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94章

宝娜的脸色在阿木尔脱口的时候就苍白了下去。她连忙望到场中刚从马背上跃下来的勃律,扭身就打算冲下坐台。

阿木尔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低声呵斥:“你干什么!”

“殿下还不知道死的人是谁!”

阿木尔紧紧蹙眉,大手一拧把女子扯了回来拽到身后:“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

宝娜急得眼红:“可是€€€€”

“没有可是!你哪也不许去!”阿木尔斥她,“下面已经够乱了,你还嫌不够乱吗!”

宝娜死死咬住下唇,拗着脸在阿木尔的手里不动了。

阿隼一眨不眨地盯着勃律朝这边走来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觉得他正在一步步走到巨大的沼泽当中。

勃律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从马上下来了。他把手里的球杖交给一人,符€€跟着他一起往击鞠的场外走。

“怎么回事?”符€€紧跟在小殿下身边,亚声问。

“出大事了。”勃律锁住眉心。他看不清草地上躺着的尸体到底是谁,但心里已然有了七八分答案。

能让可敦这般伤心的,还能有谁?

他快步来到众人围聚的跟前,似有感般地瞄眼最外围丝毫没有伤感的延枭,这一眼甚至还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点窃喜。

他的视线没有在延枭身上做过多停留,紧接着就落到可敦腿边那个被撕咬着惨不忍睹的尸体上。

勃律地眉心蹙的更紧了。他大致在尸身上扫了一遍,看到腰间露出的熟悉的令牌,心中豁然。

€€€€果真是大殿下。

大殿下的尸体不知被什么动物已经撕咬地凌乱,皮肉翻了出来,有的地方已经露了白骨,整张脸也只能隐约认出原先的面貌。

勃律舔了舔下唇€€€€犁堤里并没有这种猛兽,就连猎场里都不会存在这种凶兽,大殿下的尸身是缘何造成这般地步?

他脑中遗忘了什么,心里却不断敲着警钟。

他听见畏缩在一边抬来尸体的人胆怯地回禀大可汗:“小人们……小人们清理猎场的时候发现的……在林子深处……离得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匹被撕裂的马……”

此人的声音不高不低,离得近的坐台上的人听到了点,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整个犁堤都知晓了。

“是谁!是谁杀了我儿!”图雅可敦哀痛欲绝的哭喊。

四下争议不断€€€€

“是谁杀了大王子?”

“尸体都撕成这样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会不会是阿鲁沁部?因着他们公主的死,大王子可是得罪了阿鲁沁王。”

“阿鲁沁部昨天狩猎没结束就匆忙离开了,若是大王子在猎场遇险,多半和他们有关。”

“可现在人都不在这儿,是不是他们动的手也未必可知啊。”

“还有谁和大王子有旧仇?

……

喧哗伴随着可敦撕心裂肺,使得耳畔一团嘈杂。大可汗扔在声声叱问,然而就在这种纷乱中,勃律乍然听见有一道声音,直直扎在了他的头上。

“父汗,儿依稀记得,勃律是不是带了一只狼来犁堤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四周的纷扰继而更乱了。

狼既是草原上的神,又是草原上的猛兽。草原人敬狼,却又怕狼,尤其还是跟着穆格勒三王子上过战场的战狼,发起疯来到底还是头凶兽。

刹然间,勃律感觉背脊发凉,几道目光随着这句话纷纷钉在了自己身上。他睁大眼睛,瞪向人后方那个男子,勃然大怒。

“延枭!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敢说你没带狼过来?”延枭指一圈四周,“我部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你的狼来到了犁堤。”

勃律咬牙切齿地吼:“它现在还不会捕食!”

“说到底你带来的还是匹凶兽。”延枭冷笑,“一匹狼混在犁堤里,这里这么多人,指不定哪天就凶性大发乱咬人了。”

他的声音高了几分:“谁人不知草原南面的狼都在你‘狼王’的麾下。现今大哥死在犁堤,尸身又被撕咬,你说说,这里除了狼,哪个还能这般凶残?”

坐台上的阿木尔狠狠敛眉€€€€事情的发展愈发对勃律不利。他攥在宝娜手腕上的手渐渐收紧,生怕女人一个不留神就冒然跑下去。

下方,勃律攥紧拳头,脑中飞快思索。

犁堤里除了狩猎的猎物,是不会有狼一类凶猛的野兽出现的。他本来就不应该把狼带来这里,就算是一只幼崽,也存在一定危险。

可他并未教他的的狼如何捕食,那这犁堤里的野兽究竟是什么?

