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金杯 第97章

勃律疲惫地阖了阖眼。

身上的伤刺痛着他的肌肤,一阵一阵试探着他此时脆弱的神经。他被阿隼怒极之下的摇晃晃得脚步漂浮凌乱,仿若一根随时都能折倒的草。

他垂下头,想拨开阿隼攥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反而却被他抓的更紧。

阿隼的呼吸沉重,眼神发狠,直接拽着人往帐子里拖。

勃律紧紧蹙眉,一言不发地被他扯回帐中。

帐子里烛光温暖,比夜晚凄凉的穆格勒不知暖上多少。桌案上还摆着冒着蒸汽的热饭,床榻一走数日,今晚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枕褥也整整齐齐。

就差帐子的主人了。

然而现在主人回来,却没被伺候着换洗入寝,而是被人怒气冲冲地连拖带拽生压在榻椅上。

勃律眼中终于带了点惊慌,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身上的男人,连忙支起手臂抵住阿隼的胸膛,想将人推远些。

然而手臂施力后,上方的人却纹丝不动,还愈有继续下压的趋势。

勃律喘口重气,破口骂了一句:“你给小王滚开!”

阿隼蓦然顿时身形,手在他话根将落的时候飞快抓上他的脸颊,恶狠狠地瞪着他低喝:“你休想!”

他红着眼睛大斥:“你到底在乱跑些什么!回来后就饭也不吃药也不换,你能不能别这么糟蹋自己!”

勃律被迫仰着脖子,吃力地往下回瞪。他握上阿隼掐在自己脸上那只手的手腕,死命往下抠。

“你能不能听听我的话?哪怕一句也可以。”阿隼瞧着他倔强的模样,忽而软下神情。他五指的力道松了几分,眉宇间布满疼惜。

男人见勃律抿着嘴不说话,声音低哑求饶:“你能不能离大帐远点?可敦的人来狼师大闹,向你讨要说法,他们要让你偿命。阿木尔说大可汗现在根本无暇管这些事,也不会去查大王子真正的死因。现在几乎都以为是你杀的他,你再跑去大帐,太危险了。”

勃律默默垂首看着他,眼睛里浅淡的映出一个崩溃的轮廓。里面的人影渐渐松了手,头一斜,重重靠在小殿下的肩膀上。

他喃喃:“你不要再受伤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以后去哪都带上我好不好?哪怕你告诉我一声,让我知道。”

勃律一愣,眼睛一直盯着榻椅旁的一根烛火。他瞧着上面的烛油摇摇欲坠,最后“啪嗒”低落在烛台上。

就如同他不安中砰砰跳的心找到了归宿和宁静。

小殿下搭在男人背脊上的手忽地拢紧,他沉出一口气,郑重允诺他:“好,以后我去哪,都带上你。”

整个草原都充斥着战后的硝烟气。从穆勒河南面越过北面,气氛从紧张乍然懈开。

延枭一路快马,照旧是奔到哈尔巴拉自己的地盘才停驻下马。营地里多了许多人,身边却个个都配着剑,模样和穿着的兵甲也不是草原的模样。

延枭边走边看,直至来到一人的身后,说:“这些都是大庆人?”

“是。”哈尔巴拉没有回头,一双眼睛津津有味地盯着前面。

延枭探过身一看,一座巨大的铁牢笼里,关着数匹灰狼。

哈尔巴拉轻笑起来,把目光从关在笼子里的几匹狼身上稍稍挪开,微微偏了侧头,说:“是我小看你了,你这招很妙,竟然这么成功。”

延枭说:“我也没想到你的人能把狼驯服到这个地步。”

哈尔巴拉叹口气,略有些惋惜:“还是不及小勃律€€€€犁堤不是失控了一只吗?”

“那只已经被勃律杀了。”

“杀了就杀了,这就是送给小勃律的生辰礼。”哈尔巴拉转过来,揣着手笑道:“不知他可喜欢?”

“这你要问他。”延枭嗤笑。

哈尔巴拉嘀嘀咕咕,末了扬眉自己点点头:“小勃律这般喜欢狼,他定是欢喜的。”

延枭冷笑一声没说话。

哈尔巴拉抬脚离开笼子跟前:“你大哥的事儿办的怎么样?”

延枭回:“阿鲁沁部还是争口气的,事情办得很利索。”

哈尔巴拉笑他:“杀了亲阿帕,这次又杀了亲兄长。延枭,你就不怕一闭眼他们来向你索命吗?”

延枭不屑道:“他知晓了你我的事,不杀了难道留着等哪一日揭穿小王吗?”

