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马蹄声渐近,他唇角的弧度也愈发上扬,浑身的紧绷感刹然松懈。
他看到前面有个身躯凛凛的男子飒飒向他奔来,愈来愈近的时候,身上的银甲便在照耀下来的月中更加清席,辉映着少年的眼眸。
男人不紧不慢的在离他一步距离远的地方勒了马,随后慢慢往前移动了一小步。他看了眼身后有人上前向小殿下报了几句,就领着其他人回到了少年身后一众的将士们之中。
他说:“我们出了营地,在外围遇见了他们,说是你让来接应我们的。”
“对。”勃律淡笑点头。
阿隼皱眉:“他们离开,身边保护你的兵就更少了。”
“无需担心,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
阿隼无奈,但很快他闻到了空气中夹杂的血味,急忙问勃律:“你这里发生了什么?”
“杀了几个烦扰的杂碎罢了。”勃律眯眼往他后方看,朦朦胧胧看到了更多的黑影。
“那日苏呢?”他问。
“营里没有看见那日苏的踪影。”阿隼脸色铁青,“但我抓到了这个。”
这话一出,勃律神色刹然凛住,眯起眼去瞧他们从后方拖上来的一团黑影。他抬手向一旁的吉日木图招了招两指,示意他把火把点燃。
很快,身边人在他的指示下拿出火折子点亮了火把,骤然间火光照亮了少年的四周。
勃律在火光中,坐在马上往前稍稍倾了倾身子,想把地上的人看得更仔细些。待瞧清楚这人五官的时候,少年本是冷然的表情瞬间炸开一束蔑笑,笑中还带着狂妄和战栗。
地上那人一路上骂骂咧咧,又是嚎又是叫,被拖在草地上一路扯到小殿下爱马的马蹄下,身上磨得到处都是,吃了满嘴的草。
他在头顶那人的视线中恨恨“呸”了几声,才恶狠狠地抬头去瞧上方光亮里的脸。
只一眼,他猛然瞪大瞳孔,像是根本不相信这人此刻会出现在他面前。但很快,他就怒发冲冠,一字一顿嗔目切齿。
€€€€“勃!律!”
他愤恨道:“你竟然还没有死?”
勃律脸上的讥笑越绽越开,笑呵呵的说:“真是托了你的幸,死不了。”
岱钦突然腿上蹬力,咬着牙想朝着他扑过去,凶恶的宛如一头沾着血盆大口的野兽。但奈何一人在马上一人在地上,高度相差甚大,他一口只咬到了虚无。
但对此他似乎感到了满足,就好像已经咬到了少年细嫩的脖子一样,跌回去压了压嘴。
勃律没再看他,快速收起面上的讽意,就好似他一直是波澜不惊一般。
少年示意人将岱钦捆好了,换到两个将士的马后牢牢拖着。
“好样的。”他赞赏看向眼前的男人。
阿隼一愣,耳根浮红,不由攥紧手下的绳缰。
少年的目光随后再次落及阿隼的后面,看到了一些隐在夜色下款款驶来的牛车,上面还堆积着一些麻袋。
他说:“那些是什么?”
“粮草。”阿隼低声对他说,“都是粮草,我们去的时候,他的人正在往车上装这些东西。”
勃律面容冷峻,侧身让这些牵连在一起的牛车先朝穆勒河的方向走动。
阿隼并步到他的身边,犹豫说:“你的人把那片地放火烧了。”
勃律瞅他,心知他在担心什么,说:“清晨有阵降雨,这个火烧不了多久。”他望眼岱钦营地的地方,虽然此刻处于夜幕下,但他仿若也看到了袅袅升起的不算高的烟火。
“只是可惜了,没准他帐子里有什么好玩的物什。”勃律佯装惋惜。
阿隼淡道:“没有,他营地里的东西还不及你一个酒樽值银子。”
勃律听他开着乐呵,心情突然大好,扯马绳的时候一时得意忘了形,动作稍大了些,撕的腰伤又疼了起来。
阿隼忙伸手去扶他,一刻间两匹马挨得特别近,近到他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的温热。
第八十六章
阿隼盯着他腰侧存在刀伤的位置刚想开口说什么,布彦快马上前来到小殿下的另一侧,用草原语低声禀报着。
模模糊糊听着说了几句,阿隼发现勃律侧目饶有兴味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又扭了回去。他被看的一头雾水,又听不清他们在嘀咕些什么,只好直了视线落在了前面。
此时他们已经临进穆勒河北岸,牛车正吱呀吱呀碾入河床中向着对岸前行。待全部人马都踏上了对岸,进入了昭仑泊,火把重新在夜色中逐一亮起。
布彦离开后,直奔前方率先而行的队伍,而换到小殿下另一边的,仍旧是那个叫吉日木图的男子。
明亮的火把照亮了小殿下的脸庞,让阿隼瞧得更为清晰了。许是因为火光的照映,他注意到少年的面色上泛起了橘红,浅淡平静的瞳孔里跳跃着
他突然开口,淡淡问:“怎么样?”
