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巴拉心中无数,慌神的人突然变成了他自己。他死命咬住后齿,在观察了一圈后,忽而看见有不断的黑点从两面狂烈的席卷,它们后方的号角不断,让他根本不清楚勃律的援军到底有多少。
哈尔巴拉狰狞起面孔,不再敢对这仗做多流连。
他看了眼不远处歪歪斜斜强撑着自己的勃律,蓦地笑了一下,咧嘴道:“小勃律,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你的。”
男人勒马向后折,往回跑的同时随手挥砍着刀子,不分敌我地杀了一个又一个拦路的士兵。
他神情严峻,眸光深沉,压抑着未出手的暗流涌动。
哈尔巴拉扯嗓飞快大喊:“撤€€€€”
“撤兵!”
“快撤兵!”
哈尔巴拉的兵马被这支突如其来不知深浅的援军逼迫撤军,后蹄带着草地上的沙土尘粒洋洋掀起一阵沉腥的血气。赶来的援军只摸到他们逃离的马屁股,杀了几个落后的小兵,便明眼瞧着他们落荒而逃。
勃律忽然松弛全身,鼓鼓窜动的神经一下子恢复了平静。他视线模糊,虚虚伸手想抓紧乌骨的缰绳,不让自己摔下马背。然而手背才将将抬起来一寸,他就皱着脸疼的身子一蜷,从胸腔出猛咳出一口血,意识不清地往右侧歪斜。
要在跌下马的时候,他朦胧感觉到有一双温热有力的手牢牢接住了自己,没让他坠在血黏的草地上。
少年借着最后的力气微弱把眼帘睁开了一条缝,模糊看见了一个好像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但他还没看清,眼皮就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重重闭紧。
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了。
鼻腔中没了作呕的腥气,脸上也没了溅着污浊的难受感。少年闭着眼睛缓出口气,只发觉被人拍了一掌的胸腔内好似堵塞了一样,像是脏腑经络都搅在了一起,无法归位,急得他想猛烈咳嗽,将体内的混淆全咳到原来的位子上。
然而他才咳出一声,身上就疼的他面色惨白,像被人一刀斩成了两半。
这时,唇上贴上了一团热源,还湿漉漉的。他不禁微微睁开了眼,迷恋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发觉钻进嘴中的是股甘甜味。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异样。勃律嚅着上下唇,眼神向下方移了移,惊愕看见贴在自己嘴上的是一只手。
€€€€他刚刚舔到的,是沾了水的手指?
他一愣,顿时撑臂要起来,结果动作太大,猛然仰起上半身,腰上被人重新划开的伤就疼的他眼尾一挤,哀叫了嗓,拧着脸倒在了伸过来的一条长手臂上。
勃律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他愤怒地瞪着双眼睛看着床榻边的男人,一时不知道该气他用手喂他水还是气他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
但只想了一下,勃律就怒气冲冲地对他喊:“你怎么没回去!”
阿隼撑着他坐起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
勃律气笑了:“我不是给了你狼符吗?听见哨箭为什么没有回穆格勒?”
阿隼攥紧他的肩膀,压抑着心悸低沉道:“从穆格勒来往这里,等援军到了昭仑泊早就沦陷了,我不信你不清楚这一点。”
勃律抿直唇线,依靠着阿隼的力气慢慢往后靠,落下眼睑说:“是我没有想到,哈尔巴拉竟然在东面设了埋伏,这次他自己的兵足足有三万……”
阿隼握紧他的手:“所以,是我救了你。我若当真听你的回到穆格勒,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到这,少年立刻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向阿隼,怒火再次升腾:“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狼符呢?你拿着我的狼符都干了什么!我明明让人不惜动手也要把你带回去的!”
阿隼对此说的脸不红心不跳:“我拿着你的狼符传了假令,诓了他们,让我率领两师去救你。”
勃律气的只觉自己体内气血翻滚,阻塞的胸腔更加不顺畅,闷得他整个人难受。
他气骂道:“你长本事了啊,当真是长本事了!谁把你胆子养的这么大,你竟敢拿着我的令牌胡作非为!”骂完了,他又开始骂自己的将士:“他们是想反了吗!怎么谁的话都听!竟然连你的话都信!”
