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隼撑身要走,却被少年一口命令给停下了。
“回来。”勃律说着,抬手把一个新编好的花圈扣在了他的头上,把人箍了回去。
“说好了带你来花田玩的,怎么待了没一会儿老想走呢。”少年盘腿坐在他面前,歪头打量了下男人顶着花圈的模样,笑着说:“甚好,我手艺果真是绝佳。”
阿隼叹口气,伸手把头上的东西取下来,反手扣在了勃律的头上。少年只撇了撇嘴,转个身又去摘别的草,看样子是想给阿隼编个别的玩意儿。
阿隼看了他一会儿,末了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布匹,里面好像包裹着圆滚滚的东西。
他把布一点点掀开,露出里面雪白雪白的米糕。
早上他听说今天小殿下要出来玩,临时做的,现在还留着一点余温,入嘴刚刚好。
阿隼托着米糕,用这只手的骨节抵了抵少年的侧脸。勃律吸吸鼻子,脸还没转过来,余光就瞥见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勃律一阵欣喜:“你专门给我带的?”他撇下手里的草根子,拍掉手上的草屑和灰尘,小心翼翼从他手上捏过一个添进了嘴里。
阿隼低笑:“难不成我还是喂狼崽的?”
勃律嚼着甜滋滋的米糕,瞪了他一眼,嘴里被甜味占满,让他没空开口。
阿隼不笑了,说:“上次你不是没有吃到,之后就去了昭仑泊……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就是太匆忙,一早上只能做出来这几个。”
“够啦够啦,等回去再给我做。”勃律吃的满足,含糊不清地说。
阿隼听懂了,笑着点头:“行,回去再做。”
他捧着米糕让小殿下又拿了一块,刚咬了一口,他神情一紧,感觉身下的草地在阵阵颤动。
阿隼急忙抬头往远处看,只见一匹马载着一个人遥遥向他们奔来。
他把目光又搁到勃律身上,少年对此无动于衷,仍安心地坐在原地一口一口嚼着米糕,像是丝毫没察觉到响动一样。
€€€€什么事这么急着来报?
阿隼皱了皱眉,担心他们族中又出了什么大事。他看那匹马待离近了,从马背上跳一般的跃下一人,是个他不认识的面容。
那人利落地跑到他们身边垂首禀报:“殿下,阿鲁沁部公主产厄,生下来一个死胎,一尸两命。”
勃律淡淡“嗯”了声,并不惊讶,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
报完这句,那人就要走,哪料小殿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诶”两声叫住他,抓着阿隼托米糕的手腕往上抬了抬,对人邀请说:“来尝尝?我家阿隼做的,可好吃了。”
来人一脸古怪,又一脸惊恐,忙婉拒了他家殿下的一片好心,逃也似的上马,从来时的路跑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识好。”勃律咧嘴,冲那人的背影不满地嘀咕一声,扭头三两口把手上的米糕吞入肚。
阿隼反而瞧着吃的满心欢喜的少年,寻思着方才二人的对话,心下有了数。他捧着米糕的手往后缩了半寸,低声问:“这事你做的?”
勃律刚想再去拿一块,谁知对面这一退让他抓了空。
他一怔,动作闻之慢下来,抬眼看着阿隼,往下咽了咽,缩回手搭在双膝上,沉道:“对,我做的。前些日子给阿鲁沁部送贺礼,换了点东西的同时,得到了一个趣事。”
少年轻笑一声,继续道:“大哥也是心大,派了身边暖床的侍女去贴心照顾公主,两个女人都和大王子有染,阿鲁沁部公主才咽不下这口憋屈。我不过是顺手利用了一下,哪想那侍女也是个没戒心的,端了几天药都不知道有问题。”
阿隼会看着他,没说话。
少年手肘支在膝头满不在乎地撑起下颌,说的漠不关心:“大哥在阿鲁沁部公主临盆时就被阿鲁沁王逮了过去,怕是到现在都回不来。阿鲁沁部就这一个女儿,当掌上明珠宠着,如今出了这种事,抓到的人还是大哥身边的,他难逃其咎。阿鲁沁部是穆格勒最得力的友族,弃不了,父汗总要给阿鲁沁部一个说法。”
他这一手做的太冒险。阿隼听完火气噌的窜了上来;“你就不怕把你揪出来?”
“查不到我头上,没人知道是我的人给药动了手脚。”勃律说,“他想让我死,我就让他死。我听你的,他都违背父汗了,我何必要顾忌那么多,我不会再给他刀子横在我脖子上的机会。”
勃律说完,等了半响没等来阿隼的回话。目光转回男人身上时,对上了一道说不清的神色。
勃律转而自嘲出来:“怎么,没见过我这样,让你怕了?”他身子往前倾了倾,“还是说,我害死了一个无辜人你不高兴?”
