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78章

少年转了几下,说:“其他的一点眉目都没有,哈尔巴拉没有给人留下任何能猜透他心思的东西……”

阿隼吸一口气,自作主张替他猜测:“我现在反而觉得他是要锻炼出这种兵器给大庆,用他手中有的《百兵册》来换大庆的刀,以刀换刀,或许这就是和大庆的一项交易。”

勃律看向阿隼,犹豫了一下:“依你之言,那册子上的兵器有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把神器换一批刀,确实不亏。”

阿隼听后并不否认。他听少年沉默片刻后继续问自己:“如果按照你说的,你分析过的大庆里那些人中,谁痴迷兵刃?”

阿隼一怔。他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到底还是把知道的那些人一个个都翻了出来。到最后,剩下的只有大庆皇帝和六皇子最有可能。

“皇帝就不用说了,这种宝贝他求之不得。而六皇子确实喜爱收藏兵刃,我听说凡是有求于他的送的都得是些有名号的。”

勃律挑眉:“你送过?”

阿隼猛然一滞,之后不太自然地说:“我一无名小卒,哪能见到皇子。”他说完,偷偷去看少年的神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后,在心里松了口气。

勃律听后只点点头,瞥眼阿隼,不经意问:“那那个太子呢?”

阿隼张张嘴,又抿上舔了舔:“太子无心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就算真拿在手,于他而言也无用。”

勃律知道他不会对自己撒谎,这些消息定是真实可信的,于是笑了笑调侃道:“你倒是为了我什么都说。”

阿隼不说话,只悄悄勾住了少年的手。

“这件事我会让表兄再多提醒父汗,不管哈尔巴拉再打什么算盘,穆格勒都必须要做出部署……现在我最应该咬住的人,是我的好大哥。”

阿隼默默“嗯”了嗓,不论勃律说了什么,要做什么,他都会始终站在这个少年的身边。

小殿下之后也没再说什么,阿拉坦苏和的死得不到太多的讯息,也无法顺水推舟抓到那个拿尖牙刀的男人,他只好让人按照其其格的意愿好生安葬。吩咐完这里的事情后,少年就同身边的阿隼一齐回了帐子。

进帐后,阿隼先是往榻上瞧,发现上面自己本来摊了一半的被褥已经整整齐齐地放好了。他只用了一息便想明白,默默把视线转到宝娜身上,就见女子不服气的向他瞪着一双神气的眸子,像是在卖弄说“本姑娘做的比你好多了”。

阿隼无言以对,只好默声附和,这次算她的“功劳”。

两人暗里斗完了,同时扭头见小殿下已经坐在了小几旁,正要自己去从食案上端碗碟。宝娜眼中一亮,立刻抬脚就要过去替殿下摆饭食,哪料阿隼比她快了不知多少,她刚要过去,这个男人就奉承的不得了,先一步摆好了碗碟。

宝娜气的脸蛋通红,当即气不过跺脚冲他喊:“你怎么连这个都要抢!去了趟昭仑泊,怎得现在对殿下这么殷勤!”

阿隼没急着斗话,而是先给小殿下斟了杯水,让他润润喉后,才抬眼皮瞟向一旁的女人:“早就说过了,我在这里,殿下身边便用不着你。”

这话里话外都是相争的意味。勃律瞧着他俩好笑,也不帮忙,自顾自地喝了口水,边夹菜边竖着耳朵听他们二人舌战,时不时地掀眼皮瞧一瞧戏。

几番下来,宝娜忍无可忍,眼眶都红了:“我在殿下身边侍奉了十几年,你怎么能和我比!”

阿隼瞄了眼小几旁吃的津津有味的小殿下,心道见好就收。这女人好歹在勃律身边待了这么久,不然真把她惹哭了,捞不到好处的还是自己。

于是他对此只轻嗤一声,并不作答,惹得宝娜更为跳脚,以为他这是在轻蔑自己。可之后她再说些什么想惹得阿隼继续同她嘴战,这个男人都跟没听见一样理都不理一下。

出了部族往右,延枭一直在图兰部待了两日,安置好大批粮草和刀器,这才在夜半三更摸回部族。然而他没想到,他的地盘两天之内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延枭下了马,沉着脸踏进帐中,还没发现帐内早已坐在椅子上等待的大殿下。

他心情很不好,哈尔巴拉对他指手画脚,同他应下的承诺却没有丝毫动手的意思,反倒他要先把那个中原来的什么使者女人送进舒利可汗的帐中。

他这是明目张胆地在阿娜的眼前往他父汗身边塞人。

延枭死命拧住眉,低着头闷声想撂倒在自己香软的榻椅上。他想着之后再叫来几个美人儿,搂着抱着亲着,在他帐子里载歌载舞一晚,在她们身上画满好看的花纹,或许他才能解气。

然而这个想法飞快的就被突如其来的怒声给生生掐断了€€€€

“你又去哪了!”

延枭浑身一震,迅速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的大哥怒气冲冲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他吼道:“你是不是又去见哈尔巴拉了!”

