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回来了,一个不差,所以我并没有往这上面怀疑。”阿木尔蹙眉,“勃律,这件事非同小可,若此人有意,就是不想让大可汗知道你们那边的情况,这是要把你置于死地啊。”
勃律冷下脸:“所以这件事你查清楚,我要知道到底是哪个孙子敢在小王身上作妖。”
这件事甚为重大,阿木尔不敢怠慢,立即应下。
男人还想起来一件事,对小殿下说:“昨日,大可汗就已经命二殿下交接这里的事宜了。”
勃律点头,继续往自己以前的帐子走:“延枭呢?我怎么没见他?”
“这些日子他时常往他母族跑,还把一个表姊带回来玩了两天两夜。前些天可敦的兄长又暴毙了,可敦伤坏了身子,他便跑的更勤了些,说是替可敦回去照顾着点阿帕。”
“这都什么乱事?”勃律挤住眉头。
“听说他们母族这些年也乱得很,他们王已年迈,今年应该是要重选新的族长。里面不止可敦的亲兄长,还有几位表兄和妾妃的儿子,斗得比较厉害。”
勃律轻嗤:“他们母族自己的事儿,自己折腾去吧。延枭不在族里也好,省的我想抽他。”说罢,少年作势要去掀开帐帘。
阿木尔一瞧,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件帐子被延枭糟蹋了,他刚要去制止,谁料勃律手掀的飞快,直接踏了进去。
顿时,小殿下被里面浓烈的熏香和一股胭脂味儿呛得咳嗽起来,连带着熏花了眼框。
少年作恶的捂住鼻子环视一圈,发现帐中已经变了样子,延枭好像专门为了恶心他,把他帐中的东西都换成了金灿灿俗气的物件,四空还残留着春宵的旖旎,榻上散乱着各种衣物,叫人看的火冒三丈。
“一股子延枭的臭味儿!”勃律低吼,“把他的东西都立刻拿去烧了!这帐子我不要了,在这里待一刻钟我都嫌恶心。”
阿木尔看少年踢了一脚摆在中间的熏炉,将炉子连带着里面燃尽的熏香屑一起踹倒在地上。
他说:“我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出了另一座帐子,只是有些东西还没布置好,需要再等等。”
勃律死命捂住口鼻,一脸难看的大步往外拐,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在帐子收拾好之前,我先去阿隼那里住。”
“啊?”阿木尔一脸奇怪,看了看一旁镇定的男人:“你去他那里住?这怎么成?”
“怎么,我还住不得了?”勃律沉着脸看了眼阿隼,“我能不能住得?”
“自,自然是可以的。”阿隼愣了愣,没想到两人之间的话突然就扯到了自己头上。他感觉阿木尔的目光死死钻在了他身上,夹着不可思议和无法理解,叫他被看的有些心虚,就像是已经让人看出了他和勃律之间的关系。
“我还没问呢,你胆子够大啊,当初怎么跑到昭仑泊的?”阿木尔语气不善。
没待阿隼回答,勃律率先开口:“我觉得没趣,这才把他带到昭仑泊的。”少年嫌弃地一把扯下帷帐的帘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大步走了出去。
“你果然偷偷回来不止一次!”阿木尔恍然大悟。
少年在前走了几步又停下,不过却是回头让阿隼快点跟上。他顺带着瞟了阿木尔一眼,说:“你赶紧让人把帐子收拾好,明天我要看见一个新的没有任何延枭味道的帐子。”
“行行行,保证明日安置妥当,我先让人把他之前那座给洗扫一下。”阿木尔不再去管他们之间的事儿,反正人如今都平安回来了,大可汗好像也不知道勃律身处昭仑泊还屡次违抗回来的事儿,再揪着不放毫无意义。
外头,符€€看了一圈都没等来本该迫不及待跑过来的宝娜,按理说一听到勃律回来了,她应该早早的守在帐前才对。
男人抓抓头发,一眼瞥见要走的阿木尔,随即一把扯住,将人拽到自己身边小声打听:“宝娜呢?怎么没见她来迎勃律。”
阿木尔没出息地看着他,问个人还拐着弯借着勃律的名义问。
他说:“她在左贤王妃那里还没回来。”
符€€一听,扭身要重新上马。这幕恰巧被黑着脸出来的勃律撞个正着,少年扬声问他:“刚回来,你这还想跑去哪?狼师留不住你了?”
