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日古一愣。
勃律说:“我找你,表兄。”
男人察觉到勃律身上的变化,但他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他不自觉地凑近了些,然而却借着旁边的火堆注意到了他脸上的蹭伤。
海日古吃惊,哑着嗓子忙问:“勃律,你这脸平白无故的是怎么回事?”
勃律的眼中毫无波澜,平静的宛如一汪死水。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不语。
海日古呼吸一落,急促猜测:“难道出什么事了?”
舒利可汗一回族就急忙把他召进了大帐,他还并不知道那雅尔大会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哪曾想可敦抱着大殿下的尸体从一进族便把犁堤里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连同去大会的族人看到小殿下驭狼的情节都说的有模有样。
基本上都认定是小殿下的狼杀了大殿下。
勃律整个人是无力的。他垂下眼帘,嗫嚅了下唇。过了会儿,似是内心挣扎许久,他才轻声告诉他:“大哥死了。”
海日古先是怔愣,随后难以置信地呵笑一声。
勃律说:“可敦已经把大哥的尸体运回部族了,不日会请巫医领他的魂魄入穆勒河。”
海日古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明白眼前的小殿下并没有给他开玩笑话。他深吸一口气,眼穴突突地跳。他双手叉上腰原地踱步,深吸了两大口停下来后,站在小殿下面前努力平复心情,问:“怎么死的?”
勃律张了张嘴,哑了半响,才说:“犁堤里有狼,不知是不是被狼咬死的,但狼却啃食了他。”
“什么?”海日古大惊,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对面面无表情的人,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破口失叫道:“勃律,你€€€€”
“不是我。虽然他背地里谋害我阴我,我恨不得他死,但我也不会让狼去杀他。”男子飞快厉声打断他的话。身上新伤旧伤一齐发难,疼的他眉心一跳。
小殿下紧蹙眉头,过了会儿舒展开,幽幽吐出一息。
“我的狼,不吃人,尤其还是这种吃了会泛臭的。”
海日古睁大眼睛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谎言。
这时,海日古才发现勃律的脸色苍白一片,十分难看。他的眼眶通红,不知是火光耀得还是怎么,总之整个人现在显得格外孤冷又脆弱。
他问:“既然不是你……那狼……”
小殿下方才急促回驳惹得呼吸乱了几分。他舔舔干涩的下唇,停了须臾,缓和了情绪,方才缓道:“是一匹草原北面的狼,不属于瓦纳族群。按理说它不会出现在南面,但它不仅在这里,还听得懂我的号令……”说到这,勃律抿抿唇瓣,想起那只狼俯首的样子,心里突然也不确定了。
海日古吃惊:“它不是你的狼,却能听懂你的命令?”
“那狼出现的时候乱咬人,我不能放任不管吧,只好试一试了。”勃律垂眼说,“可我没想到这一试,救了他们,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勃律静了须臾,后自嘲一笑:“当真是可笑。”
海日古面露疑虑:“你查过这狼为何会出现在犁堤吗?”
“回来的太匆忙,根本没时间去查。”勃律吐出口气。
海日古的视线再次移上勃律的脸颊:“所以是大可汗打了你?”
勃律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滞,随后默默点了点头。
海日古沉默半响,说:“可汗不容忍手足相残,你的行为已经向可汗证明是你‘杀’了他,可汗不会轻易饶恕你的。”
“这鞭子确实打的轻了。”勃律嘲讽。
海日古叹口气:“人已死,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不过穆格勒的大王子死在犁堤,这件事怕是会影响甚广。”
“且不说大殿下是可敦的心头血,她呕心沥血扶持大殿下几十栽,甚至情愿从小到大轻视二殿下。如今让她以为大殿下是你杀的,她和她背后的母族都不会放过你。”
勃律不说话。
海日古以为他生了忌惮,想了想,宽慰他说:“不过你放心,是他先背叛了穆格勒,先害的你差点死在昭仑泊,之后又三番五次置你于死地。既然现在人死了,我会尽力找证据,向大可汗为你脱罪。”
勃律却突然沉音反驳:“死的只是穆格勒的大王子罢了。”
海日古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听勃律继续说道:“这一晚我一直在想,人既然不是我杀的,那么究竟是谁杀了他,是谁想让他死。”他抬起眼帘看向海日古,目光幽深。
“穆格勒里勾结大庆的叛徒应该不是他。”
海日古惊愕,忍不住向前蹭了半寸脚尖,急促道:“可是我们之前议过此事,也查过。昭仑泊里你抓的人所说的,还有你在昭仑泊差点回不来的那些事,都和他有关系。”
勃律说:“我其实自打他被父汗弃到阿鲁沁部的时候就有所怀疑了,这个叛徒既然敢勾结哈尔巴拉,又敢勾结大庆,一定把自己藏得极好,不会让自己暴露在诸多耳目下,也不会离开穆格勒,更不用说现今轻而易举的就死了。”
“或者就算他死了,那么又是谁往外递的穆格勒的消息?”勃律敛眉,弱声问:“表兄,我问你,昭仑泊什么情况?乌兰巴尔攻打昭仑泊,带兵袭族,都用了多少兵?”
海日古神色顿时凛然,向他说:“阿古达木死在了昭仑泊,豹师带过去的人,存活下来的不到二十。”他眼带伤感,那些死去的都是保护穆格勒的英勇的战士。
他深吸一口气,掩下面上的痛心,继续说:“乌兰巴尔这次率的兵很多……超出了我对他们以往兵力的认知,就像是一夜之间变出来的兵马似的。”
勃律听着面透凝重。
“而且,这次攻打昭仑泊领兵的是二子,不是哈尔巴拉。”
“二子现在已经这般听哈尔巴拉的命令了?”勃律喃喃过后,神色一闪:“那绕道来袭族的呢?”