见他还不说话,勃律啧道:“动手你不高兴,不动手你也不高兴……那你怎么这么难哄。”
阿隼沉息€€€€他手上也沾尽了脏血,没资格说什么,更何况现今的情形,总有一个人要斗到最后。
他终于开了口:“没有,我只是怕你把自己身陷险地。”
“我又不蠢。”勃律被他说的不太高兴,觉得他不相信自己也低估了自己。
“你护好自己就行。”阿隼伸手把少年嘴角蹭上的糕屑抹掉。他的指度虽然只是轻轻贴在唇角上,却让勃律感觉这处委实滚烫。
勃律斜下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的这只手指上,微微张开嘴朝着他蹭过的地方舔去,舌尖飞快地在还未来得及退去的指尖刮过。
阿隼手指一颤,心中本就不平静的涟漪掀起波浪。可少年瞧不见他的波澜,他朝阿隼手中剩下的几个米糕努努嘴,有些委屈:“我交代完了,你还让不让我吃了?”
阿隼忙不迭地把米糕从新怼在少年眼下。
勃律被他这几句搅得心情不好,不情不愿地拿过一块咬了一口,却觉得不是滋味了,随手把一半米糕又扔还给了阿隼,拍拍手站起身:“我不乐意吃了。走吧,回去看热闹。”
阿隼怔愣€€€€怎么就不乐意吃了呢。他“啊”了声,接出的话晚了一步,少年已经离开他朝着马走去了。
男子见状便自觉闭了嘴,默声吃掉小殿下咬了一半扔给他的米糕,将剩下两块包好,跟着人去牵马。
回到部族,阿木尔得了大帐有关的消息,已经在等着勃律了。
小殿下将将停稳就跳下马,二话不说把马鞭扔到后面阿隼的怀里,解开略微显热的外衫耷拉在腰间。他走进帐中时脚步顿了顿,啧了口气,不知是因为快马回来的缘故还是怎么,总觉得现在帐内比帐外还要有些燥热。
勃律站在小几边弯腰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来边喝边瞥着进帐后就忙来忙去,整理悬挂这趟带出去的东西的阿隼。
阿木尔没留意,在他身边正经汇道:“有消息了。”
“嗯。”勃律的视线不移,漫不经心地问:“大哥那里现在什么情况了啊?”
阿木尔说:“大帐回来传信的人说,阿鲁沁王把公主的死完全迁怒在大殿下身上,快把大殿下打死了。”
勃律撂下喝的瓷杯,嗤笑:“怎么打的?”
“这就不清楚了。现在族里传的绘声绘色,说什么的都有,不过肯定是打了,但碍于两族颜面,阿鲁沁王应该也不会真把大殿下打个半死。”
勃律抬手扬衣,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说:“可不吗,无论怎么看都是大哥的人谋害了公主,所以这件事他逃不了干系。阿鲁沁部这巴掌,不仅是扇在了大哥的脸上,还是扇在了父汗的脸上。”
少年哼哼着,颇为得意:“等着吧,明天就会大乱,大哥这下若是没有一命抵一命,估摸着下半辈子都得给阿鲁沁部公主作鳏夫了。”
小殿下转了转指头上的指环,视线越过阿木尔却是盯在阿隼的身上。他右耳进左耳出的听了会儿阿木尔说着狼师内旁的小事务,转指环的速度愈发快起来。
他无心再听男人说下去,断了面前人的话,示意他要是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那大帐那边有什么消息了我再来禀。”阿木尔一顿,颔首要退下,半个身子还没转走,阿隼在身后出乎意料地给他递来了一包东西。
男人愣了下,反应了半天才迟疑地接过来:“这什么?”
“好吃的。”阿隼言简意赅。
阿木尔呵呵一笑:“你这是讨好我呢?在勃律身边做什么错事儿了?”他乐呵呵地把布掀开,结果看到里面只有两块。
“怎么就两块?你就是这么讨好我的?”
阿隼眉心一拧:“我为什么要讨好你?这是给殿下剩下的,凉了,扔了怪可惜。”
阿木尔的脸色当即黑下来,开口骂了一声,当着身后勃律的面又没办法把东西扔他脸上,只好攥着米糕的手咔咔响,撞上阿隼的肩膀气势汹汹大步走出帷帐。
勃律在座上闷声低笑,却在阿隼目光掠过来的时候收了声。少年佯装有气,拉着脸不去看他,别着头半身支在小几上,摆弄着上面新的一套金杯盏。
似是被阿隼盯来的视线太过灼热,勃律觉得更热了,浑身上下都难受。他又是啧啧几口,蹬了鞋子盘膝上椅,把领口和腰上缠的外衫往外再扯开些。
就在这时,他的脸上骤然贴上来一个凉冰冰的东西,激得他动作猛然一滞,呆在了椅子上。
阿隼用刚沾过水的手凉凉贴在少年面上,好声问他:“觉得热了?你要吃冰酪吗?”