符€€苦丧着脸:“我没有……我去大帐接宝娜回来啊。”
勃律说:“我让表兄送宝娜回来,你在这等等,一会儿人就到了。”
符€€坚持不肯:“那怎么行,不用麻烦特勤了,我亲自去接人。”
阿木尔见他劝不住,两眼一翻:“人都说会送回来了,你急什么急。”
“特勤都快要成亲了,怎么还能送别的姑娘呢。”符€€摇头。
勃律头疼的挥手,没让人再管他:“让他去让他去,念了几个月了,走了这里也清净。”
第一百零四章
阿木尔叫的人很快把阿隼曾经那间帐子打扫了出来。里面的配置还同几月前一样,书卷仍规矩的放在架子上,为数不多的两三件衣服整齐的摆在柜中。
少年在帐中阿隼的眼睛下绕了一圈,最后扣掉腰上的物什,绕回小几前慢悠悠坐下。
勃律朝阿隼伸手:“狼符。”
自他把原本的狼符交付给阿隼后,就一直揣在他的手中,自己没有要回来。
阿隼默了默,从自己怀中掏出了那个一直贴着里衣存放的硌人的令牌。他迟疑了一下,把东西轻轻搁在少年手中。
勃律收了五指,将这枚令牌摆在几面上,然后默不作声地从自己腰间那块狼符上轻易地扣下了狼眼,转而按在原本的那块狼符上。
阿隼站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缓缓俯身坐了下去。他知道小殿下的心情自从大帐出来后就不好,跟人说话都强撑着,也听到了勃律和海日古的对话,此番回族的结果是交出狼符。
男人盯着少年略显疏离的脸庞,陪他坐在帐中许久,久到勃律经不住这道炙热的视线,他才向阿隼瞥过去,笑出声:“这么看着我作甚?”
“你当真要把这东西交出去?”阿隼说,“你说过,这是你在大可汗那里的赌注。”
“可惜了,这玩意儿现在在父汗那里一文不值。”勃律叹息,拿起原本的狼符在眼下手指间转了几个来回。
“你没了狼符,会怎么样?”阿隼问。
“谁说我没了狼符?”勃律斜瞧着他,嘴角勾出一抹微小的弧度,落下食指在另一块上面敲了敲:“如今这个才是我接下来真正的掌中物。”
勃律撂下手中的令牌,靠在椅背上不值一晒:“这玩意儿在我手里,早就不作数了。”
阿隼放下心:“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
“以前真以为父汗宠我,怎料如今发现却是把我当刀子,得亏我给自己留了后路,不然我现在就身处悬崖边了。” 勃律托腮看着阿隼,迷了眼睛说:“我从来只相信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可惜你是个例外。”
阿隼一怔,以为小殿下是在变得花样让自己表忠心,很快否认了他的话:“我也是你的。”
勃律低笑出声,肘在几面上,伸手去撩拨垂在阿隼脸侧的碎发。他缓缓拿指尖缠绕着几缕发丝,再勾开。
少年瞧他的眼神似是瞧见了苍穹:“你是飞禽,是我拴不住的雄鹰,不是我的囊中物。”
阿隼“啪”地抬手狠狠抓紧少年未来得及撤开的手,摁在自己脸侧沉声一字一顿纠正他:“我是你的。”
“你信任我完全可以像信任你的狼师一样,因为我也在你的手中,被你掌握。”
阿隼静静端详着他的面庞,忽然凑近:“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阿隼呼吸着骤然离近的小殿下的气息,动了动嘴唇,想贴上去,忽然帐外一声愈发重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心思,叫他先一步松开了握着少年的手。
勃律正不满着,就瞟见符€€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站在那里对着他俩刚想开口说什么,但下一刻见这二人离这么近,到嘴的话卡在唇边怎么都吐不出来。
勃律不悦,折回身坐好问:“你怎么回来了?什么事?”
“哦……特勤来了。”符€€缓过神说。他还没跑到大帐的地盘,就在半路撞见了和海日古一起回来的宝娜。他还没和宝娜说上几句话,听海日古说还要找勃律说些事情,于是他带着人问了一圈才知道小殿下在这里。
勃律站起身要往外走,然而帐外刚驻好的马背上飞快闪下来一道人影,紧接着这道纤细的影子就窜进了帐中,直向着他本来。
“殿下!”许久未见的宝娜哽咽着扑进少年怀里,思念至深。
勃律被似是被撞到了腰上的伤,冷不丁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猝然皱的极深。
“殿下!您有没有事?您的伤怎么样?”宝娜急忙离开勃律,焦急的在少年身上去探伤口。
“你别急,我没事。”勃律缓和表情安慰她。
宝娜紧紧攥着少年的衣袖,诉说着这段时间的事:“殿下,我本来是想求特勤下次带我一起去昭仑泊的……但谁知竟出了这么多事,没能帮上您的忙。”
“不用你帮忙。”勃律拍拍女子搭在自己胳膊上不安的手背,轻声说:“这些日子在左贤王妃那里可好?听说延枭对你无礼,之后他可还去寻过你?”