哈尔巴拉哈哈大笑:“只是可怜了小勃律,竟然最后栽在了你的手里。”在这句话落,他的脚根停在了一个火堆旁。延枭顺势也停了下来,视线顺着身边男子的示意,疑惑地看到了前方背对着他们坐着的一个锢在甲胄里的胖子。

此人正坐在火前,大口大口吃着新烤的羊肉,另一只手上拎了一摊子酒,看摇晃的频率,约莫已经喝了五六分。

延枭眯起眼,不解地看回哈尔巴拉。

男子愉快地笑起来。他的手从拢起的袖中抽出来,点了点此人,冲延枭介绍道:“赵长辉,赵将军,此番牵来助你我击溃穆格勒。昨日昭仑泊一役,也是多亏了他。”

第一百三十九章

草原上的战事一触即发,战火寥寥几日就蔓延到了各部。

乌兰巴尔攻下昭仑泊后,接连发动骑兵。他们和中原的兵马兵分三路,一支继续征伐他部,投靠的交出粮草和兵力,不投便灭于乌兰巴尔的刀下。另一支从赤峰进发,骚扰穆格勒的边界,以备不日直捣穆格勒的腹心。而剩下的一支则坐镇乌兰巴尔的地界,由哈尔巴拉亲自率领,随时准备突袭。

不过几日,乌兰巴尔就不仅踏平了与穆格勒北面相连的赤峰,甚至越过乌珠沁部和图林部,攻打到了察布罕部。

也就是这个时候,草原上才知道已经有诸多部族被乌兰巴尔笼于手中。

相交的部族有难,穆格勒当是义不容辞率兵支援。然而乌兰巴尔这次开战有备而来,骑兵的数量一直叫各部捉摸不透,谁也不知道乌兰巴尔到底笼络了草原上的多少兵马。

察布罕部的兵、穆格勒派去的兵马和所支援的其他小部的骑兵均被乌兰巴尔逼得节节败退。

察布罕部被灭族了,领地上空徘徊着久久散不去的血腥气,人尽死在草原上。幸存的族人跟随仅剩的逃回来的将士,进入穆格勒寻求庇佑。

这一仗,兵马悬殊。

他们到了这时候,才得知草原上竟是混进了大批中原人。

他们慌恐€€€€不仅乌兰巴尔的骑兵在横扫草原,为何中原士兵也出现在了草原上!

但很快,他们就从两方配合中看出了勾当€€€€乌兰巴尔勾结中原!而穆格勒作为草原上的首部,竟然连中原军队进入了草原都不知道!

一时数部纷纷弹劾穆格勒,大帐的前坎快被各部首领踏破了,但大可汗气性高傲,疑心深重,不承认穆格勒的这个过失。

随着战况愈发激烈,几百年来草原上的局势发生扭转。各部提心吊胆,人人自危,人心偏移。

有骨气的认定乌兰巴尔部是草原的叛徒,是天神的叛徒,宁死不屈,亦有人开始渐渐起了倒戈的心思。

乌兰巴尔那边不仅有本部的兵马,还有草原北面所拉拢的部族的骑兵,更有从中原来的军队。

€€€€有中原大量的兵马在,就算南面的部族联合起来,伸出五六只手,也无法完全抵挡乌兰巴尔的刀刃。照此情形来看,此仗若真的赢下来,也会打的十分吃力。与如今的乌兰巴尔抗衡,穆格勒大势消去是早晚的事,他们这些小族为求自保,或许改为依附乌兰巴尔部,才是上上策。

辉煌掌权了百年的穆格勒部,到头来竟因为外人而颓败。

战况愈发的不尽人意。

乌兰巴尔灭了察布罕部后,转头将目光挪到了小叶铁铊部上。小叶铁铊部身为草原上最大的中立部族,一直以来都不曾对他们表示过任何态度,这让乌兰巴尔颇为恼怒。

小叶铁铊部的首领已经率兵打了两天两夜,直到等来了援军,才勉强击退敌军。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额尔敦塔娜疾步向帐子而去,手里攥着刚从穆格勒飞鹰传来的小殿下的书信。

阿塔已经在战场上四日了,她身在族中,似乎日日都能听到厮杀声。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平静早已从草原上消逝。

她沉出一口气,握紧手中的书信,刚踏进自己的帷帐,一个人影竟明晃晃的落入她的视线内。

额尔敦塔娜猛然睁大瞳孔,脚根立刻后退,刚想扭身呼喊帐外防守在族中的将士,然而帐中前面的人影一个回身,一把刀子就挺在了女子的脖子前,叫她生生把叫喊卡在了喉咙中。

“公主,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把人叫来了,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

额尔敦塔娜眼帘下坠,瞄了眼脖颈前的刀尖,冷静下来。她咽下喉中半上不下的话,轻轻勾唇道:“你是来杀我的?”