阿隼一愣,观察了下少年的神情后,明白他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但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于是少年瞄了他一眼,再次开口:“你觉得狼师的兵怎么样?”
阿隼猛然扭回头,不太敢看身侧的少年,避重就轻地说:“你的兵自然是精锐的。”
勃律弯了唇角,调侃他:“布彦跟我说,你令下的挺有模有样。”他借着火光去瞅身边人的神色,“这般熟络,倒让我以为你们中原人天生就是练功带兵的好手。”
阿隼勒紧绳缰,头立的挺直,没吭声。
少年似是觉得他在找措辞,嘲他:“可别给我说什么种地种田的,听腻了。”
男子抬手用骨节蹭了蹭鼻子,依旧不答话。
勃律笑一声,没再选择试探他,反而关心道:“有受伤吗?”
阿隼这才瞥过目光,摇摇头,沉默了一下,回了这句:“如你所言,他们的人确实少,所以我管你要五百刚刚好,不需要费你太多兵力。”
勃律收敛眸光,顾自喃喃:“看来他的兵不全在这里。”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的往北方的远处飘了飘,垂落过去的地方是哈尔巴拉的地盘,可在夜幕下什么也看不见。
很快,他们离营地的火光越来越近,直到贴近了边缘鹿砦的时候,天边已经开始泛起白肚,渐亮的天色如小殿下所说的一样,雾蒙蒙的,不知何时会落下晨雨。
几辆牛车悠悠转进去,突如其来巨大的喧嚣响惊来了符€€。他还没来得及感叹人竟然完好回来了,随之就震惊瞪着这几头异常立在营地里的牛,末了又去瞅车上拉着的一袋袋麻袋。
他这一眼眼看过去甚觉诡异,没空再去脑子里想怎么和勃律拌嘴,表情扭曲快步地去寻人。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救的人呢?”他向后方勃律杵的地方走,边走边嚷嚷,结果走到最后一辆牛车的位置时,一瞥头竟是意外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岱钦狼狈不堪,被吊在牛车后面,正吭哧吭哧地从地上爬起来,哪知一抬头正好对上符€€俯身去瞅他的脸。
男人瞧清楚了这是谁后,表情更加的乱作一团,他跳起来大骂了一声,赶紧继续去后面找勃律。
这时,他们的马已经停了下来,阿隼首当其冲下了马,走到小殿下这方要来扶他,恰巧符€€就跑来了。
他嘴里叫嚷着:“你们怎么把岱钦抓来了?那日苏呢?那些牛车又是什么?”
“我们到的时候,人已经在两个时辰前被哈尔巴拉的人带走了。”阿隼替勃律回他。
符€€闻声看向他:“那些牛车怎么回事?”
“上面全是粮草。”阿隼说。
符€€震惊不已,嘶嘶吸气,舔舔嘴唇重新看向还坐在马上的人:“勃律,这些粮草可不少,供他的人能吃一年的了€€€€他从哪弄来的什么多粮草!”
“审一审就知道了。”勃律让吉日木图先把人拴进牢帐里,这才借助阿隼伸来的胳膊小心跳下马。
通常一个部族的粮草是从别处交换来的,穆格勒和米粮还有一些是依附于它的小部族每年分几次上奉给大可汗的。岱钦一个小族当下就能囤这么多粮草,狼师到的时候还正依次搬运,勃律当下能想到源头的只有乌兰巴尔部,更准确的说是哈尔巴拉。
他双脚落地的时候扯得有些狠,让他情不自禁抚上腹侧,蹙眉问符€€:“北面有什么情况吗?”