延枭突然就蔑笑出声:“大哥,我去了哪里,还要同你细说吗?”他神情邪佞,“大哥这么晚了不在你那个泼辣美人儿那儿,跑我这儿来度春宵?还是说大哥又从我这儿看上了哪个,我给唤来,你们好抓紧缠绵床褥,不然再晚点天就要亮了。”

“延枭!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吗!”大殿下怒形于色,“我的人说你两日都不在族内,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和哈尔巴拉在勾结些什么!”

“大哥说的未免太难听,何为勾结?我不过是再拿我自己想要的罢了。”延枭阴笑两声。

“你是我兄弟!上次我就说过,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大殿下两步上来攥上男子的肩膀,咬牙道:“我不会告诉父汗的,这件事你自己想清楚,赶紧断了和乌兰巴尔的联系。哪日要是父汗亲自发现了,我和阿娜都救不了你!”

延枭不以为然,轻飘飘地斜眼大殿下,舔了下嘴唇,低声说:“大哥,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大殿下被他说的一顿:“什么意思?”

延枭扬了扬头,说:“听说勃律在昭仑泊的时候,死了两个回来送信的将士,现在正在找要置他于死地的凶手呢。”

大殿下脑中闪过一道不清晰的光亮,然而却没抓住:“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杀的!”

延枭附他耳畔压声提醒:“可勃律或许不这样认为啊……大哥你之前不是寻到了一点弩吗?好像那两人就是被弩射穿的。”

“大哥,你可要小心了,小心哪天被勃律啃得骨头都不剩。”延枭目光下落,垂到他那条断过的腿上:“怕是连你这条腿,他都不会放过。”

大殿下头一次惊恐展于面上。他后退一步,指着男子颤声吼叫:“延枭,你当真是疯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晨曦照在草原上,掀起一波晨浪。必勒格背手迎面而立,凝望着缓缓从天际边升起的旭日,感觉站了一宿有些僵麻的血流重新延着脉络热腾。

不多时,他的心腹轻声站在了他的身边。乌恩垂首向主子禀报:“三王妃出来了。”

必勒格凝了一夜的眸子随着这声终于转动起来。他缓缓扭头,视线飘过乌恩,落在右方不远处从王帐出来向他款款走来的女子身影。

女子妆容精致,脸上却有一道未干透的泪痕,在生硬的面庞下显得尤为突兀,像是上一息还在哀痛抽泣,下一息就被硬生生地捏在了喉中。

“王。”她走近后,这样称呼必勒格。

老乌利瀚王还在帐中垂死挣扎,“新王”的权利却早已默默渗透部族,只等待某一时刻掐断最后微弱的余晖。

女子冷静恭敬道,声线里丝毫没有哭哀过的颤稳:“王,您可以进去了。”

必勒格在她话落的一霎那,就抬起了脚。他淡淡走过女子的身侧,朝着王帐而去。

帐内缠绕着浓重的药味,榻上躺了有一年多的乌利瀚王如今日日伴药而生,面上早已失去了生机,全靠着药吊着一口气。

老王本有两女一子,大女儿是必勒格的生母,早已不在人世,二女儿得宠,养成了刁蛮的性子,至今都留在族内未嫁。小儿子是二王妃所出,老来得子,更为重视,等再过个几年,就是乌利瀚部下任新王。

在外人看来,小儿子年岁还小,暂时接掌不了部族,而老王的亲孙现在如日中天,最得信任,在老王卧病在榻时尽心尽责地辅佐,将来必能成为新王最得力的亲信。

今时今日的乌利瀚部里,人人都知道老王身子骨有恙,一日比一日病重。却不知他的亲孙拿着他“亲手”赐下的族令,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逐步掌管了整个部族。

那他的小儿子呢?

老王在迷迷糊糊间,总感觉自己和这个小儿子有段时间未见了。

€€€€上一次小儿子承欢膝下是何时候?

乌利瀚王原本阖目静静躺在床榻上混沌想着,在浓烈的药物下脑袋愈发的不清醒。也就在这时,帐内不知何时进来一人,正坐在榻前看着他,宛如盯梢一只将死的猎物。

乌利瀚王猛然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瞪着旁边端坐得体的男人,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面孔叫活了大半辈子的他心生震骇。

老王瞪着泛红的双目,一时间想起了所有事情。他狰狞着一张脸,想大声说些什么,奈何喉中宛如被人堵上了什么东西似的,生生把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嗓子里,留下的只有沉重的吐息。

他躺在榻上的身体动弹不得,搁在床沿边的手开始用力抓住被褥。拼了会儿劲后,必勒格随着他的动作目光下移,见他的胳膊竟有了抬起的趋势。

男子这时出了声:“听说阿帕想见我?”他语气极淡,仿若不是在和他的阿帕说话,而是在和一个陌路交谈。

必勒格的目光重新回到乌利瀚王憋了怒恨的面孔上。他在椅子上歪了歪身子,疑惑道:“阿帕想让我再传什么令?”