勃律半天才找回思绪,余光瞅着还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一瞬间脾气全消了。
阿隼看见他眉目舒展,心里舒了口气€€€€小殿下好哄的很,愣是经不住一点示好。
“好啊。”勃律仰脸又借势在他手掌上蹭了蹭,跟小兽似的。
他开心道:“你会做吗?”
阿隼笑了:“会。你要吃,我就去找宝娜,和她去冰窖取冰。”
冬天的草原会有部分河水结冰,夏天的冰屑就是冬日从河水上凿来的冰块,放置在冰窖里存备。不过草原上的烈阳始终是没有中原的烫人,存的冰并不似阿隼所知的京城世家或皇宫贵人所用那么多。
但既然小殿下想吃冰酪,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去吧。”勃律握下他的手,拽着手掌贴上自己的薄唇。
他在呼吸下感受着阵阵残余的水凉,阿隼也在少年的肌肤上感受到了气息的炙热。
勃律张口在他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随后放开了。男人感觉到轻微的刺疼,他略略紧了眉心,伸回手的时候看到了上面一圈不怎么明显的牙印。
€€€€果真是一匹狼崽子。他想。
小殿下身子陷入椅背和扶手之间,冲他摆摆手:“这次你可别做那么多,只给我做一碗就够了,不然我吃不完,你又要拿着再给别人,不好不好。”
言外之意就是,你给我的,只能是独一份的。
少年一回到帷帐就呈现出的慵懒神态让阿隼心中狂跳不止,仿佛一动一笑之间都勾着他的魂颠倒鸾云。可听到这话回味出点意思后又哭笑不得,男人沉沉压住冲动,应了声“好”就去准备冰酪了。
他做的冰酪和草原上的不一样,是典型的中原样子,叫人看了甚觉新鲜。冰窖里有他几天前就放进去的鲜果,此时拿出来刚刚好。
说做一碗就是一碗,勃律吃的心花怒放,心情随之仿若要飞入云霄般,把半途来汇报事务的符€€馋的两眼放光。得知是阿隼做的后简直要掏了心窝子把里面他收藏的所有宝贝拿一件出来换上一碗,结果没向阿隼要上一碗不说,还被自家殿下给灰溜溜地骂了出去。
夏日的草原相较冬日来说过于欢嚣,夜晚在火热的呢喃细语下悄然流逝。
待到翌日,果真同勃律所说,悲痛震怒的阿鲁沁王直接把大殿下甩在了大可汗的面前,当众打响了穆格勒一巴掌。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这件事传到狼师的时候,勃律才刚睡醒。他打着哈欠听完了阿木尔的来报,这才下地穿衣。
阿木尔静静等着小殿下更衣,眸光却不由自主瞥到了一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帐中显得突兀的小香炉,此时正袅袅冒着残余下来的微弱轻烟,让整个帐子持续被环绕在熏香中。
听说大帐最近也在用熏香,小殿下平日和大可汗的习性大差不差,不会用这些东西。哪想现在不仅大帐一改往常,就连今日小殿下的帐子也从库帐中把积灰已久的东西摆了出来。
这股香气蔓延至整座帐子,像是想掩盖什么似的。
阿木尔敛眉,收回目光,并没有多想。
他来报的,正是阿鲁沁王把大殿下扔在大可汗脚边的事儿。
大殿下在阿鲁沁部公主即将临盆的前两天就被阿鲁沁王拖了过去,说是不见到人公主无心生产,谁知昨日产厄,孩子没生下来还搭上了命。阿鲁沁王就这么一个子儿,当即迁怒在大殿下身上,丝毫不留情地就往他身上踹,对着阿鲁沁王大殿下还不敢吭声,硬是生生被踹的起不来。
阿鲁沁部公主平日怀胎样样小心,一时间产厄又没了命,阿鲁沁王妃越想越觉得另有隐情,结果让人查出来竟是这些日子的安胎药有问题,矛头直指大殿下送来伺候公主的那位每日经手药物的侍女。
这一查倒好,公主身边阿鲁沁部的侍女哭着把这位穆格勒来的美人儿和大殿下偷情的事儿抖了出来,让大殿下本就惨白的脸愈发苍白。
侍女谋害公主,当晚就被阿鲁沁王当着大殿下的面手刃了。刀子还滴着血,阿鲁沁王就要往大殿下的头上砍,生有让他偿命的想法。这件事儿闹得太凶,到底还是被理智的阿鲁沁王妃拦了下来,以至于最后天还没亮,大殿下就被阿鲁沁王押来了穆格勒讨要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