“正因为他们信你,对你万分忠诚,所以也对我手里你亲自给的令牌坚信不疑。”阿隼也不生气,顶着头皮让他发火,还贴心地去帮他理了理凌乱的散发。
勃律盯着他,问:“你是怎么率兵的?”
阿隼老实回答:“这件事功在公主。我对草原还不太熟悉,是她想出的障眼法,用号角和马蹄仿造庞大的兵马数,借此吓退了哈尔巴拉,我只负责领兵。”
勃律眼睛一瞪:“其其格也去了?你们在胡闹些什么!谁让你擅做决定的!你知道两方兵力差距有多大?这次只是侥幸,若哈尔巴拉并没有被你们吓跑呢!”
阿隼猛然收缩五指,把勃律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中。他神色忽而下沉,把少年还想要开口说的话毫不留情地噎回去€€€€
“溃兵先夺帅,那我就杀了他。”
勃律张张嘴,愣是一时半会儿被这话堵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好像是受了伤脑子还昏沉着。他舔了舔嘴唇,想挪挪身子,却疼的他呲牙咧嘴。
阿隼赶紧用力拖住他的胳膊,帮人调整了下坐姿。
帐内一时沉寂下来。勃律蜷蜷被人放在手心中的手,死活抽不出来,搞得手心手背被攥出一层汗。
他皱了皱眉,刚想训斥身边的男人,帐外传来一声通报,随即符€€领着一人踏了进来。
看见勃律已经醒了,符€€疲倦的眉梢很快染上喜色,但目光一转看到身边人,又缓了下来。
“勃律,阿古达木来了。”
勃律目光落在后方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
阿古达木行礼:“小殿下,你醒了。”
勃律怪道:“阿古达木?你怎么来了?”
男人面无表情:“大可汗命我率豹师接手昭仑泊。”
豹师?勃律昏昏沉沉的问:“那左贤王呢?”
阿古达木答:“左贤王病了,特勤一直在族中照顾。”
什么情况?勃律蹙眉:“左贤王怎么病了?”
“具体的还是等小殿下回去再说吧。”阿古达木从怀中抽出一封盖着穆格勒图腾的信纸,展开上前恭恭敬敬递给小殿下,退下的时候眼神若有若无的瞟向榻边坐着的目不斜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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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律接过来扫了一眼,当即面色僵沉,本就惨白的脸色更加透白了。
他耳畔还存留着嗡鸣声,却能将帐中阿古达木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对他说:“小殿下,可汗召你和狼师回族,昭仑泊今日起由我率豹师接手。对于和哈尔巴拉的战事,大可汗希望能听到您的一个交待。”
勃律动动嘴唇,只低低说了声“知道了”。他将信纸小心叠好,放到了阿隼的手中。
他心中窜出不安。或许这次回去,他的赌注很可能就失效了。
“既然诏令已传到殿下的手中,那我便先下去了。”阿古达木颔首,临走前,他扭头对少年说:“小殿下,可汗希望您能在族里养伤,明日便让人护送您回去。”
第九十九章
勃律蜷紧手,待阿古达木出去后,侧首看向符€€,问:“阿古达木是什么时候到的昭仑泊?”
符€€说:“夜间到的。”
小殿下目光幽深:“为何会偏偏赶这么巧,刚打完他就突然带兵来这里了?”
符€€神色纠结地舔了舔下唇,他的身上还穿着昨日未来得及褪下的兵甲,上面溅着点点血迹,整个人瞧起来显得凌乱。
他沉息说:“阿古达木昨日到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日苏在前日就被杀了,头颅当时就送到了族内。大可汗震怒,对于哈尔巴拉的挑衅他让狼师自行承担……若昨日这场仗狼师未胜,大可汗在后已经做好出兵的准备了。”
勃律低怒:“阿古达木说的?这些消息根本没有人送到昭仑泊!”
