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匹狼到底和上次摸到的狼崽子不一样,就算其其格胆子再大也难免惧怕。见狼听小殿下的话走远后,她才悄悄吐出口气。
“小公主操心了,我没事。”勃律莞尔看她,“估摸着马上就要打仗了,你还不打算回纳曼部吗?”
其其格对他这句话有些不解,但仍是摇头:“海日古不在,那我更应该留下来帮你们。”
勃律刚想再说什么,身边的男人忍无可忍,终于开口喝他:“你打算就这样在外面站一宿吗?”
几人均是一愣,小殿下率先回过神,顿时散了方才的戾气,冲他笑了笑,悄无声息捏了捏人的手腕。
他再度向另二人说自己没事,便让人先回去,自己跟着男人走进帐子。
阿隼给他上药时小声斥他:“左一道右一道,腰上的伤还没好又添一道。你不是常常说自己被什么天神保佑吗,就是这样保佑你的?”
“没办法,仇人太多了。”勃律耸耸肩,不以为意。
阿隼咬牙:“明日情况特殊,非要亲自押人,就让我和你一起去,把符€€留在营地里。”
勃律这次却怎么都不同意,摇摇头说:“你留下。”
阿隼抿抿嘴,说:“难不成我还没符€€有用?”
“这是穆格勒和乌兰巴尔之间的事,你不能去。”勃律缩回上好药的胳膊,另一只手始终搭在腰间磨了磨。
他抬帘去瞧阿隼的不快的神色,好笑一声,讨好地歪头去说:“放心,一个谈判而已,岱钦看来在他那里的分量不少,不一定能打起来,把那日苏换回来就行了,我不会有事,你就和其其格一起在营地里等着便好。”
第九十四章
帐外的堆火烈烈烧了一整夜,直至黎明时分才断了势头,随着夜幕褪去,站在帐外的少年也睁开了浅淡的眼眸。
他抬头盯上橘辉渐明的天际,仿佛能透过霞光的破晓,嗅出波云诡谲。
不久后,少年收回遥望的视线,方才转身走回身后的帐中。帐中没有人息,冷清寂静,像是昨夜没有人宿住过一样。
他并没有太过留意,仿佛习以为常。少年自顾换下单薄的衣衫,衣袍褪去后,缠绕在上身的细布在肌肤上尤为突出,像把他整个人重新拼接了似的。
他轻轻抚过腰间遮在细布下的那道未痊愈的刀伤,皱了皱眉,沉沉吐出两口气。
说不顾虑是假,他的伤没好,少说也得养个半个月,当下大动作挥起来确实很吃力。但他认为,就算这伤把内脏扯出来了,他也能照样拎着刀子向敌面砍过去。
勃律松下手,到底拽过里衣和一件深色的外袍,套好后扣上镶嵌着狼符的革带。
才将束好,阿隼就端着饭食回来了。
他看见小殿下已经穿戴好了衣袍,但发丝还是昨日凌乱的模样,于是他搁下食案,自觉站在了铜镜前。
待少年解开发绳,顺滑的发丝从他手指尖滑落,让他沉重了一清晨的心猛然紧缩,好似抓不住少年生生不息的命脉,眼睁睁让其在自己手中流逝。
他缩了缩手指,唇缝下压,替勃律束了发。
他私心作祟,给少年束了一个自己曾经束过的一个发辫,低头看少年从镜中好奇打量的神色,就好似在看年少的自己临赴疆野前的景象。
勃律左右看了几眼,喜滋滋地咧开嘴笑道:“这是你们中原的样式?”
阿隼闷闷“嗯”了声,撂下手里的木梳,默不作声地绕过勃律,去几案上整理食案里的菜食。
勃律喜爱的紧,大手一撩把捞在眼前端量的发辫扬到脑后,而后轻快地走到男人身边,夸道:“我们阿隼真是用心了。”
男人瞥他一眼,重重搁下碗碟,指着蹦出两字:“用饭。”
勃律笑呵呵地,点着头应着。
用过饭,营地里早已开始人声窜动,时不时响起符€€整兵的喊声。勃律往外瞅了一眼,听阿隼突然开口问他:“你打算带多少兵去交涉?”
