了出来,但却是担忧他:“你在我榻边守了三日,还是早些进去睡吧。”

阿隼没应他,把勃律的穿戴完整收入眼底,说:“已经进入午夜了,你穿成这样站到外面,是在想什么?”

“我在等那日苏的消息。”

阿隼默然。过了许久,他谨慎问了今夜那时没问出的话:“如果那人死了……你会率领狼师如何做?”

勃律浅浅哈出口气,凝了几息方才吐出:“那日苏若真已经死了,接下来便是我们同哈尔巴拉之间的战争,不是他主动出兵,就是父汗下令让我讨伐,届时已经不是我想如何做的时候了。”

他垂下头,半张脸隐入墨黑的阴影里,叫身边的男人瞧不清他的神情。

“若人……没死呢?”阿隼继续问,他想知道这个少年的一切决定。

“若没死,我会代表部族和乌兰巴尔部进行谈判。”勃律情不自禁蹙起眉头,一只手的骨节抵在了唇下:“他们手上有我们的人,我们却没抓住他们的要害,到时损失的只会是穆格勒。”

阿隼换了个站姿:“我以为那人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怎么竟然着你们这般重视。”

勃律看他:“那日苏和南面营地驻守的达来都从属豹师,是左贤王手下的得力将士,不然左贤王不会派他们率豹师前来昭仑泊,这二人在部族里通常都跟着左贤王一起议事,知道些族里和兵力的情况。哈尔巴拉正常的时候还能和人好好说说,疯起来不知道能动什么刑去套人话……”

勃律身形滞住,稍稍侧首让自己的半张脸露在微光下显现出来。

他解释道:“不是我不信任我们穆格勒的战士,只是我不知道豹师平常都怎么训得兵,况且人都有极限,他们豹师的人又傲惯了,在哈尔巴拉手里待得越久,越有可能让人知道些什么,狼师就越危险。”

阿隼好奇:“听起来你们这几师相处的并不怎么融洽。”

勃律呵笑:“只不过仗着我现在统领着昭仑泊,又因为我是三王子,附和附和罢了。”他缓口气,“一师得一主,别说左贤王率领的豹师了,就算表兄手下鹰师里的人也不能都相信,更不用说大王子那边的虎师。”

阿隼听的颇感兴趣:“那你是如何练得你的狼师?”

小殿下侧目,唇边勾出一角肆意和骄傲来:“我的人,一生忠贞不二,绝不会背叛我。”

阿隼怔愣片刻,蓦然感到一丝怅惘。他低落下眸光,特意在少年的伤口位置扫去,转了话锋:“你伤感觉怎么样了?”

勃律低头瞅眼,错开受伤的地方向腰上拍了拍:“挺好的。”

阿隼见他装的挺像样,笑他:“你不是百胜不败吗,怎么这次就受伤了。”

“再厉害的人也是有失手的时候。”勃律不太耐烦,“难不成你活到今天就没有败过吗?”

“当然有,我又不是神仙。”

“败在谁的手里的?”

阿隼顺着少年的话望过去,神绪却是飘忽到了许久之前。他眯了眯眼,说:“我在我义父手里败过上千次。”

勃律挑起眉峰:“你的义父?”

阿隼点点头。他深吸口气,向少年袒露着自己的身世。

“我是义父捡回来的,捡到我的时候我正缩在小巷里啃好不容易抢来的白馍。”阿隼自嘲一笑,声音在勃律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

少年是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往事,不免直了直身子,耳朵往他嘴边凑了凑,认真的想要听的更仔细些。

身边的男子继续娓娓道来:“我被义父收养后,是他亲手传授我大道,教我习武,教我如何立足于世。”他话音断开,闭上嘴后舌头抵住上牙膛,半响没说话。

他没有说完€€€€老王爷还教他如何伴在君王左右,教他如何带兵打仗,更甚教他辅佐之道。

勃律静了会儿,没听到他下面的话音,朝他摇摇手:“这不算,你的义父是你的师父,败在师父手下理之当然。难不成你就没有败在敌手的时候?”

阿隼想,有。

他上战场的第三年,由于屡屡大捷,少年难免有些心高气傲,一次征伐的途中疏于大意,被人包了抄,伤亡惨重,他险些被压到敌营,幸得最后援军赶到,他才没有丧命。

第八十一章

身边的人又沉默了。

勃律等了半响,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少年掀起眼皮,身子歪了回去,重新靠在木柱上。

“怎么,觉得丢脸,不好意思说?”少年的嗓音浸着逗笑,“那算了,我不问了。”

似是发觉胳膊紧挨的热度撤开了,阿隼心里倏然变凉。他下意识扭手去攥勃律,把少年的手握入了自己手心中。

勃律低头去看,头上方却适时响起嗓声。

“你可以问……我只是在想,我应该告诉你哪一次。”

“哪一次?阿隼,看来你也没我想的那般非凡。”少年像是揭开了他的短处,兴致勃勃,也没管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他有些好奇,这个时常寡言少语独自紧跟在他身边,脾气却略大,还不怎么经逗的人,眼睁睁瞧着自己败于他手是何种心态和神情。

阿隼并不在乎勃律怎么笑他,自己无奈也笑口气。

他想了想,终于讲道:“我十九那年,遇到过一个东越人。”

阿隼抿紧唇缝,一瞬后又张开。他嗓子似乎是哽了一下,方继续说道:“那日是在大庆与东越的一处交界山崖上,他使长枪,我使剑。我与他交手,却不出三招就被打下马。”

勃律的瞳仁缩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原貌,但眸光却微不可察的往右方偏移一寸。他这次嘴角趋平,没有再开口。

“我被他的长枪挑下马,以为就此败了,谁料他也下了马,要和我从新过招。”阿隼顿住一息,似是在想当日发生得情景,没过多久就在少年均匀得呼吸下重新开了口。

“这次,我在他手中过了有不下十招,自以为能颠翻上局的兵盘,可仍旧败了。我被他逼得一脚踏空,坠入身后的山崖。怎料他会来救我,但我当时被逼急了眼,坠下的一刻手中的剑刺伤了他的胳膊,让他同我一起掉了下来。”

他侧首,见身边的少年目光炯炯,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轻轻笑了一声,继而道:“可能命大吧,上天不想让我死,也不想让他死,我们二人一齐摔在了一个峭壁洞窟的外面。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拖进了山洞中。”

“醒来的第一刻,我立即拎起剑想继续和他打,他却说他胳膊断了,不愿和我打,反而要和我拉长扯短,这一扯就闲聊了一夜。”

勃律突地开口:“他不是你敌国的人吗,怎得听上去感觉你们相聊甚欢。”

阿隼不置可否,反倒说:“若不是大庆和东越打了这么多年,我们或许能成为挚友。”

勃律问他:“那他在洞里,都同你闲话了些什么?”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