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这道伤不起眼,昨日朝勃律赶去,在半途正好对上那日带着面具的男人,两人过了几招。由于看到不远处的小殿下分了神,他又没穿兵甲,一时不察让那人的刀划开了自己的袖衫。
过后急着护小殿下回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也流了血。直到其其格发现他胳膊上有擦不掉的血迹时,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受伤了。
勃律在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时猛然拽回神绪,很快在男人胳膊上寻到了包好的伤口,担心问:“他那刀做的特殊,你当真没事?”
“真没事,是我当时分心了。”阿隼宽慰他,一笑而过。
勃律斥他:“战场上你还能分心,你师父怎么教你的?”
阿隼幽幽叹口气,看着少年没再说话。
“我就不应该把令牌给你,还说什么信任你,全是扯淡。”勃律气呼呼地转身,抬脚继续向狼圈走,嘴上忍不住絮絮叨叨数落着:“你就不能听一听我的?听一句是觉得吃亏了还是怎得?在我这饭没吃多少,胆子反而越来越大,再这样下去你还是滚回鹰崖山吧,哪来的回哪去。”
其其格在他们后面咯咯的笑,抢道:“还不是小殿下养出来的人,果然天不怕地不怕。”
“他是想反了。”勃律瞪眼身边的男人。
阿隼闷声不说话,自知这次自己理亏,不仅违了小殿下的令,还仗着他的令牌传假令,这要是放在从前那人身边,他是敢都不敢做的。
其其格跟着他们往前走,边走边描述自己昨日做的那些辉煌事,说的眉梢上挑,很是得意,全然没有后怕和劫后的惧意。身上的红衣似乎还是昨日那件,热烈的仿若他们战场上的火焰。
勃律听着听着笑她:“纳曼王为什么不让你继续学武了?你若学下去,怕是草原我勃律的名号就被你给占了。”
其其格被夸的心里洋溢,假装推脱说:“那可不能,小殿下你雄才伟略,我可比不得。”
勃律的目光往后转,掠过阿隼的时候又瞪了下,对小公主说:“这次多谢小嫂嫂了,救了我一命,日后定当答谢。”
“不敢不敢,小殿下言重了,只需备好重礼等我的好日子就成。”其其格嘻嘻笑着,忽然面色一变,顿住脚步。
“你们……你们这是要去狼圈啊?”
“是啊。”勃律说,也停了下来,邀约道:“小嫂嫂不去看看那只狼崽子吗?”
其其格后退一步,想了想,神色纠结地又站了回来。
那只狼崽子乖的很,让她想再摸摸。
勃律看她顾虑的样子笑了:“不用怕,我在这,它们不会咬你。”
其其格小步窜到少年跟前,低声抱怨:“符€€之前向我诉苦水,说小殿下你的狼咬他,咬的可凶了。”
勃律哼道:“他儿时太不听劝了,谁让他自作自受去招惹的。”
其其格若有所思,到底还是跟着他们走到了狼圈。站在狼圈一步远的地方,她看见阿隼果断的跨进篱笆里,从里面几匹舔舐伤口的狼群中穿过,直径来到一堆高高摞起的杂草旁,俯身从下面揪出一个哼哼唧唧不断蹬着四腿的小狼崽。
勃律等他出来后,笑意过盛的眸子在看见木桩旁蜷着的瓦纳时幽沉下来。他抿了抿嘴,沉着心打开圈门,走进去蹲在狼王的身边,伸手用温热的手掌抚在了它的头顶。
瓦纳似乎很是受用,蹭着少年的手闭了闭眼,随后扶起上身,湿热地舔在了少年的面颊上。
似乎在它的印象中,昨日的少年脸上浸满了鲜血。
勃律柔和了神色,抿起嘴笑了声,低声说:“多谢你。”
瓦纳低呜,似是在回应少年的话。狼眸幽绿,闪着锐利的光,在接触到少年的时候平和了很多。
勃律呼出口重气。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忽然觉得手上是压了千斤坠,怎么都抬不起来。他压的这么多年的赌注,日复一日的张扬,仿佛都在父汗传来的那封诏令下烟消云散。
他忽然像是支撑不住,怯懦弯腰埋进瓦纳的身上,大口大口吸着狼的血气,好似这样就能让他缓和一二,直到阿隼进来把人捞起来,皱着眉扶人出去,他身上的千斤才消散。
几个时辰前,必勒格坐在火盆旁,把手中带着字迹的纸条一点点燃尽。
他注视着盆中的灰烬,站起身走到帐口处,注视着黎明将至前微亮的夜色。