哈尔巴拉笑而不语。

额尔敦塔娜淡淡说:“你可要知道,你这刀子,不一定能在瞬间杀得了我。我族虽然在同你们打仗,但留在族中的个个都是勇士,我只要一喊,你今儿便逃不出小叶铁铊部。”

哈尔巴拉轻笑起来:“都说小叶铁铊部的公主不似草原儿女,但此刻看来当真有十分的胆量。”

额尔敦塔娜眯起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哈尔巴拉垂下手,把刀子在手上转了个圈后插回刀鞘内。他歪着头痞气地盯着女人,说:“如今依附乌兰巴尔的已有十部,有些甚至于早在你们那雅尔大会前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你是说阿鲁沁部吗?” 额尔敦塔娜冷道,“所以,穆格勒部大王子是你指使杀的?”

哈尔巴拉低笑道:“公主,你可高看我了,这个烂事可真不关乌兰巴尔的事……”男子一顿,“只能说,是穆格勒命数不好,再加上阿鲁沁部里人人脑子都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既然不是你,那他如何无缘无故死在狩猎场里!”

“你们不是都在传,是勃律杀的吗。”哈尔巴拉笑着说。

额尔敦塔娜抿抿嘴,一声不响地看着他,想看看这个男人还能说出什么来。

哈尔巴拉言归正传,盯进前方公主的目光中,说:“不光他们,小叶铁铊部身为草原二十九部的前首,乌兰巴尔自然是想要同你们交好的,可哪料你们竟然先选择了穆格勒,我便不得不换一个方法来谋和了。”

“公主是个聪明人,莫不是一时迷了心窍,选错了?”哈尔巴拉笑一声,继而道:“此次我们大军可以同中原相比拟,穆格勒这次估摸着庇佑不了你们。但没关系,乌兰巴尔可以原谅你们的过错,重新选择和你们合作。”

额尔敦塔娜听后扬起唇,呵笑出来:“你想让我们同你狼狈为奸,背叛天神和草原?”

哈尔巴拉目光一闪,神色沉下来,但嘴角的笑始终不消,看上去颇为骇人。

额尔敦塔娜向来是不卑不亢的性子,她没有被眼前这个男人所吓住。

女子捻了捻手指,神色刹然一变,厉声喝道:“你个叛徒!天神不会容忍你们乌兰巴尔的所作所为!你们会得到天神的怒火和惩戒!”

“小叶铁铊部对天神忠心耿耿,更是对穆格勒忠心耿耿,断不会听信你的谗言,做千古罪人!”

哈尔巴拉哈哈大笑起来,他晃晃肩膀,并不以为然地说:“既然小叶铁铊部没有诚意,那你们的王是否还能活着回来,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额尔敦塔娜瞪着他,下一刻扭头对外大声喊道:“来人!哈尔巴拉在这里!”

可等族内驻守的将士赶到的时候,哈尔巴拉早脱壳的无影无踪。四周的人检查完公主的帷帐,又搜查了部族各处,并未发现任何问题,都不清楚哈尔巴拉是如何进来又如何出去的。为此,他们虽后怕,却也只得加强族中的防守,并在公主帐子的周围严密布守。

额尔敦塔娜站在夜风中,抬头瞧着无光的深沉夜幕,眉头紧紧蹙起。她手上仍捏着一张已经被她攥皱了的信纸,上面的墨字在褶皱破损间清晰可透。

哈尔巴拉没抓到,这场战火就消不下去。他们如今,只能尽力护族人的安危了。

就在草原混乱的这些日子,图兰王被人杀死在族中,图兰部大乱。大王子已死,部中其余有能力即位的人不是意外死了,就是跟哑巴了似的,没有一个站出来,于是乎慌乱之下族中只得以延枭为瞻,推二王子上位。

没了大殿下,也没有其他人争夺首领之位,延枭为老王的孙儿,顺理成章成了图兰部的掌权者。如今他手握虎师,又加上背后的图兰部,威势可谓是从未有过的高涨。

几日前舒利可汗带兵亲征,用手中的令牌调走了狼师将近一半的兵力到大帐,跟随大帐的兵救下小叶铁铊部。可刚回族没多久,东北面又有了骚动。

他们仿佛不知疲倦地交锋,宛如疯狗东咬一口西咬一口,致使舒利可汗焦头烂额。

他坐在大帐中,支头盯着桌面上百孔千疮的地图,手掌落在腿上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恐惧的抖动,而是由手掌内朝外传来的无力虚弱,这已经让他握不住刀柄了。

海日古率领鹰师迎击赤峰,豹师分散各处增援其他部族,左贤王卧病在榻……现如今他还能让谁带兵前去迎敌?

难道真的要放弃东北面的地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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