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62章

少年笑了笑,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身后逐一去点亮帐中其他烛火的男人,赞叹道:“你怎么什么都会?天生的?”

“学过。”阿隼认真点着烛火回他,分不开心多说别的。

勃律注视着他的身影歪了歪头:“你说过,你义父是你的师父€€€€我真好奇,你这师父到底是做什么的,怕不是还教了你如何打仗吧。”

这话一出,他嘴角一住。

阿隼会领兵,那行军打仗之事怕是也会。

如此,他便更好奇他的师父究竟是何许人也了,也更好奇面前这个正背对着他、为他点着帐中烛火做着细小差事的人,到底是何身份。

大庆也和他们打过,但他没接触,只听旁人念叨过。能说出来的大庆领兵的人没有一个是阿隼这样的,这让他深不可测。

阿隼转过来的时候,看到勃律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他一愣,问他是怎么了。

勃律忽然笑了。管他究竟是谁,他的名字是他给的,现在只能在草原上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狼爪子下。

他扭头看了看天色,一觉睡起来有些拿捏不准现在是何时辰。

他问:“现在几时了?”

“刚过酉时。”

勃律一沉思,打算现在再去趟牢帐。

阿隼见他现在就去,急忙跟在他身边,替他系好了衣襟,说要和他一道。

勃律笑他:“你去做什么?”

“没准他看我是中原人,你能多审出点什么。”

勃律一想,便默许了。

夜幕下垂,牢帐中点了一只烛火,孤零零的跳跃在帐口,这是守卫听到小殿下要来,所以准备的。

这抹微弱的烛光把昏暗的牢帐朦朦胧胧照亮了一角,也亮了岱钦的半边面孔。

由于是被一路拖回来的,他现在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堪,还粘着没拍掉的草屑。他闭眼垂首,一副倦态的模样靠在后面,一日未尽水的嘴唇干裂,整个人尽显憔悴。

勃律掀帘踏进来的那刻,男人闻声抬了抬眼皮。本以为一日两次都能看到勃律只身一人,却没想到这次他的身后站了一个男人。

一个中原人,正是抓他的那个中原人。

他舔了舔嘴唇,直勾勾盯着阿隼。

勃律进来后,负手而立,开口斥道:“现在脑子清醒点了没有?”

岱钦听见声音,眼珠子只转了转,扫了他一眼后,目光再次盯上阿隼。

勃律没有在意,说:“脑子清醒了,就告诉我,白日里你说的话,‘和东越皇做了交易’,是何意思?”

岱钦哼哼着,脖子后仰眯了眯眼,无精打采地说:“你饿了我一天,想从我这撬话也得让我吃饱了吧。”

勃律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扭首冲外面的人吩咐了一句,不多时便有人端着稀粥和白面饼进来了。

他见到饭食两眼放光似的,但被绑着手,只得先去抓了白面饼过来咬了好几口,拧着脸咽不下了,才把饼扔进怀里,捧起粥碗狼吞虎咽。

勃律看他吃得差不多了,缓缓蹲下身,平视打量他。

“一日了,哈尔巴拉并没有给我送来任何消息。”勃律说的缓慢,想挠他焦急的心思,让人漏出点什么话来。

他讽笑说:“你猜猜,他是不是放弃你了。”

若这话是对延枭说的,对方定当场会认为勃律在嘲他不自量力。但岱钦不是延枭,他只冷笑一嗓:“你只不过想从我嘴里听到我是和谁做的什么交易罢了。”

“哦,看来你对自己的价值还挺有自信。”勃律不怒反笑。

岱钦撂下空碗,身子从新靠回后面:“不妨告诉你,勃律,不止我一人和中原做了交易,哈尔巴拉,你们穆格勒的那个叛徒,甚至是许多部族,都看清了中原的局势。”

他咧嘴:“你们穆格勒,不再是草原的一方霸主了!”

远在穆格勒里,辰星暗淡,夜晚的玉盘逐渐被乌云遮挡,透不出辉芒。

必勒格再一次从左贤王帐中出来的时候,眸中的神光沉到了谷底。

左贤王是突发病的,毫无征兆。前一天人还在练兵,后一日就躺在榻上下不了地。族中的巫医来看,只说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服了药在榻旁驱了邪祟就离开了。

听说前些时候他和舒利可汗在大帐吵了一架,必勒格想,估摸着或是和大可汗的主见生了偏差,才生了现在的情况。

乌恩一直在外围等候自己的主子。见必勒格心事重重地从左贤王处走出来,他快步上前小声问道:“大人,左贤王现下如何了?”

必勒格沉音说:“比我想得还要麻烦。”

左贤王的病来得突然,也来的诡异,正巧在海日古回来的时候,也正巧把人合理的留在了族内,如今无法脱身去昭仑泊。

前日,他散在昭仑泊中豹师里的探子传回说,勃律受了很重的伤,一直未醒过来。今早又传来消息,由于豹师和狼师驻扎在两侧,昨夜只知道有一千狼师出了昭仑泊向北面,回来时带回来了几车粮草,还绑了岱钦,但没见到勃律,听说穿甲领兵的是个中原面相的人。

昨日他从乌利瀚部回来后,在族中又听说勃律摊上了麻烦事,昭仑泊很有可能会在近日和哈尔巴拉打上一仗。

他气息愈发低沉。

勃律不能死,至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死。

听昨日大帐中传出的消息,大可汗似乎对勃律惹得麻烦极为气愤,也并不知晓勃律昏迷几日的事情,还让海日古代为传令,若此仗不胜,便交出狼符。

可他至今都没收到勃律醒来的消息。他要是还不醒来,昭仑泊又少了海日古没有做决策的人,他的狼师便真的不保了。

没有了狼师,他怎么和大殿下斗?