这让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带着一身硝烟跑回来的哨兵。那个哨兵是他的人,不仅给他带回了昭仑泊和勃律的情况,还在他的授意下,给大可汗带回了战情。
那人向舒利可汗全盘汇报了实情,驻守在昭仑泊外围的兵马很快就在带领下出发去了昭仑泊。
必勒格缓缓转动着手中的杯盏,心神不定。
从穆格勒出兵紧赶慢赶,到昭仑泊也需要入夜了,不知道那时候勃律是否还活着。
他饮尽杯中的酒水,随手扔在小几上,往回走了几步,发现火盆旁还放着一个狼形的令牌。
这是他的人在部族外围发现的,当时一半埋进土里,是属于勃律狼师将士的腰牌。
他目光凝视须臾,没有片刻思索,拿起来扔进了火盆中。
若勃律现在还活着,应该已经察觉族内的异常了。他需要在勃律发现之前,先把那个挡着他路的人找出来拔除,然后扔进火里,看着一点点焚烧,再没有蹦€€的可能。
第一百章
夜半时分,草原上一片寂静,有一人执了令牌出了部族,策马一头扎进了茫茫夜色中。
延枭从穆格勒出来时,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但回头去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入眼的唯有随着夜风不断摇曳的半高草丛。
他提着戒备往母族的方向走,走了一会儿觉得身后空荡了,便焦急向乌兰巴尔的地界转首。
他越过浅细的穆勒河,直奔哈尔巴拉另一个很少有人知晓的领地而去。
延枭迎着夜风快马加鞭,不多时在一处坐落着几个零星帷帐中停驻,下了马,怒气冲冲地掀开旁边的帐帘,大步流星踏了进去。
“哈尔巴拉,我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竟然会退兵!”
延枭嘲讽着里面躺在榻椅上的男人,语气着实轻蔑。
那个男人穿着薄薄的衣衫,正闭目仰面枕在胳膊上,另一只手搭在腹上,抬着食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起落。
他慵懒道:“来日方长,总有抓到小勃律的时候。”
延枭讥讽:“我看你他娘就是被勃律搞得噱头吓破胆了,没用的东西。”
哈尔巴拉听到他骂自己反而笑起来,晃了晃搭在腿上的脚:“谁知道你拦下的昭仑泊情报是不是真的,我总归要保全我的兵。”
“你的兵?”延枭感觉好笑,“那些人有什么好在乎的,死了再重新要就是了,何时变成你的了?”
“到了我手里的东西,那就是我的了。”哈尔巴拉双眼睁开一条缝,放在腹上的手抬起来举在眼前,拇指和食指虚无搓了搓,似是在捻着什么玩意儿。
延枭咬牙:“你别忘了,现在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是我,你现在还探不出昭仑泊里勃律到底能伸出几根手指。”
“你真以为我探不出昭仑泊的虚实?”哈尔巴拉根本不当一回事,付之一笑:“延枭,你这几年果真过的太天真了。凭你拦下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消息,也仅是捏住了小勃律一节指骨,你不会还真以为这样就能玩死他吧。”
延枭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哈尔巴拉的这番话无疑是戳到了他这几年寂寂无闻的痛处。
他黑着脸突然就噤了声,舌头抵着腮帮在帐子里原地转了一圈,想起来几日未见的岱钦和他手上正做的事,压着脾气换了个话头问:“另一个废物呢?”
哈尔巴拉轻描淡写的说:“死了。”
延枭大为吃惊:“怎么死了?勃律杀的?”
然而哈尔巴拉却轻笑一声:“我杀的。”
延枭当即瞪大双眼,本沉下去的火气猛窜到头顶:“死疯子!你把岱钦杀了,那运来的粮草怎么办!”
榻上的男人答得轻松自如:“再找一个人就行了。”
“你打算再找谁?草原就这么大,还能有几个地方能躲过耳目!”
“你这倒是提醒了我。”哈尔巴拉蓦然起身,转了方向靠在榻椅背上冲延枭笑了笑:“不如……你把你母族拱手让出来。”
“你说什么?”延枭半阖双目,寒声道:“你要我母族?”