勃律咬牙反驳:“我的狼有人亲自看管,昨日并未出过帷帐,更不用说进猎场了!”

延枭在小殿下话落的一瞬间步步紧逼:“可小王昨日为何看见你的狼是被人申时带回的帷帐?”

勃律一愣,这刹那幡然醒悟€€€€延枭这是特意在这儿等着,在父汗面前给他顺势提个残杀手足的罪名。

勃律张张嘴,刚想叫他的人来对证,可突然,斜后方的坐台上炸响起惊喊,叫众人的目光一度飞快地看过去。奈何离得远,不清楚是哪个部族的坐台惹出的纷乱,唯独人群中的惊呼声声传进耳中€€€€

“狼!有狼!”

“真的有狼!”

勃律惊愕,迅速扭头顺着来声望过去。

一匹足有一人高的灰狼晃着脑袋从坐台一侧的间隙中挤出来,泛着幽绿狼眸扫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它的视线在四下惊慌中先慢悠悠地、滴溜溜地从右到左转了半圈,最后冲着一个站在草地上吓得拔腿就跑的侍仆,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去!

来参加那雅尔大会的人几乎都不会佩戴刀刃,此时一匹见人就咬的狼猛然出现在这里,必然引起不小的纷乱。

坐台下的众人慌乱之中四处逃窜,那匹恶狼咬上侍仆抵挡抬起来的胳膊就不松口,它把人扑倒在地,下一口狠狠咬上了那人的脖子。

顿时鲜血飞溅,草地上摊开一片血水。

四周尖叫声不断,有将士赶忙取了就近的木棍和弓箭,想将狼射杀在草地上。然而这匹狼好似聪明的很,见身边围聚了人,立刻松开了咬断的脖颈,向着一个缺口处的人猛扑跃上去。

那个男人立刻挥起棍棒要朝着狼的头颅砸去,可灰狼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眼见着就要咬上命脉,不远处一旁的另一个勇士当即搭弓射箭,一支箭羽直取狼的腹部。

那匹狼瞅见了飞来的箭羽,竟是谁也没想到的身子一歪,直接避开了箭刃,落回草地上。

四周众人错愕不已€€€€这狼太过聪明!

舒利可汗在大声召看守在坐台外围佩戴刀刃的将士前来伏杀恶狼。延枭瞧见这幅场景当即就变了脸色,慌张着脚根往后蹭,想离狼越远越好,但又好似是舍不得真的离开,他还想再继续给勃律使绊子,想亲眼看着勃律是如何一步步从高台上滚下去的。

勃律已经全然顾不得旁人旁事和对他的栽赃。他瞧见场上的骚乱,下意识去摸腰间的佩刀,但刀在参加大会的时候就直接放在了帷帐里,并没有带过来。

他盯着那只作恶的灰狼,随后又去摸怀里的骨笛,却忽然想起能驱策狼匹的笛子好像还在阿隼那里。

勃律懊恼地皱起眉,干脆挥开身前符€€的身子,大步孑然朝着狼的方向奔去。

“勃律!别去!”符€€见状急忙要去拦他,结果小殿下脚步跨得飞快,他一手没拦住,让人直向着狼奔。

勃律听不见身后人又嚷嚷了些什么,他眼中只盯着那匹呲牙凶狠的巨狼,赶在狼欲要再次跃起认准一人咬上去的时候,他推开了围在狼周围的人,顺势快手拍过一人手中的棍棒握在自己手中。

也是这个动作,让他看清楚了这匹狼的全貌。

只一眼,勃律就大为震惊€€€€这狼不是瓦纳狼群里的狼,是隶属北面的狼!

€€€€犁堤里为何会有草原北面的狼!

就这分神的一霎那,恶狼失了原本的目标,把幽绿阴毒的眸子对准了勃律。它喉中传出阵阵嘶吼,利爪抠在地皮上蓄力,下一刻铆足了劲朝着勃律的头顶一跃而起,锋利的狼牙作势要将人的头骨咬碎!