“左贤王妃待我很好,二殿下也并未再寻过我了。”宝娜点点头又摇摇头。
勃律听后,眸中的冷气消褪掉。他看了宝娜身后的两个男人一眼,对她说:“我饿了,正巧也想喝你熬的汤了,要不再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宝娜胡乱擦掉脸颊上淌着的泪水,笑起来:“好,我这就去给殿下做。”
勃律冲符€€点头,示意他把人带下去。等二人走后,帐中只剩下他和阿隼,还有海日古。
“有些事还需要和你说说。”海日古从打开一个包裹住什么物什的布匹,从里面朝他递来一个仅剩半个狼耳的狼符。
海日古看了一眼少年身后没离开的阿隼,习以为常,只是声音沉了几分:“你之前是不是派狼师的人给我传信了?”
勃律接过来,神色有些黯淡。他在手中颠了颠,确实是狼师的狼符,于是故作镇定地抬帘说:“人没了?”
海日古点头:“狼符是我的人在族外发现的,现在看来是被人杀了。尸身应该埋在族外,你现在若不方便去找,我替你去,找到尸首应该能看出点什么线索。”
“我知道了,那先谢过表兄了。”勃律将那半截狼符用布匹重新包好,想要握在手中,却被身后的人从他手心里悄悄夺走了。
勃律回头看了阿隼一眼,无声落寞了目光。他从几面上用空下来的手拿起狼符,最后摩挲了几下。
和阿隼说的那么轻松,看起来并不在意这东西,但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虽然狼师现在在人后认的是他身上的那块狼符,但这块毕竟是当初父汗给予他的厚望,他到底舍不得。
父汗收回了他赐予的兵符,相当于是把他这些年的恩宠也一并收回了。
勃律自嘲一笑,将物什递给海日古:“你替我把这东西呈给父汗吧。”
海日古看了他一眼,点头接过来。少年把情绪掩藏的极佳,他没瞧出来。
狼符已经好几年未见天日,今日他算是离狼师最近的一次,真正摸到了这块能操令让整片草原都忌惮的兵符。
“我会完整的交到可汗手里。”海日古向他保障,“可汗不会把狼符从你手里收回太久,穆格勒和狼师都需要你。勃律,别担心,大可汗只是一时震怒,很快就会召你重新进大帐的。”
勃律没说话。如果是以前的他,估摸着会抱着这种希望,但现在他不想在做那把指哪砍哪的利刃。
“还有一件事。”海日古收好狼符,把视线转到阿隼身上,语气不善:“在大帐你也听到了,其其格说,是你领的兵和她一起救的勃律。”
阿隼不知道他这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站直背脊点头承认:“是我带的兵。”
海日古半阖住眼睛,视线从阿隼身上移到面前的少年身上:“他之前不是说不会武吗?这带兵又是什么意思?”
勃律笑了笑:“就是‘带兵’的意思,这次的功还当真要算他一份。我们阿隼不仅武功好,头脑也好,之前你们都小瞧他了。”
“勃律,你之前给我保证过他不会有威胁。”海日古瞪向阿隼,“我不管他哪里出彩,我只知道现在看来,此人是不小的麻烦,你还要留着他吗!”
“表兄,他现在是我的人,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他不会有任何威胁。”勃律冷声提醒他,点到为止。
海日古似是被少年骤然四射的冷意震住了,也似是愕然于少年从没有这般对过他。他楞楞看着勃律,张张嘴,忽而沉下气。
他闭了闭眼,心知讨嫌,不再管这件事,转身要离开。
海日古临走前想起来什么,侧首对少年说:“你的生辰快到了吧?”
勃律一愣,想了想点头。这月仲夏,再过一个月,到新秋的月初,就是他的生辰了。
第一百零五章
海日古走后,阿隼看着勃律的背影,像是怕被抛下,突然上前一步握上了他的手掌。
然而只才抓了一下,还没捞严实,手心里的这团炙热就如鱼一般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