勃律说:“不急,等等再说。”
阿隼意外看他,不知道少年在等什么。
勃律回过头,食指一下一下敲击着几面,模样上像是在算着什么。阿隼静静陪了他不知多久,只见少年再次回首去瞅帐外的情形。
这次,他听见勃律喃喃自语:“要巳时了……”
他恍然大悟,勃律原来在算时辰。
也就在这时,他们都听见帐外传回了几道马嘶声,很快,符€€的嗓音就夹杂着旁人的一齐传进他们的耳中。
阿隼看见勃律立刻起身往外走,也急忙抬步跟上去。外头日光大亮,他一走出帷帐,扑面而来的就是营中四散开来的局促和剑拔弩张的氛围。
侦察回来的将士向符€€禀完,又再次快马加鞭出了营地。男人一回身见到小殿下快步而来,暗庆自己不用再去寻人了,挤着眉头大步走到他面前。
“情况如何?”还没待开口,勃律的声音就正色问。
符€€辞色俱厉:“哈尔巴拉亲自带了至少两万的兵马,已经出地界往昭仑泊来了。
勃律大惊,很快脸色凛若冰霜:“看来是我小瞧了岱钦在他那的价值,他竟然真的亲自来了?乌兰巴尔部的兵马与我们穆格勒不相上下,他这是带了能有三分的兵力。”
但很快,勃律就疑惑地蹙眉:“哈尔巴拉现在已经能调动乌兰巴尔部全部的兵力了?我记得他自己手下的兵上次碰面还不足一万,岱钦是他的人,交涉自己人不用自己的兵,族里会同意借他兵救一个与他们不相干的人?”
但符€€却告诉勃律:“回来的将士说,那些人貌似不像乌兰巴尔平常的兵。”
勃律大悟,怒喝:“疯子!他这是笼络了多少部族的人?”他一直在等着前方来人回报哈尔巴拉的消息,此时挥手立即交代符€€让狼师全部精锐随他们出发,豹师和狼师剩下的将士在营中以备不测,能给他们援兵的可能。
勃律猜不透€€€€两方交涉,哈尔巴拉今日带这么多兵,是对岱钦太过重视,还是另有企图?如若真的要打,他不知道当下的胜算为几何。
符€€应下后就重新去整兵了。勃律神色昏沉地在原地站了会儿,发现阿隼还静静跟在自己身后。
他神情隐晦地回头看向这个男人,突然对自己的决策失了信心。哈尔巴拉目前的局势他并不是特别清楚,那些兵究竟是从其他部族来的还是真的从一个他现在不敢想的地方送来的,他都一概不知。
这两万兵马的背后,是否还有两万,亦或是再有两万?
营地中不包括东面达来手里的兵,狼师有将近两万,豹师只有五千。如果哈尔巴拉有别的心思,以他现在的状态打起来,胜得几率并不能让他胸有成竹。
他现在有些慌,有些拿不准。
少年看了会儿阿隼,突然迈开步子,折身走回帷帐。阿隼紧跟其后,像是时时看着他护着他,以防出事一样。
少年回到帐中直径向里面的木柜而去。阿隼看他在那里€€€€€€€€了片刻,从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翻出一个小方匣子。
他看了一眼阿隼,当着男人的面将匣子打开。
里面安安静静躺了枚红棕色的物什,形状像他见过的穆格勒的一种图腾,但中间雕着一只狼头,狼眼的地方缺失了两块,少了让人看上一眼就惊魂的错觉。
阿隼突然把目光折在少年的腰间。那里的是一整只狼的形状,眼睛炯炯有神,衬托着死物栩栩如生。
他观察了会儿发现,少年狼符上的那双眼睛,像是从这匣子里的物件上面抠下来的。
“这是原本的狼师兵符。”勃律沉声说。他将匣子里手心大的物件取出来,在手指间细细摩挲。
这东西自打父汗给他就被他藏在深处,任凭旁人垂涎多少次找了多少次都没找到。他做了块独属于他勃律的狼符,日日别在身上,在狼师中树立了狼神的威望,自此以后带着他的将士打了数场胜战。
他垂下眼,示意阿隼伸手。
男人没动,下意识好想知道少年想说什么。
勃律抬帘瞧他,这次的语气不容他拒绝:“手,拿出来。”
阿隼顿觉手心一沉,少年把这枚兵符压入了他的手中。
这是他第二次把自己的赌注交到阿隼的手中。
少年看着他说:“我会给你留五十狼师的将士,如若当真生出不测,看见我们的哨烟,他们会护你和其其格立即回昭仑泊,你拿着这块原本的兵符,没人敢拦你,把他呈给大可汗,他会派兵增援昭仑泊。”
阿隼薄怒,感觉受到了羞辱:“你让我逃回去?”