乌利瀚王听到这句话,脑袋蓦然半仰,目光狠狠剜着他,喉中“呜呜”咽了几声后,头又无力砸了回去。

“我知道了。”必勒格说,“看来阿帕是想问自己小儿子的事。”

听到了想听的,老王尽力呜咽的声音更大了些。然而必勒格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不慌不忙,神态很是淡漠。

他轻描淡写地说:“说起来真可惜,那孩子聪明伶俐,以后定是位好族长,不过命却不好,小小年纪就被自己阿塔‘下令’处死。”

老乌利瀚王在榻上不断挣扎,必勒格每说一句,他就想要冲破体内无形的桎梏,挣扎的越发厉害。到了最后,他的胳膊竟奇迹般地抬了起来,在男子淡然的目光中,颤巍着一手抓住了床幔,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死命攥着,攥得幔帘褶皱缠绕,纠在一起。

他胸腔里堵塞着一口气,憋在那里不上不下,吊着他一年多的残命喘息到了现在。如今小儿子被自己的亲孙杀害,这口气更是一怒之下顶到了喉头,很快随鲜血吐了出来。

一口气剩下了半口,却依旧让他死不得。

必勒格垂下眸子,扫眼溅在榻边的血迹,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两下,冷淡的神情突然破了一条缝。

男子的嗓音沉入黑暗:“阿帕,你把阿娜嫁去穆格勒,可有后悔过?”

乌利瀚王看着他的眼神一滞。

“哦,我忘了,你应该巴不得早点把她送过去。”他缓慢地吸呼着气:“你早该有今日了€€€€你为了讨好穆格勒,竟让自己女儿嫁给那种畜生。舒利为了稳固地位骗得我阿娜落得那般下场,转眼就娶了新可敦琴瑟和鸣,还早就有了新子。我阿娜到头来只是被你们当棋子般用,死后也未得到应有的丧葬,如今尸骨在哪都不知道,我真替她有这样的部族感到悲恸。”

必勒格猛吸一口气后,神态从新回到往日里的从容。他重重靠在椅背上,盯着榻上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只得死命攀着好不容易够到的依靠的人,缓缓吐出腔内激愤而起的浊气。

这时,帐内被外面升起的光辉照亮,烛火已然变得渺小。

“是时候了。”必勒格喃喃一句,站起身欲要离开,不顾老王如何用力呜唤,直到快走到帐口才停下。

他对乌利瀚王说了最后一句话,声音蜿蜒到其耳中:“阿帕,金乌落山后,新的朝晖会照亮广袤的草原。”

“不用担心乌利瀚部,它以后会比穆格勒部还要鼎盛,比它还要长久。”

帐外大亮。等必勒格出来后,三王妃又一言不吭的回了王帐,继续照顾老王。

乌恩从必勒格一出来就紧跟在看男子身边,此刻走了几步开外,听他漠不关心道:“什么时候咽气了再告诉我,死了也不用葬,就扔在最北处喂狼。对外还是宣称乌利瀚王病重,叫人严加把守整个部族,不要把任何消息传出去。有反者,杀之。”

乌恩道“是”,随后,将手上刚收到的字条递到男眼前。

他们已经在乌利瀚部滞留了多天,解决掉族内最后一个障碍,他的主子算真正拥有了完整的族令。

整个草原都不会知道,乌利瀚部在一夜之间便异了主,换了新王。

必勒格展开字条粗略看了眼,上面只有寥寥几个重要的字。他合上问:“穆格勒什么情况?”

“小殿下那边好像认定昭仑泊的事是大殿下做的了。”乌恩回。

必勒格听后,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想法。他随口应着,问:“我们的人可查出些什么?当真是大殿下所为?”

“顺着查了几日,只有大殿下那里有和伤口大小符合的弩箭,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必勒格深思须臾,以他对大殿下的了解,此人极其自负,认定自己会继任可汗之位无疑,根本不屑去算计。

于是他否认了:“不会是他,此事继续查。此人藏得极深,再不找出来,是我在穆格勒一大阻碍。”

他默了一下。小殿下此次大难不死,定是会紧紧咬着这个所谓的‘幕后之人’不放……他或许可以趁机在必要时添一把火,看看这二人到底谁能燃到最后。

草原上伏月的天比中原要凉快些许,但正午的日头依旧比较足。清晨还裹着袍服,到了午时就得褪去一件外衫。

阿隼把两袖系在腰间,走到马旁拿下来一壶水囊,折回来递给坐在花田中垂着头不知道编什么的少年。勃律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接,手指继续翻飞着。

阿隼无奈,只得坐回他对面,把水囊暂时先放到一边。他迎着烈阳眯了眯眼,周围满是野花的芬芳,香浓的气息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鼻腔,惹得他喷嚏连连。

接连打了几个之后,勃律笑哈哈地再次抬头看他:“你这是不待见这儿啊,早知道就不带你来了。”

“没有。”阿隼揉揉鼻子,闷声答着。不过才消停了一会儿,他便从新蹙眉,觉得鼻腔里还是有股痒意。

他抵住鼻下捂住半张脸,艰难压抑住想打喷嚏的冲动。回来坐了没一会儿,他又待不住了,想着还是要远离旁边这些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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