“也不是哈尔巴拉,是一个中原人。”海日古沉思,“我怀疑是大庆人,乌兰巴尔能放心把兵交出去的,唯有和他们勾结的大庆。”
勃律说:“表兄,你把此事呈报给父汗了吗?”
“禀过了。”海日古点头。
“父汗如何应对?”勃律问。
男人啧口气,为难道:“可汗并未同我说详细,但我猜测他应该已经有了决策。”
勃律听到这话,淡漠地垂下手,对此并不做任何回应。他忽然想到是什么,问:“只有一个是中原人?”
海日古对他的问题感到诧异:“和我过手的,我只记得他一个。”
勃律深深皱眉。他低沉下声音,告诉海日古:“表兄,烦请你询问参战的弟兄们,里面可还有别的中原人。”
海日古不明所以。
勃律舌尖抵着上牙膛,片刻后说:“我推测,乌兰巴尔勾结大庆,不止送进草原粮草和这几个人。”
“你是说€€€€”海日古睁大眼,“可我们时刻提防着中原方向,并未得到他们兵马进入草原的消息。”
“这或许就是那个叛徒从中搅得手笔了。”勃律冷道。
海日古听到这里,恍然大悟:“你是怀疑有人密谋好了一切,杀了大殿下,借此嫁祸于你?”
勃律动动嘴唇,没否认也没肯定,只是清晰说道:“这个叛徒,一定另有其人。”
可穆格勒里谁还有这么大的权力能混淆边界传入族中的音信?
左贤王?海日古?他自己?还是延枭,亦或是可敦背后依靠的图兰部?……
这个人不仅能有出入部族的自由,还要有一定在族中自己的势力,有能力让他做的事理所当然又不被人发现。
勃律的想法在延枭那张不断张扬的面孔上未停留太久,似乎从来都不认为一个丑角有这等能耐。
毕竟此人前十几年都碌碌无为,何能一下子就窜出头去。
勃律阖上眼,疲惫地对男人说:“表兄,烦请你提醒父汗,尽快召见各部王,筹备各部兵马。”
“如若中原的大军真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深入草原,就凭各部的微薄,当真算得上不自量力了。”
海日古也想到了这一点,立刻郑重应下,欲转身重回大帐。
勃律看着他又把人突然叫住:“我怎么没见左贤王?他可也上战场了?”
€€
海日古神情悲伤下去:“阿塔他……已经重病不起了。”
勃律惊骇;“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海日古摇头:“我回来的第二天,阿塔就突然咳了血,随即晕倒在榻,再也起不来。此次症状比上次还要严重,巫医来看过,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小殿下说:“表兄可有查过左贤王近日的饮食用度?”
“查过,但都没有发现问题。”海日古痛苦道,扭过半截身子看向小殿下,苦笑一声。
“勃律,我真的很没用。阿塔病重,我无能为力。乌兰巴尔进犯,我没有保护好穆格勒和族人。我这条命,不配生在草原。”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必勒格安置好乌利瀚部的族人,独自一人策马回到穆格勒。乌利瀚部以老乌利瀚王为首如今表面上臣服大可汗,实则只是必勒格谎称老王的授意做做样子。
谁也不知道,老乌利瀚王早在十几日前便死不瞑目在榻,乌利瀚部封锁了风声,现在诸多部族还以为老乌利瀚王只是病重下不得榻。
男子将马驻在穆格勒外,出示了令牌方才被放进。然而他还没重新拽起缰绳,敏锐的目光就察觉到不远处有一人偷偷从侧面溜了出来,背着月光向着远处狂奔。
是谁?
必勒格蹙眉,想要一扫就收的视线定在了原处。
从他的角度,正巧能看到那人策马远去的一半的侧脸,在月光的朦胧下忽明忽暗。
必勒格突然滞住将要把令牌接回的手指,在马下驻守部族的将士疑惑的目光中,他看到了延枭的脸。
只有一半,但他很确认,那就是延枭。
起初一瞬间他拿不准这跑出来的人是谁,以为或许是偷跑出去玩的族人。原本他还想冷笑,穆格勒现在自身难保,还有人有闲心乱跑。
但此刻看清是延枭后,必勒格忽地意识出了其他事情。
那个他一直以来都不清楚到底忽略了哪部分的事情。
必勒格盯着延枭渐行渐远的身影,脑中飞快思索。
延枭在犁堤里一个劲儿的往小殿下身上污蔑,引得众部的舆论纷纷砸在小殿下身上,砸的血迹斑斑。当时他还觉得只是延枭和勃律之间的,但此刻看他偷偷摸摸出部族,却大有问题。
必勒格是被驻守将士的催促声唤回神绪的。他敛着眉从已经跑出视野的身影上收回目光,从将士手中接回令牌塞回腰间,这才勒马进了部族。
晚些时候,他觉得有必要多留意一下延枭近日的去向了。
另一厢,勃律回到狼师,刚撩开帐帘,就险些和里面疾冲出来的阿隼撞到。
男人急得满头大汗,出去一趟给小殿下准备饭食,回来发现人在帐中失踪了。结果他刚要出去找,人又突然出现在帐外。
阿隼看到勃律的一霎那,悬着的心猛然坠落。他飞快将人从头到脚扫了一眼,抓住小殿下的肩膀低吼:“你去哪了!”
勃律垂下眼帘,让脸侧的擦痕埋在了阴影里。他淡淡说:“我去找了表兄。”
“你去大帐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阿隼看向他身后,没看到任何陪同的人,不禁薄怒:“你一个人去的?”
勃律点头。
“为何不让我陪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