符€€烦乱地撩撩箍身的兵甲,想不清楚。
勃律一手叩住榻沿,越过阿隼的手臂前倾身子责问:“我派回去的人呢!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符€€支吾着摇头。
勃律的目光忽而扭转,盯住帐口处蓦地哈出口气,似是什么都想通了。他撤回手重新靠回去,问他:“消息既然不流通,父汗又是如何知道昨日昭仑泊的战况的?”
符€€微蹙:“我查了后发现是豹师里有哨兵借着你的名义回去报信了,不知是授了谁的意。”
勃律轻嘲:“我还得多谢他了,眼瞧着我要败了,他带来了援军我也不至于死的那么难看。”少年说完后沉下头沉默。他闭了闭眼,抬手挥挥让符€€出去。
符€€欲言又止地看着榻上的小殿下,临走前咬咬牙,点着榻边的男人让他好好照顾少年,这才听从殿下的话退了下去。
一时间,帐内重归寂静。阿隼一直盯着榻上的少年,见他始终背抵着榻栏,浑身毫无生气。
男人陪了他半响,轻声开口道:“现在确认了,是有人拦了你们和穆格勒的传信,想就此置你于死地。”
勃律的嘴角牵强出一条弧度:“这人藏得太深,我不知道是谁……族里谁都有可能拦下这些消息。”
阿隼抿嘴,对于这件事他不好替勃律分析。
“真可笑。”少年淡淡抬起眼皮轻呵一声,“看来这次父汗认定是我捅的篓子,也已经做好随时抛弃狼师的准备了。”
“在手上转了十几年的刀子,说抛就抛。阿隼,你说这天下的诱惑就这么大吗?”少年颓然,抽出被阿隼握了许久的手,带着两人的温度贴在疲惫的面容上,挡住明朗的视线,让自己坠入一片寂然之中。
“至少现在你的父汗没有完全抛弃你。”阿隼认真道。
“对他来说,不规矩的物件再完美也没用。”勃律垂在被褥上的手不断捏着手指的第二指节,透露着他掩藏在心底的慌张和焦虑。
少年忽而睁眼,缓缓征询身边的人:“阿隼,我能下地吗?”
阿隼一愣,点头:“可以。”
“那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勃律叹息,撑着身子坐到了床沿边:“这次被召回,怕是很久都不能在军中了。”
阿隼不再言他,也不细想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以至于并不知道少年此时已经预料到了往后。
他替小殿下拢好衣衫,跟着人出了帐子。
营中多了很多人,都是阿古达木从族中带来的豹师的将士。远处,达来一脸正气的向面无表情的阿古达木汇报着军情,昂首挺胸的姿势恨不得让人以为此次全是他一人的功劳。
勃律收回视线,扭身想向狼圈走。昨日战乱更激烈,他还没来得及看瓦纳有没有受伤。
快到狼圈,即将要拐弯的时候,身后遥遥传来呼着他的女声。勃律认出来这声音是谁,还未完全回过身,其其格就风风火火的跑到了他的面前。
女子欣喜的将人上下看了好几眼:“天神保佑,幸好小殿下你没事!昨日我看到你浑身都是血,险些吓死了,连号角都扔了。”
勃律说:“号角是你吹的?”
“是啊。”其其格笑道,“没想到我这个方法真的可行。”
勃律赶忙将人上下扫了一圈,发现没受任何伤,这才叹气。
他着实无奈,想责备又没法说什么:“小公主,你太任性了,私自上战场,这让我怎么跟表兄交代。”
“你不用和他交代什么。”其其格气不过,“他都不回来,还交代什么!”
勃律忽然想起阿古达木说的:“族里来的人说左贤王病了,看来表兄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留在族中。”
其其格却奇怪:“他阿塔身体和精神都好得很,怎么在这时候忽然就病了?”
这么一说,勃律皱眉,脑中一闪而过什么让他无论如何都抓不住,心中紊乱。
他偏了神光的同时,其其格的视线在阿隼身上端量了一番,小声关心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皮肉小伤,不打紧。”阿隼的视线往下淡淡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