“这不是逃。”勃律说,“你不该死在这里,你也不会让我死,不是吗?”
阿隼抿住嘴,极其不愿意。
“我信任你,所以把我毕生的赌注交给你。”勃律轻呼出口气,“阿隼,别让我失望啊。今日我的安危,狼师的安危,昭仑泊的安危,就和这枚兵符,一起交到你手中了。”
男子蜷了蜷手指,将手掌中的兵符死死硌进皮肉中,兵符的棱角刺痛了他的手心,也刺着他的神经。
外头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少年开始穿戴兵甲,配好擦拭着灼亮的宝刀,没再看后方的男人,凛然跨出帷帐。
阿隼盯着少年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他心中忐忑不安,但他却不能贸然跟着少年。若打起来,他和勃律没有磨合,这仗说不准会更不出人意。
勃律也确实说得对,草原的事儿,他插足不好。
但这越想他越来气,咬牙骂了句。
€€€€明明昨夜还向他保证不会有事,果然他那张嘴说什么都不得信!
少年出去后并没有着急上马,而去叫人一起去了趟牢帐。
这一次,牢帐的帐帘完全掀开,炽热的阳光传进来照在岱钦的脸上,让他难以忍耐的闭了闭眼,别过头,想要躲开不太适宜的光线。
少年的身姿背对着光踏进来,站定在他的面前。
“走吧,哈尔巴拉来救你了。”
听到这话,岱钦笑出声,眼睛艰涩地睁开一条缝,去瞅镶着金边的人影。
“你看,我就说,我没骗你,你留我命能从哈尔巴拉那里得到不少好处。”他说,“你可以趁此机会让他割出三里地甚至五里,也可以让他憋几年不来攻打昭仑泊。”
勃律冷笑一嗓:“你盘算的挺多。”他回身招手,让人进来带岱钦出去。
踏出帐子的时候,他终于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也看清了少年一身的凌冽。
他笑了两声:“勃律,我不会给你在抓我一次的机会,看来我们要就此别过了。”
“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已经死在我手里了。”勃律冷道,“哈尔巴拉就在昭仑泊外五里处。现在,你该应诺告诉我,穆格勒的叛徒是谁了。”
岱钦停下来,俨乎其然的对他说:“那是一个你们都轻视的人,他被你们忽视多久,就蛰伏多久……我猜,你的下场也会十分惨烈。”
第九十五章
勃律死死盯着岱钦大笑着被带走,寒霜覆面,整个人阴沉到攥紧了腰侧的佩刀,五指越缩越拢,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家伙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消息,到底还是留了一手,竟敢和他耍小把戏!
勃律按压在刀鞘边缘的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撬开一条刀缝,随后又松手让其落回鞘中,然后再翘起,再落回,反反复复。
“嗒嗒”的声响紊乱着他的思绪,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但如果现在手里要是不把玩着什么东西分心,他很有可能会立即拔刀把这个男人杀了。
翘刀的声响一路尾随他走到乌骨的身边。他面色沉重地上了马,身后的符€€看了看后方不远处被捆着的岱钦,见人老老实实绑着,上前几步和他并肩征询是否即刻启程。
少年抬头看了看悬挂着金乌的蓝河,炙热的阳光金灿灿散射着整片湛蓝,点点洒在肌肤上,却没让人感觉到暖意。
勃律收回目光,手下攥紧乌骨的缰绳,扬声喊道:“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营地里的兵开始策马往外整齐迈步。穆格勒的将士们个个腰佩弯刀,座下的马驹均是草原上的良种,可以日奔千里,亦可以和主人一同上场杀敌。
小殿下手下的兵宛如涛涛浪潮,仿佛正一步步逼近敌面的领域,试图一举冲垮岸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