这一分心,让勃律被狼摁住肩膀扑倒在地。周围随着小殿下的失手而丛丛惊呼,有人见连最会驭狼的三王子都对付不了这匹狼,颤着肝胆开始往坐台外逃。

勃律很快就回过神,他在狼牙咬下来的前一刻,抓住时机抬起手臂,把手中的木棍横在狼齿的中间,硬生生卡住了它撕咬下来的狼嘴。

小殿下死命施力,撑着棍棒卡在狼嘴下,不让狼牙落下来一分。从头顶上方的狼嘴里清晰的见到滑落下来的兽涎,滴落在耳边的草地上,引起一阵腥臭气。

狼爪毫不留情地狠厉抓在他的肩膀上,划烂了衣衫,划破肌肤,留下道道血痕。他吸口气,疼的紧揪住眉心,手上的抵力却丝毫不减。

在没有小殿下的发话前,周遭无人敢轻率上前。坐台上的阿隼看到勃律被狼压在草地上动弹不得,顿感事态不妙,心中猛然缩了一下,微缩瞳孔抬脚就要冲下去救人。

他脚将将迈出去一步,阿木尔刚伸手去扯他的胳膊,想把人拽回来的时候,身处在狼身下的小殿下动了!

勃律快速冷静思绪,他浅淡的眸子严厉锋锐地盯在狼身上,只想了半瞬便做出了一个尝试的决定。

小殿下抬脚狠踹上狼的腹部,将狼踹出一个破绽。他手上横起的木棍突然使劲往狼牙里深陷了半寸,借力向左歪倒,他人从狼身下迅捷地滑了出来。

从地上起来的一刻,勃律就拉开了和恶狼的距离。他站在离狼几步远的地方,瞧着灰狼艰难吐出最终卡的不上不下的木棍,眼神神色难辨。

他嘴中缓缓吟出声声艰涩的的音节,重新从旁人手中接过新的木棍。他慢慢半俯下身,手中的棍棒攥得生紧有力,做好了这只狼若是不听他的驯令扑上来,他就一棒子冲着头颅打上去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勃律嘴中发出的音节竟让狼闻声停滞了下来。恶狼吐掉木棍后歪了歪头,似是在分辨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不久,他就找准了声音的发源地,用着明显乖顺的态度,一颗沉甸甸的脑袋晃悠悠地低垂了下去。

不仅周围人对此感到意外和惊叹,就连勃律也感到十分的意外€€€€这北面的狼为何如此听他的话!

可是还不够。

勃律对此虽心怀异样,但现在更重要的是压制住恶狼。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嘴中出声的涩音仍旧沉重了一点。

之后,他们所有人都见那匹方才还疯癫的狼,慢悠悠俯塌着背脊趴了下去。

此刻它好像是万分虔诚。

勃律心中悠悠吐出口气。正想继续引导这匹狼时,延枭的声音突如其来响彻在耳畔,难以压制的高声打破了他的驯令,让他措手不及。

“快看啊!这狼听三王子的话!”

勃律恶狠狠把延枭骂了一句,还没来得及修复驯令被打乱的涩音,那匹狼就宛如冲破了身上的钳制一般,重新跃起来四处疯咬。

“给我弓!”勃律见状不妙,仓促大喊,下瞬就有将士听言把弓扔了过来。勃律后退几步,当机立断搭弓射箭,箭羽对准恶狼跃起来的腹部,拉满弓的瞬间飞驰出去,大力射穿了狼腹肚。

恶狼嗷呜一声跌落在草地上,肚上插着两根箭羽,正从伤口处汩汩冒着血水。

它颤颤巍巍地还想要站起来,勃律面无表情地再次拉弓,这次这跟箭羽贴近了狼几分,射中它的头颅正面。

恶狼被钉死在草地上。

小殿下完好的衣衫在方才的搏斗中变得凌乱,肩膀还没狼爪抓烂,露出肌肤上的血痕。勃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再去看躺在地上的狼的尸体,搭下眼皮,转身想返回到穆格勒的坐台下。

怎料他刚把身子转过去,一截鞭子便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快速劈下,贴着脸颊剐着耳廓,从左肩贯彻到右胸壁,斜斜刺在肌肤上。

这一鞭,竟是扇的他偏了脸,整个人站不稳脚跟,踉跄着朝右栽去,跌撞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只觉耳鸣目眩,天旋地转,怔愣着一双无神的瞳孔瞪着大地,久久回不过神。

远处,可敦死生啕气的哭喊敲击着他的神经:“是你杀了我儿!我要你偿命!我要让你偿命!”

坐台上,阿隼腥红了眼眶,再次要往台下冲。他的殿下此刻孤零零的站在下面,竭尽全力杀了狼,却被大可汗一鞭子抽的重新染上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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