符€€说:“哈尔巴拉的营地亮了一整晚的火光,我们的人从远处都能看到里面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影比之前增加了不止一点。”
勃律大步流星向前走着,听着他的这席话正想从牛车旁直接略过,可他余光瞥见了一道愤怒的视线,这让他不由得停下步子,转脚立在了岱钦的眼前,俯视他。
少年的眸子迸出寒星冷月,直直扎进岱钦的肉里。两个人就此对视了一会儿,忽而,他的唇线猛然掀起不大不小的弧度,讥讽地转回身,头也不回的从他面前快速走向自己的帐子,任由后面的人在原地破口大骂。
符€€叫来一人亲自把守岱钦,又让人把人栓结实了可别再跑了,这才匆忙去追赶前面的身影。
他小跑过来,从后面看见阿隼臂甲上还未卸下的狼符,神情难以言喻,悄悄凑过去小声问他:“今晚这兵……当真是你带的?”
阿隼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算是默认。
这下,符€€的面色顿时深沉难看。他紧紧盯着这个人,像是要透过他外面穿得这层衣袍钻出些什么门路来,心里打着猜测。
在他这几个月以来的印象里,这个中原人都表现出一副毫不会武的模样。可自从他们来到了昭仑泊,这人就渐渐开始握起了刀子,和小殿下之间所处的距离也愈发微妙。
他盯住阿隼拎刀的姿势,发现那柄刀还是勃律的爱刀。
就在小殿下即将要踏进帐中时,少年蓦然停驻脚步,抱着期望又朝后面的符€€问了一句:“大帐依旧还没有传来消息?”
符€€回过神,沉口气,没做答。
对此,勃律心中有了了然。他紧紧捏住手指,沉声下令:“符€€,不要把我已经醒了的事传出去,并且立即加强对北面的防守,随时准备迎击哈尔巴拉。”
他闭了闭眼:“现如今大帐的消息已经不能依靠了……既然那日苏已经被哈尔巴拉从岱钦那里带走,便很有可能已经死了,那哈尔巴拉就随时都有可能向我们发起进攻。”
是夜,两个时辰前,一辆孤零零的牛车从宽旷的草地上缓缓驾来。前面策牛的人哈欠连连,在车上困倦的摇摇晃晃,活有摔下来的架势。
在接近穆格勒的时候,他被前方的火光照的猛然清醒过来,随后加鞭向前赶着。
牛车被慢腾腾叫停在了入口,驻守在那里的士兵端着刀踏着稳健的步子过来,凶巴巴呵道:“车上什么东西?”
那人颤巍巍递出一个物件:“这是我们王给大可汗上奉的粮草。”
士兵狐疑的接过来,在身侧另一人举起的火把照耀下把这枚木牌上下翻了一圈。看了一阵,觉得并无异样,刚想抬手放人进去,忽然右侧传来声响,让他们忙向来人行了一礼。
“哪来的什么粮草?”大殿下嘴里叼着一根草,晃悠悠地从外面踏进来。经过那牛夫的身边,围着牛车绕了一圈,又凑近上手拍了拍麻袋。
里面拍着很结实。
大殿下痞气地吐出嘴里的草根,夺过卫兵手中的木牌子看了看,哼笑一声:“近期上奉的时间还不到,你主子可真是心急。”
那人抹了把虚汗:“我们王说,恰好这批这月提前到了,就先向大可汗送来了。”
大殿下撇撇嘴,也瞧不出什么异样,便把木牌子扔回他怀里,扭身领着这人和牛车进了部族。
部族的夜晚还存在着一定的人声,让燃着篝火的黑夜不再显得冷清。他亲自把人领到了大帐的范围,叫人通报了大可汗。还不待命令传回,自己责先唤了人来从牛车上搬运麻袋。
这车较小,上面落得麻袋也少,三四个人一袋袋搬下来用不了几趟。前面几袋都沉甸甸的,甩到肩膀上还能听见里面装的谷物的沙沙声。可等到车子最里面的一袋时,一个人却没搬动。
大殿下蹙了蹙眉,骂了声不中用,随即又唤来一人叫他们合力一起搬。
这次倒是从车上搬了起来,可抬起来的时候麻袋原本束的好好的袋口突然松开,搬运的两人纷纷吓了一跳,前头的人手没拿稳,让袋口冲地掉了下来。
大殿下两眼一翻,正要责骂,却见那袋中调出来的不是粮草,而是一块块石块,重重坠在草地上。
四周都是火光,明光烁亮。他瞧得清楚,那些分明都是石头。
麻袋掉在地上,里面还有一半鼓鼓囊囊。大殿下脸色难看的上前,把另一半拎起来头朝下全部倒了出来,想看看这袋子里是不是装的全部都是石头。
这一倒,竟是倒出一个圆滚滚血糊糊的头颅,轱辘轱辘从袋中掉出来滚到他的脚边,睁着一双眼睛冲上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