“怎么能是我要呢。你母族是你背后的强势,你又是未来穆格勒的族主,我可没这么大胃口,不然李玄度知道了,我还怎么和他继续交易。”
男子往前倾了倾身子:“你我联手,戮力同心,此事定能做的滴水不漏。你母族比岱钦那里更为安全,若你能早点看清局势来找我们合作,岱钦那点伎俩根本入不了眼,不然那个蠢货这次也不会白白丢了我们五车粮草。”
延枭静静听他说完,扬了扬眉,冷寒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哈尔巴拉观察着延枭的表情,身子又缓缓靠了回去。
他用指肚蹭蹭眉尾的皮肤,笑里藏刀€€€€延枭这人,想要轻而易举地掌控住可太简单了,多说说他心坎儿里的话,跳进羊圈里都还兴高采烈地帮人把自己往刀下送。
延枭沉吟片刻,应下此事,让哈尔巴拉在下一批粮草从中原运输进草原时飞书与他,便藏着自喜出了帐。
回去的时候已快到寅时,族内比他出来时还要静悄。他从母族的方向奔回,停在族外出示了令牌,方才被放行进入族内。
他回自己的帷帐势必会先经过大帐,本以为此次出行不会有人察觉,谁知他轻声驾马路过的时候,从马下身侧的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唤住了他。
“延枭。”
男子随着声音勒住马闻声看去,见自己的大哥正站在帷帐旁冷冷瞧着他。
延枭攥了攥手,在大殿下的注视下下了马,快步走到其身前:“大哥,怎么这么晚了你还没歇下?”
大殿下冷盯着延枭的眼睛,须臾后折身率先进帐,对身后人小声说:“跟我进来。”
延枭对此满头雾水,但碍于这人兄长的身份还是跟了进去。走进亮堂的帐内,他下意识往大殿下的腿上瞧,发现他大哥走起路来还是有些轻微跛脚。
他觉得滑稽,可今夜出去一趟,被哈尔巴拉的话顺得心情好了不少,见此倒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担忧说:“大哥,你这样子,那雅尔到底还能不能参加了?”
“不能参加,岂不就便宜你们了。”大殿下扯动嘴角,并不领情,直截了当质问他:“延枭,你去哪了?”
延枭的神色闪了一瞬,佯装不解:“大哥,你在说什么?”
“你是从外面回来的。”大殿下将他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你今夜到底去哪了?”
他心忽然一沉,却故作轻松说:“替阿娜回母族了一趟,看看阿帕。”
“这么晚了回母族?”大殿下显然不信,“阿娜让你去的?”
“是啊。”延枭看了一圈,打算坐到椅子上再和他聊。
然而,大殿下的眸光猛然锋利地扎在男人身上,严声拆穿了他的谎言:“你说谎!”他两步上前揪起延枭的衣襟,将人从原地毫无防备扯得往他跟前乱了一小步,把人提在自己脸边,压声斥问:
“我的人分明看到你直接穿过穆勒河进了乌兰巴尔的地界,你去那儿干什么!”
延枭眨眨眼,瞅着离自己十分近的大哥嗔怒:“你找人跟踪我?”
“你连身后跟了尾巴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跟我叫嚣?”大殿下嘲讽。
延枭冷哼,用力捏住他衣襟上的手,要将其一点点掰开:“我去哪里,干你何事。”
“延枭!”大殿下狠狠瞪眼他,倏然松了手将人往后一推,说:“你是不是去乌兰巴尔见了什么人?”
“是啊,我是见了,我见了哈尔巴拉。”延枭阴恻地笑了笑,“怎么,你要把我带到父汗面前揭发吗?”
大殿下对他的话先是不可思议地怔了一息,很快勃然大怒:“延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竟然去勾结乌兰巴尔的人!”
延枭凑近他纠正:“大哥,这不是‘勾结’。他能给我想要我,我能给他想要的,何乐而不为呢。”
“你想要什么不能去向父汗要吗!哈尔巴拉能给你什么!乌兰巴尔与穆格勒纷争百年,你这是要做全族的罪人!”
延枭感到可笑:“你以为有你和勃律那小杂种在,父汗还会给我什么?这么多年了,他有器重过我吗!”
“所以你就去找哈尔巴拉?那可是个疯子!”大殿下劝诫,“你近日不是被父汗准许进出大帐了吗,况且勃律这次犯了大错,保不准父汗如何降罪。你听我的,趁此机会多助父汗。”
延枭恍然,长“哦”一声:“多谢大哥指点,我确实应该就此让勃律再也爬不出他的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