这些事情和他的计划都形成了偏差,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他凝了步子,突然问:“乌利瀚王今日怎么样了?”

乌恩回道:“三王妃一直在照顾他,传来的消息说今早和午后醒过一回。”

必勒格默了默€€€€至少这件事还是在他掌控中的。

他想了想,转身要回去:“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趟海日古那里。”

海日古的帐子设在左贤王附近的不远处,他重新执了令牌进去,不久就站在了特勤的帐外。

他让人通传了一声,很快就被请了进去。

见到必勒格来,海日古心中满怀疑惑和戒备,他摸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更摸不透此人的想法。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任何想法一样,但往往这样的人最为危险。

他沉着下心,到底请来人移步到椅上。

必勒格先是和他寒暄了几句左贤王的情况,隐晦的让他多留意心思后,方才步入正题。

他问:“不知特勤可知……小殿下近日的情况?”

海日古对此困惑:“我已经几日没有收到过昭仑泊传来的消息了。”

必勒格冷下面孔€€€€果然如此,看来是有人故意在拦着昭仑泊的讯息,若不是他在豹师安插的有人,此刻怕是和他们一样,对昭仑泊的事情一知半解。

现在能有能力拦消息的,他排除了延枭的手段后,认为大殿下更有可能。

延枭常年不为重用,他回来之前特别查过其身边的人,没有什么能力突出者,以至近日延枭突然频频出入大帐,他都并不以为然,只当是只跳梁小丑,并不会给他的计划造成什么障碍。

反观大殿下,身为穆格勒的大王子是以后最合适的即位人,他的虎师又在昭仑泊驻守许久,如今确实能拦的过勃律的人。

他想,或许此人留不多时了。

他放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抬起食指敲了敲€€€€看来他还可以再让他摔一次马,不过这一次他却不能保证马蹄踩到的还是腿了。

第九十二章

海日古很意外必勒格竟然会来找他问勃律的事。在他们看来,此人深不可测,自打回到穆格勒,是敌是友尚未清晰。

交的好了,是友,交的不好,那就是敌。

必勒格询问他:“不知可汗知道小殿下受伤了吗?”

海日古诧异看他:“我禀报过了,大可汗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也是,行军打仗的人,难免会受点伤,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必勒格垂了垂眼,“我可否问一句,特勤你那日回来,小殿下的情况怎么样?”

海日古眯了眼,权当他是关心,说:“勃律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但他的人给他及时包扎了伤口……如今都没传来什么消息,说明也是好事,他应该没事了。”

必勒格笑了笑:“小殿下有天神保佑,会没事的。”

他喝完了茶水,起身要走。临走时又顿住脚步,扭身暗示道:“特勤匆匆回部族这么些天,想必小殿下也是惦记您的。近日形势又乱,特勤应该尽早给殿下去一封信,待殿下回了平安,族人也能安心。”

海日古瞧着必勒格走出帐子的身影,若有所思。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首走到桌案前。

他经必勒格这么一说才发现,几日前信鹰送去昭仑泊的信,鹰回来了,却迟迟没等到勃律的回音。

起初他还以为勃律新伤未愈,事务又繁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便没来得及回他的信件。但昨日大殿下从粮草袋中抖出的头颅,又结合方才必勒格的点醒,他才恍然觉得这件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他匆匆铺好纸笔,斟酌一下落笔简要草草写了一封,亲自封好后找了一个族里的亲信,叫人务必拿着自己的令牌亲自将信送往昭仑泊。

人应下后走了才有半个时辰,又带着信返了回来,身上还沾了血渍。

他禀报说:“大帐的人今日驻守在了部族外围,没有大可汗的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海日古心惊€€€€可汗这是打算随时向昭仑泊调兵了吗?

他见那人说完,又摸向怀中,摸出来一个令符:“特勤,我回来的路上,看见有人在族后埋什么东西,像是一个人,这是那人走后掉在地上的。”

海日古定睛一瞧,发现这竟然是狼师将士们身上会佩戴的令牌!只不过这枚溅上了血点子和雨后的泥泞,还少了半个狼耳,整只透着死气,像是从死人身上掉下来的。

狼师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附近?是勃律派来的人,还是留在族中阿木尔身边的人?

他心乱不安,忽然意识到此事怕是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现下不仅草原,穆格勒里也风云暗涌,如今是信也递不出去,他更加不清楚昭仑泊和勃律的状况。

他在帐中焦急踱步,忽而又猛然顿住。他想,他应该再次贸然去趟大帐,请求大可汗允他回到昭仑泊。

乌云压月,本来走出帐子还能看见的月光,此时却是一丁点都透不出娟色。牢帐里独留下了烛火的摇曳,使得周围更加暗沉。

烛光在勃律的斜下方熠熠,映照着他冰冷的眸光,让岱钦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从背脊尾处呼升一阵凉意。

少年的脸色愈发暗沉,他突然冷笑一声,嘲道:“就凭你们也敢妄想挑衅穆格勒百年的威信。”

“你太自负了。”岱钦往后缩了缩,“虽然哈尔巴拉比你更自负,但不得不承认,他的选择比你聪明千倍万倍。”

“所以你们就打算依附中原?中原能给你们带来什么?让你拥有千军万马,还是能给你封个一方之主……还是说能平息草原的动荡?”勃律嘲讽,“狗终究是狗,到了哪里也不忘找个新主子。”

岱钦看了眼少年身后站的人,回讥道:“你以为你多清高,难道你就没当那条狗?勃律,都到这地步了,我们何不敞开说说,东越给了你什么条件,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我的。”

勃律仿佛听到了玩笑话。他顺着岱钦的目光瞥向阿隼:“你觉得他是东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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